洛清淩是在一種周身無力的痠痛中醒來的。
似乎, 有細小的螞蟻正在皮膚上叮咬,帶來些微的刺痛;微蹙了蹙眉,想用手捉走那幾只螞蟻, 但是手卻動不了, 又動了動, 還是動不了, 好像……是被綁着的!
意識因爲這個認知迅速清醒, 洛清淩猛地睜開眼,因爲睜得過快,視野一時間有些模糊, 她努力地抽手,發現手真的是被綁着的!而她, 掩蓋在錦被下的身子, 衣服早已破碎不堪, 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上,有幾道新鮮的血痕和幾塊淤青, 而且……上面似乎還多了些什麼東西……
用力地眨眼,努力想讓視野儘快清晰,洛清淩將手臂顫抖着移至眼前,終於看清,多了的那個東西, 是一個, 星形圖騰!
好像體內的血液瞬間凝固, 洛清淩只覺得連指尖都僵硬起來, 大睜的紫眸死死盯着那個淡藍色的圖案, 整個人已經無法動彈,如同變成了一尊雕像!
有人走了進來。
高大的身形立於牀前, 長長地影子山一樣壓下來,落在她的手臂上,和那個佔有的標記交疊在一起。洛清淩像是被燙到一般,身子劇烈地哆嗦了一下,下一刻,她迅速地抽手,想要將手臂從陰影下移開,卻被祁成鯤一把按住,低沉的聲音自有一股威攝的力量,“別亂動!”
洛清淩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她緩緩仰起頭,紫眸中的火焰似要將面前人燒成灰燼一般地瞪視着對方,“你……對我做了什麼?”
“你認爲呢?”
祁成鯤脣邊帶着莫測的笑意,粗糙的指尖劃過洛清淩的肌膚,“爲什麼要扮成男子?若你着女裝來出使,說不定朕早將合約簽了,冬湟的皇帝就是再提些別的條件,朕也都會答應的……”
對方話中輕薄的意味太過明顯,洛清淩氣得血往上涌,用力想掙開祁成鯤的手,卻在一晃之間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景象似乎都要顛倒過來,口雖然大張着,卻喘不上氣,耳畔瞬間充滿嗡嗡的噪聲。男子遙遠又模糊的聲音像是隔着厚厚的障壁,隱約地傳進她的耳膜,“告訴過你不要亂動……”
下一刻,身子被人擁起,祁成鯤的手臂隔着錦被圈住她,輕輕撫她後背,助她呼吸。
良久,洛清淩緩緩睜開眼,一碗藥汁已經端至她面前。
“把它喝下去。”
洛清淩微微喘着氣,憤怒地瞪向男子,“你最好殺了我,再找一個合理的解釋給冬湟;不然,等我回去後,冬湟必定與湑藜爲敵!”
“朕爲何要殺你?朕殺了你不是就白白地浪費了朕的血了?”
洛清淩神色一滯,祁成鯤的指尖輕輕撫過她手臂上的星形圖騰,“你以爲,這個是怎麼來的?”
見女孩咬緊了脣,意味深長地一笑,“你中了‘奪魂’,無藥可解,又不能由人運功將你體內的毒逼出;四國皇族的男子血液卻有解毒的功效,‘奪魂’的毒無藥可解,卻可以由朕的血將其化去。你飲了朕的血,解毒之時,渾身會痛癢難當,若是當時不將你的手綁住,恐怕你的肌膚都要被自己抓爛了。朕救了他們的國師,冬湟又怎會與朕爲敵?”
說話之間已將綁着洛清淩雙手的絲帶解開,卻沒有放開她的手,而是順勢握入手中輕輕摩挲。
洛清淩的眼睛愣愣地睜着,不知道要不要相信祁成鯤的話。
確實,若是體內混入對方的血,身上也會出現和那個人一樣的圖騰;她看着祁成鯤的左腕纏着錦緞,其間隱隱透出血印,一時間咬緊了脣,不再言語,目光卻是閃爍不定。
藥碗再度端至她面前。
洛清淩卻警惕地看着他,並不碰那藥。
她的毒不是已經解了麼?爲什麼還要喝藥?
“喝了吧,安胎的藥汁,”祁成鯤脣邊帶着似笑非笑地神情,“喝完之後告訴朕,這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洛清淩的眼睛驀地睜大,“孩子?”
