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駕言出遊
這晚徐家內院大花廳裡裡外外掛滿各式各樣奇巧花燈,廳內擺了兩席酒,叫了一個小戲班,一家人熱熱鬧鬧舉行家宴,共渡元宵節。
“秦淮河上燃放水燈萬盞,想想就很壯觀!”徐逸跑來跑去看了回花燈,坐到椅子上發感概,“咱們就住在秦淮河畔呢,真是得天獨厚的好住處。”表哥都和一幫同窗泛舟秦淮河了,咱們爲什麼在家裡坐着,好沒趣。
“不只水上,山上也是有燈的。”徐述跟徐逸差不多的年齡,一樣的心思,“沿山襲谷,枝頭樹梢全掛着燈,從山下望過去,猶如星河倒注,浴浴熊熊,實是人間勝景。”
父母兄姐自是都明白他倆的小伎倆,微笑不語。你們只知道水上的燈好看、山上的燈好看,知道看燈的人有多少麼?摩肩擦踵,人頭攢動,到時你是看燈呢,還是看人呢。
陸芸不忍心讓徐述、徐逸失望,柔聲哄他們,“待你倆大上兩歲,再出門看燈如何?”阿遲笑咪咪嚇唬弟弟,“燈會上人山人海的,萬一把你倆丟了可怎麼辦?”過份暄闐的地方,未成年人還是不湊熱鬧爲好。
怎麼說呢,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事故高發。嘉德五年元宵節當晚,午門外燈山着火,倉卒不及避而死者數十人,其中包括都督同知馬旺。都督同知,從一品大員,觀燈致死,說起來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好笑的是,皇帝因此下詔要求各級官員注意觀燈防火,南京宿衛將軍居然這樣奏報,“南京遍街小巷多草屋,往往失火,延毀官民之居,乞下令悉易以瓦。”-----爲了正月十五看回燈,連房子都要扒了重蓋?再說了,若是蓋的起瓦房,誰願意住草屋啊,這宿衛將軍也是趣致。
徐郴指指廳中懸掛的花燈,笑道:“阿述、阿逸,猜燈迷好不好?若猜中了,爹爹有賞。筆墨紙硯,鎮紙、硯屏、筆洗、墨牀、筆架、臂擱,一應俱全。”
徐述、徐逸眼看着出門看燈這檔子事是沒戲了,發了一會兒悶,然後手拉着手在廳中看花燈,興致勃勃猜起燈迷。
“楊玉環嫁給了安祿山,打一城池名。”小哥兒倆頭湊頭商量着,“楊玉環,體肥;安祿山,也是個大胖子。楊玉環嫁給了安祿山,豈不是合肥?”
“猜對了,阿述、阿逸真聰明!”徐郴拍掌叫好,命人取來兩方綠端,“咱們公公平平的,阿述、阿逸一人一部。”端硯已是名貴的很,綠端尤其難得,石膩堅緻,幼嫩潤滑,其色青蔥翠綠,純粹無瑕,晶瑩油潤,獨具一格。
猜對一個燈迷便能得一方綠端,果然是過節呀,有這好事!徐述、徐逸捧着硯臺,眉花眼笑,“多謝爹爹。”謝過徐郴,又拿到母親、兄姐面前炫耀了一番,得意之極。
“接着猜,接着猜。”徐遜和阿遲笑盈盈鼓勵弟弟,“猜對了,哥哥姐姐也有禮物相送。從吃的,到玩的,到用的,形形色色,應有盡有。”
徐述、徐逸精神抖擻,把綠端交給陸芸保管,慨然衝徐遜、阿遲拱拱手,“如此,獻醜了!”手拉着手,昂首挺胸走到一盞玉樓燈前,大聲念道:“太祖皇帝有旨,殺盡天下貪官污吏,打一句《論語》。”
唸完,小哥兒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傻眼了。打一句《論語》?兩人實在想不出來,又不甘心認輸,裝模作樣的苦思冥想,緊皺雙眉。
徐遜慢慢踱到弟弟身邊,跟他們一起仰頭看着燈迷,自言自語道:“這樣,那些貪官污吏豈不危險了?今之從政者……”徐述眼睛一亮,大聲說道:“今之從政者殆而!”徐逸機靈的很,也跟着大聲說了一遍。
“小小年紀,這麼難的燈迷也能猜着,了不起!”徐遜把兩個弟弟好一通誇獎,一人送了一個壽山石瑞獸紙鎮。阿遲也說,“太難了,我都猜不到,阿述、阿逸居然能猜到。”一個送了一個青玉竹節臂擱。
都是寶貝呢,徐述、徐逸樂開了花,喜滋滋交給陸芸,“娘,您替我們收起來。”陸芸微笑應了,又許諾着,“再去猜,若猜中了,娘有兩扇小硯屏,你們兩個一人一扇。”
“我要松花石山水人物的那扇。”“我要紫檀雕爭戰圖的那扇。”徐述、徐逸先挑好了小硯屏,才跑到燈前指手畫腳一番,又猜中一個燈迷。
猜對三個燈迷,得了四樣寶貝,徐述、徐逸心滿意足,笑逐顏開。不過,元宵之夜不能泛舟秦淮河,領略“火龍蜿蜒,光耀天地,揚槌擊鼓,蹋頓波心”的盛景,還是有遺憾的。要知道,若放在太祖皇帝時,勳貴也好,文官也好,可是全都會坐燈船觀賞秦淮河繁華景象的。
