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謂他人母(上)
徐素心有些不知所措,太太是吃錯藥了不成,怎的這般和藹和親起來了?從前自己叫過她“母親”的,卻被一道冷厲的目光掃來,嚇了個半死。以後再也不敢叫“母親”,只敢叫“太太”。
爲了親生女兒,二太太耐下性子,溫和慈愛的看着徐素心挑揀完衣料,又賞了幾樣金銀首飾給她,“好孩子,你膚色白,正配戴這些。”
徐素心雲裡霧裡一般,迷惑不解,無所適從。直到侍女抱着衣料、拿着首飾陪她回了房,徐素心還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看着漂亮的衣料,閃閃發光的首飾,發了半天呆。
給她答疑解惑的人終於到來了。
“屈嬤嬤安好。”小丫頭曲膝行禮,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這位可是二太太的陪房,在府中頗有幾分體面,等閒沒人敢招惹。
徐素心忙站起身,“嬤嬤您來了,快請坐。”滿臉陪笑,笑容中頗有巴結討好之意。屈嬤嬤微笑看了她一眼,“五小姐不必客氣。”徐素心命小丫頭搬來椅子,屈嬤嬤不肯,命小丫頭拿了個小杌子坐了。
徐素心很有些忐忑不安,“嬤嬤,這怎好意思?”屈嬤嬤笑道:“主子面前,哪有奴才們的座位?能有個小杌子坐,已是格外的恩典。”
屈嬤嬤即便坐在小杌子上,姿勢也是端莊優美;徐素心雖坐在玫瑰椅上,卻始終面色惶恐不安。屈嬤嬤暗暗搖頭,到底是徐家姑娘,竟被養成這樣,真是造孽。
徐素心並不是聰明敏慧的姑娘,屈嬤嬤苦口婆心說了半天,她才漸漸明白:太太的孃家哥哥在西北任知府,同僚之中有位年近六旬的通判喪妻,意思是想再娶,意思是要“年紀小的,膚色白的,柔順聽話的。”
徐素心幾乎沒嚇死,年近六旬!他要“年紀小的,膚色白的,柔順聽話的”,自己豈非樣樣合適。難道竟要嫁給一個老頭子麼?徐素心傻傻的,呆楞無語。
屈嬤嬤嘆了口氣,“小姑娘家配個老頭子,造孽,造孽。”徐素心木木的看着她,大眼睛如一潭死水。老頭子,怕什麼來什麼,自己就怕嫁老頭子,偏偏還是要嫁老頭子。
屈嬤嬤憐憫的看着徐素心,這姑娘打小沒親孃,親爹從不照看她,嫡母……唉,要說起來不過是庶女,小時候不過是一日三餐,長大不過是一幅妝奩,何苦這般往死裡作踐?更不必說,這些全是公中的,不費嫡母一針一線。
“要說起來,嚴家的孫子倒是年方十六七歲,俊秀文雅,又在監讀書。”屈嬤嬤語速很慢,吐字很清楚,“不過可惜了,到嚴家是做妾。”還不如嫁給通判大人呢,好歹是正妻。
徐素心原本失神的大眼睛中有了光彩,“那有什麼相干?”做妾怎麼了,又不用管家理事,又不用應酬往來,一個人一個小院子,關起門來繡繡花,做做針線,不是也很好?只要沒個老頭子來噁心人,沒有粗俗的男人來噁心人,日子還是能過的。
不過一瞬間,徐素心的眼神又暗淡下去,“祖父說我不成。”太過畏縮,上不得檯面,連給人做妾的資格也沒有。
“五小姐有些矜持,改了,老爺就喜歡了。”屈嬤嬤委婉說道:“儀態舉止,是可以學、可以改的,只要五小姐真心想學,極容易。”
“沒人教過我。”徐素心低聲說道:“有時許我上學,有時,連學也不許我上的。”斷斷續續的上學,書沒讀好,禮儀也沒學好。
“五小姐若不嫌棄,我來教,如何?”屈嬤嬤微笑相問。徐素心看着她從容不迫的氣度,羨慕說道:“好!”
“如此,我便教起來。”屈嬤嬤微笑提醒,“可,你要想清楚了,那是做側室,不是正室。”
“我不在乎。”徐素心輕輕說道:“我在乎不起。”
“嚴家人,或許不良善。”屈嬤嬤又提醒。
徐素心很難得的展顏一笑,嚴家再壞,難道比二太太更壞?
