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一看,那黑暗中的臉亦變得暗黑了幾分,九丫連忙穩住心神,正色道:“啊,消食消食。”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個的肚子也幫着楊宇桓一般,就在她說完那兩字後,“咕嚕”一聲隨之響起。
自樹下信步而出的楊宇桓難掩嘴角的笑意,但關懷之情卻還是沒忘的,“還沒吃飯吧,去膳房看看吧,應該還留有吃食。”
“我不……”九丫開口,可是最終那個“餓”字沒能說出口,她是真餓了,她也是真不敢跟楊宇桓作對了。
於是這般,這麼一個溫情曖昧得檐上的貓兒都亂叫的時辰,有那麼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膳房。燈火被點了起來,照着偌大且空空如也的膳房。乾淨,那是自然,畢竟掌廚是個有職業素質之人。而事實也證明了楊三公子根本就沒有來過膳房,就在剛纔他還差點帶錯路。
九丫肚子極配合地叫了起來,“啊,原來三公子不知道自已府上的膳房是不留食過夜的嗎?”
她說着,陡然有一種得報一箭之仇的感覺。可是楊三公子可是她這麼容易擊潰的,就在她呲着牙笑時,他擰着笑開了口,“原來你也知道,那你還隨我來,阿九,你這樣隨着我,我實在高興。”
先前還帶着笑的嘴角立馬沉了下來,再不敢發話。楊宇桓對她這神態行動很是滿意,心情又好了一分,這一高興便有些得意忘形了,這一得意忘形便想做個小菜。他一邊招呼九丫坐下,一邊在膳房的角落裡找到些剩下的麪條。
一鍋水、一隻碗、一些麪條,配上佐料,若是在大廚的手中,那也能昇華出獨特的美味。當一碗熱騰騰的面擺在她面前時,她急切地拿起了筷子,挑起幾根,那如柔絲一般的麪條帶着爽口的筋道,似乎只消一口便能釋放所有的味蕾。
然而九丫似乎忘了這楊三公子連膳房都沒進過的事實,而且老人們不是常說好看的蘑菇最是有毒。因此當第一根麪條入口之時,她就差那麼一點將之吐了出來。
子曰:小不忍則亂大謀也。九丫暗諳此道。
“好吃嗎?”楊宇桓看着已經吃了一口的九丫問道。
她似乎甚享受這碗美味,一時間沒空答他的話,只點了點頭,片刻後又喝了一小口麪湯,這纔將碗放下,“要不你也嚐嚐。”
這話說得實在巧妙,面對誘人的食色,他如今可抵禦不了,更何況她還與他分食。楊三公子很是高興,想也沒想便接過筷子,挑了一口送到嘴裡,可也是這一口毀了他的形象。
看着吐得嘴角都是麪條段子的楊宇桓,九丫總算覺得不枉此生,她露出同情之色,抽出一張羅帕來,“擦擦吧,別自咽苦水了。”
楊宇桓已經端起杯子漱了幾次,終於覺得味沒了,“這麼難吃你也吃得下,阿九,我……”
他又要深情了,九丫此次可是有備而來,“不誘敵深入,怎麼能看楊三公子這麼狼狽呢?”
楊宇桓笑僵了下,卻又馬上平靜下來。她的手還懸在半空,手中的羅帕還未遞出,他便伸手過去,卻一把將她的手捏在了自已手中。
九丫一怔,想抽卻已經抽不出。
“那我們來說說今晚你跟誰去喝酒?”楊三公子再次回覆一慣的笑臉。
“喝酒,什麼喝酒?”九丫裝傻,卻不知道自已早在進負俗園那一刻,身上淡淡的酒味已經被他捕捉到。
楊宇桓也不跟她爭辯,只是抓住她的手不放鬆,而且那一雙眸子已經盯得九丫雙頰有些發燙。今日已經發生了太多的事,她可不想再跟他有什麼牽連,否則真就退路都沒了。
“不願告訴我嗎?”他的話適時響起。
“楊六小姐,我跟楊六小姐一起喝酒了。”在楊宇桓快要做出下一步舉動時,九丫選擇了自保。
楊宇桓一直覺得,自已之所以喜歡阿九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她的率直,這臨安城難得看到幾個不嬌柔的姑娘,而這些性子也可換句不好聽的話說,那便是“野性難馴”。
若是個男子,說他“難馴”也許可稱之爲桀驁,可這詞一但用在女子身上,便不那麼好了。所以阿九這樣的女子,除了白尹那種父愛氾濫的人外,便只有被臨安城傳爲喜好怪癖的自已纔看得上吧。但是楊繆繆,他的六妹,竟然和阿九混在了一起,他實在有些擔心,擔心自個的妹妹會被她帶壞。
看着跪坐在地上胡亂翻着書的九丫,楊宇桓有些惱火,而一日前當他聽到九丫說與楊繆繆一起喝酒時,他有種無顏面對爹孃的感覺,當時他還萌生了一個想法:引狼如室。
“阿九,你以後少跟繆繆來往。”他撐着頭,看她將一本書隨手丟在了一邊。
九丫轉過頭來,擰起了眉頭,她只當楊宇桓又小心眼了,便努着嘴道:“她又不是你六弟。”
楊宇桓自有解釋,“別人都道你是男子,跟她混在一起不好。”
“那我下次換身衣裳,她一定會嚇到的。”說着她笑了起來,對於楊繆繆,九丫很是喜歡,從前只覺得這小姑娘野了些,可如今倒覺得跟她投緣。
但這答案卻讓楊三公子又頭痛了,看來不說實話,九丫是不會明白了,他拂了拂額,想了一瞬,換言道:“嗯,我是覺得,她若樣樣都學你,那定找不到我這樣的人去相配,所以還是別來往的好。”
“我這樣纔好,柴胡就喜歡我這樣的。”九丫正翻着另一本書,便隨口便答了句,可這話說完才發現不對味,於是擡起頭來嗔道,“楊宇桓,你什麼意思?”