這晚全家人盡興而散後,徐逸還拉着阿遲追問,“姐,明晚她們都要走百病,你去不去?”依着風俗習慣,到了正月十六這晚,平日幽居深閨的女子可以成羣結隊外出行走,謂之“去百病”,可以祛病延年。
阿遲微笑搖頭,“不去。”自打來到這個世界,對於社會治安並不怎麼有信心,人多的公共場合,一向是不涉足的。正月十六晚上簡直是傾城仕女出動,人多的很,不湊這份熱鬧。
徐逸耷拉下小腦袋,“不去啊,那便不去罷。”很是下氣的樣子。阿遲不解,“便是我去,你也不能跟着呀。”是女子去百病,跟你又不挨着。
“姐若去,娘自然也去。咱們一家人晚間便到賞心亭飲宴,賞心亭下臨秦淮,盡觀覽之勝,金陵寶地。入了夜,娘和姐走橋祛病,我和爹爹、哥哥在亭中欣賞夜景,豈不是好。”徐逸擡頭看着阿遲,眼巴巴說道。
還是想出去玩啊,阿遲捏捏弟弟的小臉蛋,“成啊,去便去。只是需多帶僕役侍女,不許亂走亂跑。”徐逸來了精神,趾高氣揚,“多帶僕役侍女做甚,不頂用的。我去求張大哥和老公公,請他們一起去!”也不等阿遲答話,快活的跑走了。
次日一大早,先是程希,然後是馮婉,即將出嫁的馮姝,都來信約阿遲晚上出來走走。陸芸也說,“咱們多帶侍女便是,使幾名粗壯婆子擡轎子跟着,若累了,便乘轎。阿遲,咱們只走三座橋,好不好?”阿遲答應了。
稍遲張憇親自過來了一趟,熱心盤算着,“倒是出門走幾步好,去去災病。我帶上一隊少女親兵,有她們護着,什麼荒郊野外咱們都敢去。”
“少女親兵?”阿遲頭回聽說,十分好奇。張憇笑的爽朗,“勳貴人家都是養有私兵的,有的數千,有的幾百,不過都是男子罷了。我五哥特地爲五嫂養了數百名少女親兵,個個武功高強,人人忠心耿耿。”
“平北侯夫婦伉儷情深,盡人皆知。”陸芸得體的微笑着,“滿京城的勳貴,也只有平北侯夫人有親兵了,這是獨一份兒的矜貴,旁人比不了的。”
可是,少女親兵不是應該在京城平北侯府嗎,怎麼到了鳳凰臺?阿遲心裡還是有疑問的。
張憇提起孃家堂兄、堂嫂,於有榮焉,“我五哥待五嫂體貼,五嫂待我體貼,不拘什麼事,五嫂總是幫着我的。這不,我纔到鳳凰臺沒多久,五嫂便派了少女親兵過來,供我差遣。”阿悠,你真夠朋友。
鄰舍有少女親兵同行,陸芸自是求之不得,“如此,咱們便去走走橋,散散心。”又邀請道:“晚間我們去賞心亭飲宴,一起吧,倒熱鬧。”張憇笑着推了,“我們定在孫楚酒樓,離的不遠,都在城西。”賞心亭、孫楚酒樓,是南京最出名的酒肆。
當晚真如徐逸所願,一家人去了賞心亭宴飲。賞心亭在下水門城上,坐在雅間裡,城西美景可見,秦淮曲歌可聞,絲竹入耳,心曠神怡。
徐述、徐逸像飛出鳥籠的小鳥一般,快活的很。時而趴在窗戶前面貪婪看着秦淮夜景,時而坐在桌案前故作內行的點評菜品,玩的很開心。
阿遲也爲眼前所見到的景色沉醉,“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金粉樓臺,鱗次櫛比,畫舫凌波,槳聲燈影構成一幅如夢如幻的美景奇觀。
黃昏時分,西園一行人等車駕到了賞心亭。雅間早用一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圍屏隔開了,陸芸、阿遲陪張憇母女坐在西邊,徐郴父子陪安驥坐在東邊。
“張大哥和老公公呢?”徐述、徐逸沒見着張勱和華山老叟,大爲失望。安驥面容清癯,微笑淺淡,“老爺子喜歡秦淮河畔的風景,你張大哥陪着他老人家四處走走。”徐述、徐逸便有些沒精打采。
張憇便跟陸芸商量着要走,“還要去程家、馮家、古家、盧家接人,不如早些出門。”陸芸自是應了。阿遲喝了不少果子酒,笑盈盈道:“請稍侯,我要更衣。”
張憇素來熱心,忙吩咐身後站着的兩名美麗少女,“陳嵐,陳岱,你們陪徐大小姐過去。”有少女親兵陪着,有用沒用的先不說,何等威風。
這兩名少女美麗歸美麗,英姿颯爽,意氣風發,大異嬌弱無力的閨閣女子。有她們跟在身畔,阿遲覺着很踏實,就沒帶佩阿、知白。
更衣過後,陳嵐、陳岱帶着阿遲繞了兩繞,進到一間靜室。阿遲向來是不大認路的,進到室中才知道不對勁:這不是自己方纔出來的那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