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言思之
他們家並沒看不起妾侍,你顧慮什麼?平北侯娶妻的時候已是功成名就,叱吒風雲的徵虜大元帥,年輕富貴的新任侯爺,什麼樣的名門貴女娶不到?他卻心甘情願娶了孟家庶女爲妻,可見他性子超脫,世俗禮法,身份地位,毫不放在心上。
平北侯的兩個兒子都跟父親一樣年少英雄,橫刀立馬,立下多少戰功。打仗跟父親像,爲人跟父親也像,必不會介意什麼嫡出庶出,正室側室。
“傻丫頭,你把心放回到肚子裡,任事沒有。”秋姨娘篤定說道。我是你親孃,只有幫你的,沒有害你的,如果不是前前後後都想明白了,我能冒冒失失到西園來麼?
程帛垂首坐在牀上,默默無言。秋姨娘橫了她一眼,“你還敢嫌棄我不成?你也是個沒良心的,沒有我,哪來的你?”程帛忙擡頭道:“怎麼會呢,女兒最親的人,便是您了。”
秋姨娘嫣然一笑,“算你有良心。”她本就生的極美,這一笑更是媚態橫生,光彩照人。程帛爲她容色所奪,一時間竟有些怔神。
秋姨娘纖纖玉指輕點程帛的額頭,“你呀,真是實心腸的笨孩子!你到西園都多少日子了,怎地還不見動靜?說不的,只有做孃的來幫幫你。”
程帛吃了一驚,“您怎麼幫我?”咱們圖謀的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的嫁爲原配嫡妻,您可千萬莫走邪路,連帶的我也被人看不起。
秋姨娘似笑非笑盯着女兒,“說說吧,你到西園這些時日,都做了什麼?”一幅對你孃親我很不以爲然的樣子,你自己本事大,倒是把事做成了沒有?這沒心計的傻丫頭。
程帛眼圈一紅,“我還能做什麼,不過是時時刻刻溫柔寬厚,圖個好名聲。再繡方帕子、打個絡子討好人罷了。”自己所有的,不過是這些,還能怎樣?
原以爲美貌便是女子的依仗,如今才發覺根本不是。自己和張家表哥是見過幾回面的,哪回不是打扮的恍若神仙妃子,表哥卻從來淡淡的,並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住到西園之後,更聽說京城傾慕表哥的美貌少女甚多,他全部不爲所動。程帛有些意興闌珊,如果不能令他拜倒在石榴裙下,天生麗質又有什麼用呢。
秋姨娘恨鐵不成鋼的看着程帛,“你乾脆笨死算了!好容易住到西園,你不想法子讓張家那小子多看見你,被你迷上,你倒有閒功夫做這些有的沒的!旁人再怎麼說你好,下人再怎麼說你好,有用麼?抓住男人,才最要緊!”
程帛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您那是勾引男人的法子好不好,不是嫁人的法子。我不是要引誘表哥,不是要和表哥有肌膚之親,是要他三媒六聘的來娶我。女孩兒家一看出身地位,二看人品性情,我出身已是差了,性情舉止上,可是再也出不得差錯。
“你今晚就和我出去,到正房陪安太太說說家常。”秋姨娘當機立斷,“張家那小子必是要來請安問候的,待見了面,你不必太過矜持,可暗送秋波。”我把你生的這般好看,容易麼?空有這樣傾國傾城的容貌,卻連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也迷不住,簡直暴殄天物。
程帛尚有猶豫,秋姨娘冷笑道:“這都臘月了,難不成你還想留在西園過年?”此時不動,卻待何時。真依着你,還是這麼不溫不火的,不過是你灰頭土臉回到程家而已,什麼也得不到。到那時候,咱們母女真成了程家的笑話。
“您容我好生想想。”程帛螓首低垂,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秋姨娘雖氣她沒出息沒決斷,心中到底還是憐惜,哼了一聲,端起茶盞喝茶。
喝光一盞茶,見程帛還在細細思索,冷笑道:“你還用想什麼?若是你沒有斬獲,就這麼回了程家,不過一年半載的,太太不是把你許給人做填房,便是把你許個貧寒士子,或是哪家不爭氣的庶子。你若自甘下賤,我也不深管。說起來是我對不住姑娘,託生在我肚子裡,姑娘受委屈了。”
程帛順勢倒在秋姨娘懷裡,“哪有哪有,您從小到大寶貝我,我哪有受委屈?”秋姨娘嫌棄的推推她,“都多大了,還撒嬌呢。”見程帛賴着不動,便也摟着她親熱。
程帛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還能安安生生做程家二小姐,是因爲大姐程希還沒定親。等到程希定親之後,程太太一定會胡亂給自己定門親事,絕不會是好門弟好人家。程老太太不願意又怎樣,程御史不願意又怎樣,他們一個老了,不出來走動;一個是男人,進不到內宅,給庶女說親事,他們真是無能無力。
秋姨娘在程家頗有幾個耳目,太太房裡的事也能打聽到三件兩件。程太太早已給庶女挑了幾門親事,不是家裡精窮,就是子弟猥瑣,而且婆婆嚴苛不近人情。如果是想一進門就當家呢,也有,給人做填房,嫁個半老頭子。
