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耿耿不寐
程希和安冾都一臉正色,“榮幸之至。”原來我們不只可以登堂,也能入室啊。兩人雖是故作正色,眼中都有調皮之意,安冾更是緊繃着一張小臉,唯恐一個不小心便會笑出來。
阿遲作循循善誘狀,“咱們私下裡相處,要暢所欲言纔好,對不對?如果我跟你們說話也要正經八百的,就好像身在臥室也要擺出在客廳的姿態,豈不疲累。我若疲累,你們豈不心疼。你們若心疼,我豈不是會過意不去,更加疲累。”
程希先撐不住笑了,“就你歪理多!”阿遲也笑了,“哪裡哪裡,豈敢豈敢。”安冾跟着笑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把阿遲拉到一邊,悄聲詢問,“表哥表妹血緣接近,不能成親,這是真的麼?”
阿遲見她神色認真,沉吟了片刻,委婉說道:“自古以來表哥表妹成親的很多,有人生下不健全的子女,也有人生下聰明健康的子女。穩妥起見,表哥表妹成親儘量避免爲好,卻也不可一概而論。”
安冾出了會兒神,不知在思索什麼。阿遲微笑,“難不成冾兒也有親表哥?”安冾回過神來,白了她一眼,“我雖沒有親姨母,卻有兩位親舅舅呢,自然有親表哥。表哥都比我大一截,跟親哥哥似的疼愛我。”我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好不好,我在擔心表姐們。
不是自己的事,那你替誰着想呢?阿遲好笑的瞅瞅安冾,這愛操心的小姑娘。安冾皺着小眉頭想了一會兒,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任家表姐、李家表姐,可以趁早死心了,嫁不到二表哥的。
申時前後安冾和程希告辭要走,阿遲也沒多留,陪着她倆到正房辭了陸芸,又送她倆至垂花門。西園的轎子早已候着,安冾和程希上了轎,四名粗壯有力的婆子擡着走了。
“我纔跟程姐姐和安小妹灑淚而別。”回到正房,阿遲大言不慚的聲稱,“有些倦呢,要回房歇息一會兒。”母親大人,此刻我需要孤獨,想一個人靜靜呆着。
陸芸看看時辰,微笑相誘,“你舅舅大老遠的命人送了新鮮螃蟹過來,娘正要問你想怎麼吃,誰知你竟倦了。不巧,真不巧。”
阿遲怦然心動,這大冬天的,新鮮螃蟹?弱弱的反對了一句,“螃蟹屬寒涼之物,冬天吃是不是不大好?”陸芸笑道:“放心,不許你多吃的。”
阿遲機靈的坐到陸芸身邊,熱心盤算起來,“娘,咱們吃蟹球好不好?不用自己掰蟹殼拗蟹身,多麼省事。”陸芸笑話她,“我閨女越發懶了。”笑話完,吩咐廚房,“做成黃金蟹球。”
晚上徐郴父子回到家,徐述、徐逸小哥兒倆稱讚,“好巧的心思,真不壞。”這麼吃蟹好,有趣有趣。徐郴不大讚成,“還是自己掰着吃香甜。”陸芸抿嘴笑笑,“是阿遲想吃蟹球。”徐郴改了口,“吃蟹球好,不用動手,優雅。”一桌人都笑,徐郴也笑了。
飯後,撤下菜餚,換上香茗。徐述殷勤的斟了杯清茶奉給徐郴,“請喝茶,偏心爹爹。”徐逸遞過去一盤切好的蜜梨,“請吃果子,偏心爹爹。”徐郴不承認,“爹爹公公平平的,兒女都是一樣的疼。”阿遲扯過兩個弟弟講理,“物以稀爲貴,懂不懂?……”她話還沒說完,父母兄長都已笑軟了。物以稀爲貴,阿遲,物以稀爲貴……
陸琝出門方友,人定時分方回。陸芸命人備了精細粥品、美味小菜送過去,“在外面吃的定是不順口,喝了粥再歇息。”陸琝含笑道謝,“還是姑母疼我。”果然在外面是喝了酒的,菜沒吃幾口,這會子見了香氣四溢的細粥,食指大動。
陸琝喝了兩小碗粥,只覺腹中暖暖的,舒坦的很。這晚陸琝沒有挑燈夜讀,早早洗漱了歇下。朦朦朧朧中,有人在替他掖被子,陸琝含混道了謝,沉沉睡去。
紅袖一臉哀怨站在他牀前,少爺你真薄情,多少時日沒理會我了?你的心思我也都知道,註定是一場空罷了。咱家太太不喜姑太太家的大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這做兒子還能跟太太打別不成,趁早死了這份心。
還是舅太太家的大小姐好,至少長的端莊正氣,不像徐大小姐似的過於鮮豔明媚。大家子的女孩兒,貴在端莊有氣度,長那麼好看做什麼?紅袖咬咬脣,轉身出了屋。
月光淡淡灑下來,整個徐府一片寧靜。紅袖只穿着貼身水紅小棉襖,沒披大衣服,未免有些寒冷,一溜煙兒跑回自己屋子,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捂了半天,方覺得有絲暖意。
西園那對母女,可比紅袖有詩情畫意的多了。秋姨娘和程帛都披着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鬥蓬,在月光下緩緩漫步。她們兩個今晚在張憇處盤桓許久,卻根本沒見着張勱的人影:聽說是軍務繁忙,一直沒回來。
月光下程帛纖細的身影分外可憐可愛,秋姨娘幽幽嘆了口氣,替她緊了緊鬥蓬,低聲說道:“我沒辦法久留,明兒便回了。你再住幾天,月下漫步也好,花間撫琴也好,讓人知道你的美,你的好,明不明白?”