她自有她的脾氣,可楊三公子更是有自已的計較。她說錯話了嗎?好似說了柴胡什麼。已經反應過來的九丫忙舉着一本書朝他道:“三公子,您老也別坐着呀,這本分哪兒?”
看着她賠笑的模樣,又看着她舉起的那本冊子,楊宇桓心情大好,索性走過去湊到她身邊道:“阿九,你是想跟我調笑嗎?這《南北曲譜》難道你想分在歷史類?”
曲譜!九丫反手過來一看,還真的是本曲譜。她抽了抽嘴角,卻還是死要面子地道:“我是想,也許該分在地域類,這不是有‘南北’嗎?”
楊宇桓想了片刻,竟點了頭:“嗯,這也有道理,那前幾日理好的有關東西南北的書你全清出來重新排過吧。”
再一次證明自作孽不可活,九丫欲哭無淚,最終只得道了句:“我錯了。”
她想,認個錯罷了,總不至少要命吧,更何況這書房裡只有楊宇桓。她在他面前早已是顏面掃地,如今再怎麼死祈白賴也不會更加不堪。然而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在她拉着楊宇桓的袖子討好他時,大志闖了進來,於是這難得一見的場面生動地出現在好事者的眼中。
大志愣了,九丫差點沒找個洞鑽進去,只有楊三公子鎮定得很。
“何事?”
大志這纔回過神來,開口忙道:“公子,六小姐那邊出事兒了,如今正跪在祠堂裡呢。”
楊繆繆被罰跪一事大志並不知道原因,只說夫人那邊讓人來請楊宇桓前去,目的自然在於幫忙當說客,畢竟這楊府裡站在她們娘倆一邊的只有他。九丫也想跟着去的,無賴她一個外人,還進不了楊府的祠堂。她只得繼續待在書房,本還琢磨着等楊宇桓回來後如何套他的話,不料剛坐了一刻鐘,楊宇桓卻差大志回園來請她過去。
雖然九丫天生長着一雙愛看熱鬧的眼,可見大志臉色不怎麼好,也不再太過興致勃勃,於是邊走邊關心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志卻搖頭,“我也只能候在外面,不過應該挺嚴重,老爺請了家法,而且各位夫人都被叫了去。”
九丫心裡咯噔一跳,頓時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被帶到離祠堂不遠處的小亭子裡,她見到了等在那兒的楊宇桓。與離開書房時不同,如今他臉上可一點不輕鬆。一見她走近,他連眉頭也擰了起來,不待她開口,便已着了聲:“阿九,你說那日六妹是與你一起喝酒的,對嗎?”
九丫點頭,不敢造次。他眉頭又緊了下,又問道:“繆繆那日醉得不清,都記不清了,你可記得這事兒還有誰知道?”
那日……那日楊繆繆確醉得不清,所以回府途中還跟人幹了一架。對了,就是那人。九丫頓時擡眼,忙道:“回府時遇見兩個人,他們似是認得六小姐,一看便叫出了名字,還出言無禮。六小姐當時喝多了些,所以二話沒說便將人……嗯,揍了。可是那兩人找來了?”
楊宇桓雙眼帶着寒意,嘴角挑起,“要找來了倒好。阿九,你可認得他們?”
九丫又想了想那日的情形,雖然當時她比楊六小姐清醒,可也已是半醉,而且黑燈瞎火的,哪兒看得清。不過,那人說話的口氣,倒是熟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