這些人家程帛都不願意,只有自己想法子。她去吳守備家赴宴時偶遇吳二郎,吳二郎雖是庶子卻相貌清秀,舉止飄逸,程帛也曾經很動心。畢竟吳守備家中殷實,吳二郎又年輕俊美,庶子娶庶女,門當戶對。
誰知沒過多久,吳二郎便聘定了武鄉侯府的九小姐。九小姐也是庶出,不過武鄉侯府豪富,九小姐又得武鄉侯寵愛,妝奩豐厚。吳二郎說起來也是娶了侯府小姐,身價倍增。
連吳守備家的庶子都不願意娶自己這姿容絕世的庶女,程帛備受打擊。身份是這麼重要?妝奩是這麼重要?程家家底雖不薄,卻也不厚,程帛的妝奩只會普普通通。
張勱的出現,給程帛帶來曙光。原來世上有這般偉岸的男子,光明磊落,襟懷坦蕩,好不令人心折。他是堂堂魏國公,議親竟不分嫡庶!讓程帛如何不動心。
程帛憶及那高大的身形,心中怦怦直跳。他彷彿一座山似的,讓人依賴,給人安穩。“我跟您去。”程帛站起身,“我怎麼打扮爲好?您幫我看看。”
“這纔對了。”秋姨娘款款站起身,滿意的笑着,“我閨女本就是閉月羞花的容貌,這陣子略清淺了些,更加楚楚動人。依着我,竟是沐浴了便可,不需刻意妝飾。”清水出芙蓉最好,你的本色已經足夠了,無須脂粉。
命侍女備了熱水,程帛舒服的泡到浴桶中。秋姨娘在程家一則有程御史護着,二則有程老太太在旁助威,一直是養尊處優的。這時卻親自替女兒洗浴,纖細的手指輕輕柔柔,程帛面帶微笑,享受的很。秋姨娘異常慈愛,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閒話。
…… ……
“你大姐竟不來看你,哪像個做長姐的。”
“大姐命侍女來傳了話,她到鄰舍徐家藏書閣借書去了。”
“女孩兒家看什麼書,有個屁用。算個賬什麼的倒還行,掌家理事能用上。”
“有用呢,徐家大小姐,安家小姑娘,都是飽讀詩書的,氣質高華,與衆不同。”
“什麼氣質高華,我愣是沒看出來!依我看呀,就我閨女最與衆不同。”
“您看我,當然是怎麼看怎麼順眼了,我是您親生的呀。”
“丫頭,甭老羨慕你大姐,等往後你嫁好了,是她羨慕你。”
“我從前是羨慕大姐的,如今不了。跟徐家大小姐、安家小姑娘一比,大姐都該自慚形穢了。安家小姑娘很受父母寵愛呢,嬌縱的很。徐家大小姐那纔是真正千嬌萬寵的嫡長女,在徐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
“唉,我這輩子是沒指望了,往後你風風光光嫁了人,生下女兒來,也這般嬌養她罷。”
“嗯,我看行。”
…………
藏書閣裡,安冾挑了個僻靜角落坐着,專注的翻看《河渠書》。阿遲和程希各自揀了把舒適的紫檀圈椅,閒閒翻着本遊記,手邊放着茶水、點心。
閣外響起青年男子的聲音,優雅動聽,“勞煩老管事,某欲進閣覓兩卷古文。”老管事爽朗的答着,“不湊巧呢,閣中有女眷,表少爺您列出書名可好?我這就給您尋出來。”
男子低低笑了一聲,“也好,請具紙筆。”外面沉默了片刻,老管事大聲說着,“表少爺,煩勞您等等。”命小廝進去尋書。再過片刻,小廝拿書出來,填了借書單,男子彬彬有禮道了謝,翩然遠去。
安冾小姑娘不快的擡起頭,阿遲笑咪咪看過來,“冾兒,我家老管事說話一向大聲,再也改不了的。”安冾揚揚清秀的眉毛,“老年人耳朵聾麼,所以說話大聲,這我知道。”甭當我是不懂事的小女孩兒,淵博着呢。
閣中並沒留侍女,程希便比平日大膽許多,故作嘆息,“表哥啊,表哥和表妹-----”聲音拉的很長,面有揶揄之色。安冾聽了,困惑看向阿遲,這所謂的表少爺,不會是你命中註定的夫婿吧?表哥和表妹,可是天作之合。
阿遲坦坦蕩蕩,“表哥不成,血緣太近。”安冾感興趣的湊過來,“此話怎講?”阿遲誨人不倦,“本朝初開國時,律法曾禁止表哥表妹成親,便是因爲血緣太近,不利子嗣。不過表哥表妹成親在民間流傳甚廣,屢禁不止,才無奈作廢的。”
安冾鄭重點着小腦袋,頗爲嘉許,“徐姐姐博覽羣書,涉獵甚廣。”連開國時的律法都看過,了不起。程希嘲笑道:“聽聽,沒出閣的小姑娘家,連這話都說出來了。”女孩兒家何等尊貴,“成親”這樣的字眼,如何能講。
阿遲神色自若,“我若在客廳,自然是一派端莊;若是在臥室,便隨意許多;若到了浴室,更加不拘形骸。你們是我好友,和你們相處,呃,權當是在臥室吧。”離浴室還差着一步,若能當作在浴室,咱們可就親密無間了。浴室,那可是全身脫光光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靜言思之,不能奮飛”,靜下心來仔細思想,只恨想飛無翅膀。
有多少夢想已經擦肩而過,想飛,哪裡還飛的起來。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