程帛鼻子一酸,無言點了點頭。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不得相見,是自己命中沒有這緣份麼?爲什麼呢,分明一個是英雄,一個是美人啊。
“你的親事,太太早已有了打算。”秋姨娘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色,“若是等到大小姐親事定下,她也該出手了。到時咱們答應,是白吃虧;不答應,更把她得罪狠了,還不知生出什麼毒計。你的親事不管定到誰家,總要她出面才成,咱們不宜跟她撕破臉。”
“既如此,你的親事,一定要定在大小姐之前。”秋姨娘冷冷笑道:“我出不得門見不得客,幫不了我親閨女,這是真的。可我成不了事,還敗不了事麼?只要你親事沒定下來,大小姐休想定親!”
“您都是爲了我,都是爲了我。”晶瑩的淚珠從程帛眼中流出,祖母是疼自己的,父親也是疼自己的,可跟親孃都沒法比,比不了。
秋姨娘不耐煩的看看她,斥道:“哭什麼哭!”拿出帕子替她拭淚,邊拭邊訓斥,“哭有什麼用?跟你說過,要哭,到男人面前哭去,哭的梨花帶雨,招人憐愛。”
“我知道您疼我,可您千萬莫胡亂出手。”良久,程帛收了眼淚,勸秋姨娘,“有祖母在,大姐這親事難定。您何苦做惡人呢,擱不住。”程家大小姐好幾回都差點定下親事,全是被老太太挑來揀去,挑出一堆毛病來,最後不了了之。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還用你教!”秋姨娘橫了女兒一眼,“你大姐也是不想回家呢,還不是因爲老太太常挑剔她?你消消停停的,在西園多住幾日。若有了什麼,那是最好,若沒有,也不必灰心,還有往後呢。”今年過了是明年,明年程家和西園還是親戚。
這邊是秋姨娘訓女兒,安家,則是女兒訓娘。
安冾不許張憇去睡,逮着她講道理,“瞧瞧,二表哥都嚇的不敢回來了吧?誰家拿姨娘妾侍當正經客人招待,就您最特立獨行!”
張憇有些遲疑,小心問道:“冾兒,你不是最喜歡特立獨行麼?”怎麼到了我這兒,就不行了呢。冾兒,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這麼霸道。
眼看安冾挑起秀眉,張憇忙解釋,“冾兒,娘不爲旁的,爲的是你五舅舅。魏國公府一直對不住你五舅舅,一直虧待你五舅舅,程家是你五舅舅的外家,娘才刻意要交好的呀。
安冾很是輕蔑,“五舅舅纔不會在意那什麼秋姨娘呢,五舅舅哪知道世上有她這麼個人?今兒個她來,您命管事婆子出個面,客客氣氣的帶她去見程二小姐,不就成了?”您要是真這麼做了,程姐姐也不用難堪成那樣。
張憇張口結舌,說不出話。說什麼呢,說自己大冬天的在西園呆着無聊,正好想有人陪着聊聊天?說阿悠的生母也是姨娘,自己向來待她老人家親熱恭敬,不敢怠慢?好像都不大對勁。
安冾想起程希的窘態,不依不饒,“娘您總是這樣,不替旁人着想。”張憇板起臉,“我怎麼不替人着想了?我是替你五舅舅着想,替你五舅母着想。冾兒,我是很會替人着想的。”
安冾氣鼓鼓的拉過安驥,“爹爹您說呢?”張憇也拉着安驥訴說,妻子和女兒各講各的理,誰也不讓誰。安驥神色淡淡的,“什麼姨娘妾侍,什麼愧疚彌補,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淮水會因此沒有泥沙麼,河道會因此沒有壅塞麼,淮水會因此不氾濫麼。”說完,也不理會妻女,自顧自安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