六月十八,殷夫人過四十四歲生辰,因不是整壽,故此只是請至親好友小宴,並沒大肆請客鋪張。
嚴首輔的夫人歐陽氏盛將侍女僕從,親赴徐府拜壽。殷夫人率領兒媳、孫女們迎接進來,讓到上首坐下,滿臉陪笑,十分殷勤。
歐陽氏和嚴首輔是結髮夫妻,已經六十多歲,頭髮花白。她身穿深藍色對襟褙子,挽着規整的圓髻,頭上只插一支白玉簪,雕工精巧,瑩潤剔透。
歐陽氏因笑道:“幾位令孫女,可能請過來見見?”許的是次孫女,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位。雖是側室,卻不是平平常常的側室,也不可輕乎了。
殷夫人習慣性的想先叫素敏過來,話到嘴邊,想起徐次輔的交代,勉強改了口,“素華,過來拜見夫人。”
天色越來越熱,阿遲一襲淺綠薄錦衫裙,清新美麗的彷彿出水芙蓉,從容優雅的衝着歐陽氏行禮問好。把歐陽氏喜的,“小仙女似的,生的這般好看。”拉過去好好誇了一番。
看歐陽氏拉着阿遲的手捨不得放開,殷夫人心裡實在不是滋味。怎麼會在南京定了親呢?如若不然,這丫頭躲不過,逃不掉,定是進嚴府做妾的!
歐陽氏身邊侍立着兒媳張氏,抿嘴笑道:“娘,這位可是魏國公未過門兒的妻子,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的兒媳婦。您說,平北侯夫人什麼眼光,她相中的兒媳婦,還有不好的?”
阿遲微微低頭,做害羞狀。她本就生的美,這一低頭,神情嬌羞,露出天鵝般的優雅脖頸,更加楚楚動人。歐陽氏笑道:“平北侯夫人好眼光,好眼光!”賞了一支雕工奇巧的青玉簪,放阿遲走了。
徐素敏也過來拜見了,也得了一番誇讚,得了一支品相上乘的青玉簪。徐素蘭、徐素芳緊隨其後,恭恭敬敬拜見了歐陽氏。
最後才輪着徐素心。徐素心身段苗條,一張小臉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看着實在招人憐愛,歐陽氏心疼道:“這孩子定是不好生保養,吃的太少。好孩子,女孩兒是富態些好,有福氣,莫太瘦了。”拍拍徐素心的小手,送了她一支卷荷狀青玉簪,“多清雅,正配你。”
嚴首輔出身清貧,和髮妻歐陽氏十分恩愛,飛黃騰達之後也只守着老妻一人,身邊並不曾有過什麼鶯鶯燕燕。歐陽氏日子過的舒心,沒什麼煩惱事,看着十分慈祥可親。徐素心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滿是嚮往和孺慕。
徐素心的親祖母,一直不喜歡這畏怯的孫女,從不曾和她親呢過。
殷夫人低聲跟歐陽氏說了句什麼,歐陽氏重新審視徐素心,之後,賞了支鑲珠嵌寶的赤金釵。徐素心紅着臉拜謝,接過金釵。
徐素心這陣子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不受刁難,不知不覺間氣度已好了許多。歐陽氏看在眼裡,滿意的很。
內院花廳外搭着大戲臺,唱着熱鬧吉慶戲文-----今天的主客是歐陽氏,歐陽氏年老之人,愛聽熱鬧戲文。
阿遲和徐素敏、徐素心一席,席間還有幾位老親舊戚人家的小姑娘,年紀都不大。有位朱七小姐,是二太太孃家侄女,一派天真的問阿遲,“姐姐跟着令尊令堂另院別居啊?那,每天早上要遠道而來跟殷夫人請安,豈不是很辛苦。”
阿遲微笑,“家祖父體恤,命家父、家母和我們兄妹四人,每十日請安一次。那天正值家父休沐,我們全家人一道來拜見祖父,半分不覺着辛苦。”
朱七小姐詫異的睜大眼睛,失口說道:“不是該晨昏定省麼,每十日請安一次,姐姐和令尊令堂也好意思?”晨昏定省你懂是什麼意思吧,服侍父母長輩的日常禮節,晚間服侍就寢,早上省視問安。
徐素敏冷冷笑着,目光頗爲不善,徐素心憂心忡忡看着阿遲,爲阿遲擔着心。不只二太太壞,她孃家人也不厚道呢,姐姐你莫吃了虧。朱七小姐這是在指責你們大房不孝順呢,不孝可是頂大帽子,會壓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