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住門環，門拉開一條縫，影影綽綽間果然見着幾個身着黑衣的人。九丫沒作深想，便要推門而入。正在關鍵之時，一隻手拉住了她。
“孃親。”孩子稚嫩的聲音傳入耳中，頓時打亂了她的心緒。
轉眼看去，此時站在她身後的，除了餘有年外，便是她的菜菜，卻也只此二人。片刻的恍神，她總算定下心來，一把將兒子摟入懷中。五歲大的男孩，臉上盡是淚痕，再看不見平日的沉靜，他終究是個孩子而已。
“孃親，那些壞人……闖了進來，大志……大志帶着我從……側門逃出來，又回去找茗玉。弟弟……還在屋裡……”菜菜雖泣不成聲，但仍能冷靜地將事情說得清楚，包括那羣黑衣人。
據菜菜所述，黑衣人大約有十人，手執刀劍見人便斬殺，驛站東側的大火也是他們放的。在一羣人進來時，大志便被驚動了，他正好在菜菜房中，便帶着他從側門逃了出來，便回去找另一屋的燦燦與茗玉了。
“不是爲財，那……”餘有年顫聲道，手卻死命拉住已經失去理智的九丫，“我去，我從側門進去找他們。菜菜需得有人照顧，你難道想棄他於不顧。”
她不會自然丟下菜菜，可是燦燦呢，他才三個月，也許此生再……她不敢思亂想，可熊熊大火卻止不住她的思緒，眼淚讓她漸漸沉陷至無底的深淵。若說誰能求她，便只有一個人，但這個時候，他遠在百里之外。
“還不快走。”
餘有年的喝斥聲總算讓她稍稍緩過神，形勢不容她半點猶豫，她一手抱起菜菜，另一隻手扣住餘有年的手腕，“保全他們，也保全你自已。”
餘有年回頭淺笑，“若沒有來日，別告訴他我曾後悔過。”
聲音落處，地獄業火的呼嘯聲湮沒一切愛恨。他後悔過，抑或是一直後悔着，可這些在他死後不會留下任何痕跡。他的殘忍，換得了另一個人的無悔。此去經年，縱使會感傷，終有一日也會釋然。這對於餘有年來說，已經足夠了。
看着餘有年轉向拐角，九丫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帶着菜菜尋着後山的路，便在要隱入山林之時，身後傳來一個高亢的聲音。
“在那邊，逃走的小孩，還有個女人。”
餘有年在驛站北側的園中找到了手執匕首的大志與抱着嬰孩的茗玉，兩人身上雖然滿是血污，可燦燦卻睡得安穩。
草棚前不大的地方三三兩兩竟圍着幾個身着黑衣的漢子，似乎怕了這個子不高身着儒服的大志，一時間竟不敢向前。都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單憑大志眼中的那一抹嗜血的殺意，便知楊宇桓將他管教得很好。
餘有年剛進側園，大志便已經瞥見他。他手中匕首橫在胸前，沒未回頭，只道：“大人，請帶他們離開，這幾人我來對付。”
話音剛落，不待人回答，對面爲首的一人手中的彎刀一指，搶着開了口：“離開，你們沒人能離開。”
餘有年蹙眉，上前一步，對那人對視，“不是求財，那便是拿人錢財替人消滅，若要取我待性命至少要讓我們死個明白。你們，究竟受何人指使？”
漢子仰頭大笑，雙眼睜得更大了些，似乎那眼眶內的珠子就要掉落出來，“你猜得不錯，但是誰要殺你們自個去問閻王吧。”
隨着漢子揮來的白刃，站在他身後的幾人也一躍而出。
“走。”一聲大喝，抵住幾人的攻勢。
以一敵衆，不過只是拖延時間而已，形勢已定，餘有年雖有不忍，卻也無奈，拉着茗玉向外逃。但將將出了園子，身邊的人卻停住了腳步，接着手中軟糯的嬰孩送到了他懷中。