什麼孩子?
祁成鯤挑了下眉,“你懷孕了,難道現在還要瞞着朕麼?”
頭腦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轟”地炸開,洛清淩剎時間沒了呼吸,臉上的顏色比剛纔還要白了幾分。
祁成鯤觀察着懷中人的反應,手指撫過洛清淩鎖骨間那個火焰的圖騰,“這麼說,你自己還不知道了?……關於你被擄到藍熙的傳聞,是真的?孩子的父親……是藍熙人?”
手下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祁成鯤的眼睛眯了眯,食指探出,挑起女孩下頷,炯炯的目光對上她空洞的眼眸,“是那個嵐煜——不,應該叫藍焌煜——藍熙的灝王,孩子的父親,是他麼?”
他和她在除夕比箭時就互有好感,他是藍熙的王爺,他爲了她甘願束手被王褒所擒……
“不是!”
洛清淩反射般地迅速否認,對方銳利的目光利劍一般直探人心底,令人無所遁形,她飛快地扭過頭,“……和他沒有關係。”
孩子……
這個孩子是……
手指死死地扣住了身下的牀單,絕望的情緒像□□一樣在全身蔓延;好像有一隻手緊緊地扼住喉嚨,她漸漸覺得無法呼吸。
爲什麼……
逃不開他……
“那麼你現在想怎麼辦?”
男人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每一個字都似重錘般敲擊着她的心,“冬湟的國師,懷了來歷不明的孩子,這樣的醜聞傳出去,你還能在冬湟立足麼?”
洛清淩連嘴脣的顏色都已經慘白如紙,她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殘葉,祁成鯤摟着她時,只覺得懷裡摟着的是一塊寒冰,感覺不到一絲生命的氣息。
“或者,朕可以幫你,”
另一碗顏色更深的藥汁被遞到面前,淡淡地腥味刺激着人的鼻端,令洛清淩一聞之下便有想嘔吐的感覺,“喝下這碗藥,你可以在湑藜多待些日子。等身子養好了再回去,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不!”
洛清淩驟然推開那碗泛着腥氣的藥汁,因爲用力過猛,藥汁濺出了幾滴,她的手迅速地彈開,如同躲避□□一般躲避那幾滴黑色的液體。
“那麼……只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男子眼中閃動的光芒令人想起黑夜中的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的獵物,“嫁給朕,當朕的妃子……”
……
頃襄。
藍焌燁接過屬下呈上的密函,只看了一眼,便猛地站起,揚聲向門外道,“速請睿王來……”
手中的密函已被他攥成一團,藍焌燁站在屋中,臉上的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
這幾日,湑藜的皇宮裡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熱鬧”。
宮裡張燈結綵,宮人穿梭其間,忙於裝飾修葺,便是爲了數日後皇帝大婚,迎娶新的美人做準備,這便是表面上的熱鬧;而暗地裡,有關皇帝和冬湟國師之間的種種傳言也在宮內迅速傳播,甚囂塵上,其版本的翻新和火爆程度卻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熱鬧。
美人似霧中花,大家只聞其名,卻從未見過,只知一向冷靜的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只求用最短的時間內做好準備,將她迎娶入宮,似乎已是急不可待;冬湟的國師卻是水中月,某一天突然生了病,被接入宮中養病,皇帝爲了他安心靜養,特意闢出了一間屋子,不讓外人接近。大家能夠理解皇帝娶一個美人,卻不能理解國君對這個國師照顧到有些出格的舉動。
有人說,親眼見到皇帝爲那個比女人還嬌媚的國師畫眉;還有人說,那個國師有一次不知何故大發脾氣,將飯碗擲到皇帝身上,皇帝竟然不怒,還笑嘻嘻地又爲他盛了一碗飯;更有人說,皇帝將國師留於宮內,兩人夜夜同榻而眠,肌膚相貼……
傳聞虛虛實實,讓人難辨真僞,宮人們在迎面走過時彼此眼中的內容卻越來越多,看向皇帝時眼中“斷袖”兩個字呼之欲出;兩種熱鬧,一明一暗,在這皇宮之中似兩番波滔,攪在一起,幾乎沒掀翻了宮牆。
某一日,在衆人曖昧的目光中,皇帝又一次進入了冬湟國師居住的那間屋子。
空曠的屋子內,單薄的身影背對着門,赤着足臨窗而立。
寬大的衣衫將那人整個身子都罩住,烏黑的長髮垂下,從背影看,很難讓人分出性別。
有手落在肩上,洛清淩擰緊了眉,知道甩不開那隻手,便僵硬地站着,臉上的神色更冷了幾分。
被人用力地扳過身子,男子似已習慣她的拒絕,語氣間仍是不徐不急,“淩兒,你又不肯吃飯,你該知道你這樣做可是要有人陪着你受苦的。”
洛清淩擡起頭,瞪向男子的目光中全是憤怒,“卑鄙!”
