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方法卻實在沒起到半點作用,僅僅半盞茶功夫,人竟然再次立在了她面前。
“你這腳程還真是不錯,這麼快便回來了。”九丫拿着本畫冊看着,沒擡眼看對方,只悠悠地道。
茗玉撅了撅嘴,鎮定地解釋道:“我本是要去的,但遇着一人,那人硬是要見小姐,說有急得不得了的事兒,非得讓我帶路。”
大概是因近日風平浪靜,有一點小波折都能引起九丫的側目,她索性放下了手中的冊子,提高了個聲調,“哦,倒是誰?”說着不自覺地錯開茗玉的身子望了去。
門外確立着一個小廝,個子很小,他原本背對門而站,許是聽得門內的聲音,便轉了過來。而那張臉……九丫怔了怔,下一剎已想了起來。
此人,她見過一面,相識也有些談不上,更別說熟悉了。而她似乎記得,此人曾說過,會還自已一個恩。是了,有恩,數月前去皇城那一趟,在城門口遇見的食藥監的宮女。與前次相比,今日她的打扮很不尋常。一身粗布短衣,頭髮也綰作了髻,這身男裝,難怪九丫會將之看成小廝。
既然能再見,便可說有緣份未盡。九丫將人請進了旁邊的暖閣之中,宮女很是客氣地行了一禮,沒待主人開口問,已着聲道:“夫人,奴婢有要事相告。”
九丫自然是猜不出她所謂的“事”,但見着對方臉色並不怎麼愉悅,心無端端地提了起來,道了聲“請講”。
宮女本是要開口的,可正送茶進來的茗玉,便立即收了聲。九丫一顆心撲在她的話頭上,見她欲言又止不竟笑道:“姑娘但說無妨,她既然能將你帶到我這兒來,便不用避忌。”
聞言,宮女似放了心,喝了口茶清了清喉,隨即道:“夫人,您近日有大難,得妨着身邊的小人。”
九丫微愣,擡眼望向她,“此話卻是何意?姑娘所指的小人又是誰?”
宮女默了片刻,將聲音壓低了些,“此處說話可是安全的?”
“不會有人偷聽,但說無妨。”九丫愈發地惴惴。
宮女點頭,總算將事情的源委仔細地說給了九丫聽。
宮女所言之事發生在三日前,那日她出宮採辦食藥監臨時所需的藥材,去的那條街從前被人喚作藥醫巷,聞其名便知道通街皆是做藥石生意的。然而這些藥鋪醫館並不是宮女的重點,重點是這街上住着一個收生婆,且正是爲楊六小姐接生的。
“因公主未出宮前,奴婢曾在她殿中見過這位姐姐,所以一眼便認出她來。本想上前打聲招呼,卻無意中聽見了她與那婆子的談話。”話到此,停了下來,宮女眉頭緊了緊,不願將聽到的那些惡毒話重複一遍,只換了另一個口氣,“夫人,女人生產之時便如同在鬼門邊上走一遭,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說是難產不是不可能的,如此便不會有人懷疑。”
九丫手中的茶涼得很快,但背心反而滲了一層薄汗,她閉着眼吸了口氣,良久終於回過神來,而茗玉終究不如她有出息,捂着嘴汪汪的淚珠子已經落了下來,可口中的話卻不如淚珠子流得那麼順暢,“小姐……小姐……”
九丫沒有理會茗玉,喝了口茶後又望向宮女,乾笑着道:“若她們想置我於死地,會用什麼方法?總不至於剖了我的肚子吧?”
“應是不會的。據奴婢所知,有兩個辦法。其一便是什麼都不做,時間一長便會危機產婦生命。其二便是盆骨處有一大穴,一旦被扎中,會下血不止。”宮女額頭亦是出了些汗,說完後用袖口拭了拭。
九丫身子已有些發顫,示意讓茗玉添了些熱茶在杯中,“若是如此,那孩子……會如何?”