不由他多問，她只開口笑道：“大人，小公子便託付給你了。我要回去，否則會後悔一輩子。”
那張臉上，看不到任何的畏忌。她心甘情願，不管是爲他縫一件衣裳，還是與他共赴黃泉。
她是九丫的丫鬟，餘有年在負俗園見過不止一次，他沒太多的印象，只記得曾有一次將茶潑在了自個身上，那時九丫如此說：“茗玉呀，腦袋不太好用，手腳不太好使，但她卻有一顆耿耿忠心。除了那聲‘小姐’依改不了，她也算是我妹妹吧。我和宇桓都琢磨着，待回了會稽將她與大志的婚事辦一辦，也好兩人整日裡眉來眼去的。”
情誼這東西，無論男女，無論身份，皆是一樣沉甸甸。
脫離了原來的懷抱，懷中的嬰兒應是覺得不適，不及餘有年哄慰便已經哭了起來。哭聲夾雜着在大火中，似乎能讓溫度迅速爬升。煙也愈發的濃厚，餘有年不敢多待，捂着口鼻，尋了片刻，總算找到了迴路。然而，就在挪步之時，只覺一陣寒意逼近腦後。
“看你往哪兒跑。”暴躁的聲音隨即便來。
餘有年轉過身，才知方纔所感覺到的不是寒意，而是殺意。只見彎刀已在眼前，他不由得合了眼，寒意漸近，一尺、三寸、最後便是……
本應瞬間而至的刀刃，卻在剎那失了鋒芒，闔着眼之人只聽得一聲沉悶的聲音，在發覺事態有異後，餘有年緩緩睜開雙眼。
眼前濃煙依舊，火光洶涌，風聲喧囂，唯一不同的是快要模糊的雙眼之中赫然立着一個手執弓箭之人。
“有餘……”
唯一一個還喚他一聲年有餘的人。
鄒淼能找到餘有年，純屬巧合，他是尋着嬰孩的哭聲來的，本以爲會是九丫，卻沒想到還沒做好準備便已經見到他。
“你……怎會在此？”餘有年惶惑不安，愣了片刻兀自笑道，“我知道了，想來是魂已離體，所見的不過是自已最想見到的罷了。”
他闔上眼，重新睜開，而眼前的人趁此機會，已近在眼前，那擡眸一笑，依然留存着曾經的芳華，甚至還增添了許久未見的暖意。“原來，你是想見到我的。”那人道。
亦真亦幻之間，餘有年呆看着那不經意間搭在自已的手腕上的指節，只覺得溫度如此真實，刻在骨髓裡的情愫翻滾而出，片刻間便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他希望如此停留下去，但此刻的形式沒給他奢侈的時間。沉靜片刻後，鄒淼也已肅了臉色，捨棄重逢後的欣喜，只開口道：“現在不是發怔的時候，阿九在哪兒？”
是了，此時還有阿九，還有其他人。
鄒淼此來應是有所準備，除了他之外，還另有幾人同行。其中一兩人，餘有年識得，若記得沒錯這些人非世族子弟，而是市井混人。鄒淼向來喜歡結交這類人，加之與魏王的關係，便通過其結交了些“狐朋狗友”。
“餘大人似乎看我們不順眼？”大約是察覺到他不善的眼神，其中一人酸溜溜地道，“今日若不是看在鄒兄的面子，我們纔不會在此看大人的白眼。”
餘有年心中不忿，口中卻也不好說什麼，亦沒時間去過問他們爲何出現在此，只是勾勾抹笑，默默地轉身帶着幾人進了山林。
夜的黑依舊濃烈，被樹廕庇去驛站的火光，腳下的小徑也看不太清晰。阿九應是會躲進林中，餘有年如此想。尋了片刻後，就着火把的微光，果然在林道上找到了零亂的腳印，再循着腳步片刻後便近了一處山崖。
卷着熱氣的風在光禿的崖邊毫無忌憚地颳着，似要將崖邊站着的幾人吹落進無底的深淵。崖邊的凸石上，黑衣的漢子圍着一個女子，幾欲將人逼向她身後的黑暗。雖隔着數丈，不肖細看便能從身形辯認出，那女子便是他們要找的阿九。
“就憑你們，也想取我性命？”和着風聲，依稀能聽到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