湑藜神廟的密室內, 青衣的少年搶步上前,以見長輩的大禮跪於慈祥的老者面前,“淩兒見過師叔!”
“……湑藜的國師空聞乃是我的師弟, 你到了那邊若有機會可以去見他, 四國之中, 湑藜的神器可以預言未來, 你去見了這個師叔, 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穫……”
不明白師父爲何會在她臨行前說出這幾句話,尤其是最後一句,似乎意有所指。難道, 對於她要做的那件事,師父知道了什麼?爲防萬一, 冬湟的神器她仍藏在神案下的暗格內, 並沒有隨身攜帶;此行若能將湑藜的神器得到, 便是她最大的收穫了……
……
洛清淩從神廟中出來時,太陽已經偏西, 她臉上的神色並不輕鬆,眼神中流露出些許茫然的情緒。
神器,在昨天被皇帝收走了……
原來,祁成鯤昨天先去神廟取走了神器,回來的路上與她邂逅;也就是說, 當時他們在酒樓時, 神器就在他身上……
若是被祁成鯤帶入宮中保管起來, 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連見到這個神器的機會都沒有了……
不知不覺, 繞到了神廟的正門;白天過來時爲避人耳目,她特意選了後面的小門進來, 此刻出來天色已晚,從正門走也無妨吧。
目光在接觸到廟門口立着的物體時閃了一下,洛清淩微微一怔,快步朝那個方向走去……
站在神廟外那棵由鐵鑄成的桃樹下,洛清淩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緩緩繞到樹後,果見背面的樹幹上刻着四個字,“灼灼其華”。
心裡的懷疑被證實了,但是籠罩在心頭的那團迷霧卻好像更濃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分開的句子,刻在相距萬里的兩棵桃樹上,一藍熙,一湑藜;昨天在酒樓裡見到的棋局,同樣,在藍熙時她便見過了,便是當日藍焌燁讓她破解的‘朱蓮碧荷’……這僅僅是巧合麼?前一陣子回冬湟時,師兄告訴過她,那夥擄走她的賊人留在現場的兵器,全是由鐵製成的,藍熙,又是從哪裡得來的鐵……
呆呆的目光望着那四個字許久,洛清淩又復邁步,慢慢轉回樹前。
剛纔她站過的地方,已經又站了一個人,卻是背對着她,似乎在等什麼人。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樹前的男子轉過了頭。
夕陽投在他緩緩轉過的側臉上,那個人的容貌逐漸地在洛清淩的視野中展現,五官的輪廓浴在淡金色的光芒中,慢慢清晰;直到最後,他完全轉過了頭,幽深的視線和少年的目光接觸。
洛清淩已然完全僵硬在那裡,腳下似生了根一般再也挪動不了分毫,微微張大的口中是一個無聲的字,“你……”
怎麼會在這裡……
她和藍焌煜的眼中同時帶出這樣的疑問,太過突然的相遇,連夢中也不會想到的重逢;洛清淩不知道心裡驟然空虛又慢慢充滿的應該被叫做喜悅還是憂傷,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的腳步,是應該上前,還是應該離去……
刺痛眼睛的夕陽裡,那個人卻在向她靠近……
更遠處,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裡,一個身影湊至男子面前,“將軍,現在要不要動手?”
站在陰影中的王褒,臉上的表情在看清男子轉過頭之後的容貌時,也是突然凝住,緩緩擡起手,“先等一下……”
遠遠的看過去,少年和男子的身體已經互相挨近,男子的情緒似是十分激動,竟然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臂,嘴脣輕動似乎在說着什麼;少年卻是一語不發,任由男子抓住手臂,臉上滿是複雜的神色。
居然……在這裡遇到他!
三年前的那一戰,已令藍熙和湑藜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他們今日奉旨守在這裡,便是因爲皇帝得到密報,有藍熙的奸細潛入湑藜,要將湑藜的鐵製兵器偷運出境,今日雙方會在神廟前接頭;他以爲藍熙的奸細會多派幾個人來接應,沒想到只來了一個人,更沒有想到的是,來的那個人,竟然是——
王褒看着遠處的男子,眼睛微眯了眯,招手命屬下過來低低吩咐了幾句,自己從陰影中閃出,向桃樹下的兩個人走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沒有回冬湟麼?”
藍焌煜握着少年手臂的手微微顫抖,望着對方蒼白的面孔,眼中的神情有疑惑,更多的是心疼:她怎麼還是這麼瘦!難道,讓她離開藍熙,她還是不快樂麼?
“我……”
洛清淩只說了一個字,便不知該如何繼續;呆呆地看着對方,心裡被塵封的地方好像被人扯開了一個角,明知道里面藏着的會是讓她疼痛的東西,她卻沒有力氣阻止那隻手將那個角整個掀起,露出她一直不想去看的東西。
回冬湟……
曾經,她是帶着滿身的傷口,從藍熙跑回冬湟的……
她離開時,曾經發誓,再也不會去想以前的事情,她也再不會是那個淩兒;但是,當那個夕陽中的男子轉過臉來,再度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卻不由自主地被他帶回了過去——
涪澤皇宮的碧遊湖畔,灑滿月光的涼亭;或是更遙遠的,穎都城中,那個浸染在陽光下的,白衣翩翩的人影……
朱脣微微顫動,正要開口——
“這位嵐公子,居然在這裡遇到了,真是有幸的很啊!”