祁成鯤卻不以爲忤,眼中莫測的笑顯示着他很享受女孩的怒意,“朕說的不是藍焌煜。朕答應過你,不會殺他,便定然不會委曲了他。朕說的,是你腹中的孩子。你若想要這個孩子,便要在意自己的身體。御醫說,你前段日子憂思過度,腹中胎兒並不十分穩固,你再這樣,孩子可是很難保得住。”
這幾句話果然令女孩眼中閃了一下,洛清淩的纖睫輕輕顫動着,臉上的神色迅速黯淡下去,眼中哀傷又無助的情緒讓人想起落入牢籠中的小獸。
祁成鯤的眼瞳微微收緊,注視着女孩如水的眼眸,“那個人……你很愛他麼?”
女孩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些,卻仍然沒有說話,似乎沒有聽懂他的問題,提問於是繼續,
“……爲什麼,一定要留下他的孩子?”
“這是我的孩子!”
洛清淩突然站直了身子,擡起頭對上男子的眼睛,深吸一口氣,似乎積聚了全身的力量,一字一頓,“和任何人無關!我也不會嫁給你!你最好讓我走,不然,湑藜皇帝喜好龍陽的傳聞,便會在海內傳爲笑柄!”
“那又如何?”
祁成鯤毫不在意的語氣令洛清淩神色一僵,他卻淡漠一笑,嘲諷至極的表情,“喜好龍陽,斷袖之癖,會妨礙朕做一個好皇帝麼?你可知那日在茶樓中,那個說書人口中說的司空斬荷是什麼人?他想要留住的又是什麼人……他本人便是男子,他愛的人也是一個男子;他爲了那名男子設下‘芙蓉九煞’,又因爲思念那個男子,在神廟前種下鐵鑄的桃樹!甚至,他可以爲了那個男子,捨棄江山!……”
見到女孩睜得大大的眼睛中驚疑不定的神色,笑容意味更深,“朕不揭穿你女子的身份,仍將你當作冬湟的國師對待,便是怕事情傳揚出去冬湟皇帝的臉上不好看;成親那日衆人只會見到朕新娶的美人,而冬湟國師則一直抱病,最後不治而亡了。這樣的結果對大家都好,甚至,那個孩子,你若想留下來,朕也可以答應。朕如此對你,便如當日司空斬荷對他的愛侶,你總該明白朕的一番苦心。”
“那麼,那個司空斬荷如願了嗎?”
洛清淩的紫眸閃亮如星,直直盯着對方的眼睛,“你說他設下棋局,是爲了留下那個人;若那個人解不開棋局,他便不放他走。最後的結果,卻又如何呢?……那個人,被他感動而留下來了嗎”
祁成鯤臉色一沉,看着女孩倔強而又嘲諷的眼神,半晌,森然開口,“……沒有,他沒有留住他……”
那個人,在被司空斬荷囚禁了三年之後;終於將那九個棋局全部解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但是,朕不是他!”
圈着女孩的手臂驟然收緊了,男子眼中志在必得的神色令洛清淩心裡一沉,“朕的意思是,朕若想要留下一個人,便會如司空斬荷一般,用盡一切手段,她若順從於朕,朕自然會對她百般憐愛;但是,她如果要走——”暗沉的眼眸中染上殘忍的色彩,“朕會毀了她!朕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別想得到!……”
洛清淩的手臂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
那個藍色的星形似是有了生命,開始變得越來越燙;彷彿能夠透過皮膚,浸入血液,深深地烙到靈魂裡去。
男人的最後一句話似是詛咒,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日子裡,令她如同生活在無邊的黑暗中,絕望,卻無法解脫。
“即便是離開,你身上也會帶着朕的印記,這輩子也不要想能洗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