宮女嚥了口唾沫,“一屍兩命。”
兩命!不止她,還包括腹中的孩子。她九丫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被信陽如此設計?她挺直的背已經無力,疲憊地靠向椅背。累,好似每一根筋骨都用盡了力氣。那些勾心鬥角,已經讓她無以負擔。
“三夫人,三夫人。”
也不知呆了多久,她纔在宮女的輕喚聲中緩了過來,雙眼略有些空洞地看着那人,聲音無甚起伏地問道:“姑娘,此事關乎皇室與楊府的聲譽,還望姑娘不要告訴別人,只我們三人知道便足矣。”
宮女自然識得大體,當即起了誓。茗玉將人送了出去,亦是走的後院小道與後門,在保證不會被人發現後,纔回了頭。而再見九丫時,她發現小姐依然那樣的眼神,有些呆有些無視有些空洞。小姐這神色,她很是心痛,忙上前安慰道:“小姐,其實不用擔心,夫人那邊雖定了讓那產婆來接生,但只消去說一聲,便可以換一位。這臨安如此大,難道她們還能將所有的產婆都收買了不成?要不,我這就去找夫人。”
茗玉永遠是說做就說的急性子,這邊方說完,步子便已經轉向了門檻,可就在她擡腳要邁時,九丫的聲音卻傳了來,“別去,這事你容我想想。”
“想?這事兒還需怎麼想?”茗玉臉色白了許多,“是了是了,不應該選告訴夫人,得先告訴姑爺才行。”
然而這頭還沒安慰完自已,她家小姐的話再次證實了小姐的脾氣不是她摸得着的。
“此事你知我知,別讓其他人知道,姑爺也不行,此事確得容我想想。”九丫表情很是堅決,也不待茗玉再開口回身去了臥房。
算到如今,茗玉跟着九丫已經一年有餘,她自覺小姐人好心不壞,沒有架子又和善,但凡逢着大事亦能有所擔當,比起那些鬚眉男子亦是丁點不差。但是,這小姐卻有個毛病,時不時地會犯混,茗玉以爲,若是遇雞毛蒜皮之事的時候,也算無傷大雅,可若是遇到關乎人命之事呢?她不敢想。
可越不敢想的事,卻越容易發生。便在沉寂了數日之後,九丫終於喚了她去暖閣中敘話。茗玉似猜到緣由,心頭惴惴,既怕單獨見自家小姐,又希望小姐快點醒悟過來。大概是糾結於此,步子有些虛浮,在邁過門檻時險些栽倒。
茗玉這副狼狽模樣,若放在平日裡,定會被九丫揶揄一番,而此時她擡起頭來,卻見自家小姐心思全不在自已身上,她心不由得一沉,覺得有些不太妙了。
“來了?”九丫終於在她走近後開了口。
茗玉強擰了個笑,“小姐,奴婢去給你煮點茶來吧。”她實則想逃離,因爲猜到不會如已所料。
想了幾日,總算有了決斷,九丫怎會給她這樣機會,沒待人轉身,便再次開口:“茗玉,你跟着我也有一年了吧?”
如此問題如此語氣,茗玉覺得太不妙了,愣了片刻才答:“小姐,怎麼想着說這話了。去年在李府時,我便跟着小姐,算來一年有餘了。”
九丫點頭,續而又應聲,“時間算不得長,但我知道你一向忠心,今日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會永遠站在我身後。”
此言一出,茗玉哪兒還考慮得了“妙”與“不妙”,雙膝一屈便跪倒在地,“小姐,您別嚇奴婢,奴婢知道是因爲什麼事兒,你可不能做傻事兒呀。”
見她這副形容,九丫卻“哧”的一聲笑了起來,上前便要扶她,可惜肚子太大彎不下腰來,只得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你不用擔心,你小姐我,可不是傻瓜。若沒有把握,亦不會拿自個的命開玩笑。這件事,我想了三日了,定能萬無一失。你坐下我慢慢與你說。”
茗玉淚也快急了出來,一聽“坐”字,一屁股竟坐在了地上。九丫嘆了口氣,不再糾結這些小事,坐回桌邊喝了口茶暖了暖心,隨後才着了聲,“想來你也知道什麼叫作‘如鯁在喉’吧,鯁在喉中久而久之便會化膿腐爛甚至腸穿肚爛,如此便只能拔除掉,如今有這機會,我怎能錯失。買通產婆的人是信陽的,就算不是她指使,只需與她有關便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查到她亦是時間問題。”
“可是,那是要人命的。”茗玉不能理解。
九丫見她有些發顫,順手遞了杯熱茶於她,“腸穿肚爛便不是要命了?也許會死得更難看。其實此事也不如你所說真會要了我的命,我已想過了,拖延時間這辦法他們是斷然不會用的,那便是第二種,這幾日我翻看過一些醫書,那針紮下需等上三刻才能起效,這時間足以讓人捉賊拿贓且救人一命了。”
雖然對方說得萬無一失,但茗玉卻依然覺得不妥,這似乎是一種預感,“那……若是時間來不及呢?諸如不是一刻起效,而是一盞茶呢?還有許多許多可能,不是這種,也許是那種。”
九丫撅了撅嘴,拗不過她,想了片刻答道:“如果真那麼多狀況,不是還有姑爺嗎?但你只需記住,不到最後關頭,不能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