響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兩人俱是一驚,同時回頭,逆光中走近的男子,魁梧的身材如同威武的天神,王褒走到兩人面前,向藍焌煜抱拳,“多時不見,幸會了!”
轉過頭,看向一旁神情有些呆滯的少年,“咦,這不是駱公子麼,你怎麼也在這裡,和這位嵐公子認識麼?”
男子犀利的視線似兩盞明燈,直照入人的心底,洛清淩心頭一凜,突然意識到,她和藍焌煜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妙!
她現在的身份是冬湟出使湑藜的國師,名叫駱清;王褒在除夕比箭時見過藍焌煜,所以仍然以爲他是嵐煜;而在王褒眼中,他們二人,一個是冬湟的國師駱清,一個是湑藜的客商嵐煜,兩人身份懸殊,不可能會有什麼交集……
而藍熙與湑藜勢如水火,藍焌煜的真正身份更是決計不能被王褒發現,否則……
眸光一閃,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
“……縱使,此刻你後悔、心痛、惋惜,那又如何?……”
冰涼的指尖微微顫抖,僵硬地蜷起,卻怎麼也收不攏——
“……縱使,此刻那個人就站在你面前,那又如何?……”
清冷的眸光,帶着無比悲哀的神色,看着那個人——
“……所以,即使往事重演,你的選擇還會是……”
又退了一步,輕輕啓脣,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無比艱難,似灌了沉甸甸的鉛,壓在舌端,“我們……並不認識,在這裡……只是偶然遇到……而已……”不去理會男子的眼神,只轉過頭去,看向王褒,“王將軍,這麼巧你也在這裡,是陛下讓你過來的麼?”
藍焌煜臉上的神色因爲洛清淩那句故意喊出的“王將軍”微微一變,他已經看到洛清淩在王褒看不到的地方,用手朝他做了一個藍熙的“快走!”的暗示;但是他也看到對面男子眼中驟然浮現的殺意,同時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衝入鼻端,憑直覺他立刻便判斷出那應該是一種很厲害的迷香。
倏忽之間,他已經迅速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今日接頭的消息走漏,湑藜的人馬定然就埋伏在附近,最好的辦法,便是馬上離開。以他的武功,現在若屏息撤身,王褒是攔不住他的;只是,若是他走了,她怎麼辦?她故意幫他,別人怎會看不出來?捉不住要捉的人,他們會不會遷怒於她……
洛清淩也聞到了那股淡淡的香氣,她想要屏息,但是似乎已經太遲了。
王褒的面孔在視野中漸漸變得模糊,身子軟軟地向後倒去,似乎有誰在後面托住了她,然後和她一起慢慢地倒了下去……
……
湑藜的皇宮中。
王褒向龍椅上的男子施禮,“陛下,藍熙的奸細已經捉住,竟然便是當日在穎都城中遇到的那個嵐煜。不過微臣懷疑嵐煜也只是他的化名,因爲在搜身時,在他身上發現了火焰的圖騰……”
祁成鯤濃眉挑起,“哦?這麼說他是藍熙的皇族了?”
“這個還有待查清,不過十有八九是和皇族有關。還有件事就是……冬湟的國師駱清,不知爲何當時也在現場,看情形似乎還和那個嵐煜認識。臣等在抓捕嵐煜時用了‘奪魂’,不小心連駱清也一起誤傷了,他現在還在昏迷中,這個……”
男子的眼眸瞬間睜大了些,揮手打斷了王褒的話,“夠了,不必再說了,剩下的由你來處理……速傳御醫!”
……
祁成鯤走入室內,看了一眼在牀榻上仍然昏迷的少年,微皺起了眉頭,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御醫,“如何了?”
那個御醫進來後已經診治了很久,卻不知爲何遲遲不能給出結論,一張臉上神色古怪,似乎還十分慌張,見皇帝如此問,支支吾吾道,“陛下,國師他,他……”
“說!”
“國師所中的‘奪魂’對於有武功根基的人來說,其實作用的時間並不應太長。國師現在仍然昏迷不醒,是因爲他現在體質特殊,抵擋不了迷藥的效力;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最好儘快將他體內所中的‘奪魂’逼出,但是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實在不宜接受外人的內力,奪魂又無解藥,這,這……”
太醫額頭微微冒汗,祁成鯤早被太醫有些夾纏不清的話弄得眉頭深深擰緊,“爲何如此吞吞吐吐,他到底如何,爲什麼體質特殊,連接受別人爲他運功都不可以?”
太醫額上的汗冒得愈發多了,見皇帝神色,又不敢不說,半晌,只得硬着頭皮, “國師他……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