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倒是能留個全屍。九丫釋然一笑,正如她所言。今日她不悔,即便與楊宇桓沒有結果,她也不悔與他相識一場,而得他青睞更是她的運氣。
酒置在托盤中被送上來時,她反而清明瞭許多。她從來沒問過楊宇桓爲何會愛上自己,她自認爲一無是處。也許是前世的恩怨,若真如此,這恩怨也許要延續到下了世了。下一世,若再遇上他,那便讓她做那個走出第一步的人吧,如此他便不會這樣苦了。
端起盤中酒,她默了一剎,接着擡頭向太后道:“太后娘娘,民女有一事相求。”
“何事?說。”太后依然擰着眉。
“民女的死,別讓他知道,可告訴他民女去了大食。”
“爲何?”
“如此,便是我負他,並非因他而死。我想這樣,即便痛苦一年半栽,卻也能忘了吧。”
話音落處,她臉上滿是笑意,而端着的杯子已然湊到嘴邊,接着一仰頭,酒順着喉嚨流下肚,醬香滿腹。
這,是她喝過最好的純釀。
對她來說,其實已算死過一次。但那時是從牆頭摔了下來,喝了幾日藥便一命嗚呼了,再醒來時已經換成了九丫,有些莫名其妙。而此次,她自已心甘情願喝下的毒酒,便明白了許多。她想,黃泉路會是什麼樣子?是不是真如傳說中那樣,滿地開着彼岸花,奈何橋頭立着三生石,有個叫孟婆的老太太站在橋邊販賣湯藥?
而這些不過是世人的妄想而已,九丫睜開眼時看到的卻是明晃晃的光自窗格間透出,如冬日的暖陽一般,仔細一瞧那窗上雕刻的是五龍戲珠的圖案。
這閻王廟與皇宮竟如此相似?她止不住亂思。可還沒待她想出結果,一個聲音卻將她拉了回來。
“醒了?”
她一驚,遁着身轉頭一看,那人分明就是太后身邊的婦女官。
“姐姐……也怎麼也隨我下來了?”九丫愕然,雙眼圓睜着,“或者是,我並沒有死。”
雖然頭腦有些不清,可立馬還是得出了結論。她盡忙着左右望去,自已所在之處是一間不大的房,除了一副桌椅,便是自已睡着的這張木榻,而剛纔所見的窗格便木榻的扶欄。
她自然沒死!九丫不敢相信,“不是喝了毒酒嗎?”
“酒是真,毒是假。”女官不冷不熱地道,“至於太后爲何留着你的命,你自個想想吧。既然已經醒了便隨我來吧。”
“去……去哪兒?”經過先前的事兒,九丫可真怕了,先前因僥倖不死而露出的輕鬆表情如今可全沉了下來。太后留着自個的命,莫不是要讓她不得好死吧。
死固然可怕,可更可怕的卻是死前的恐懼。
見她愣神,女官擰了眉頭,轉身依然繼續朝着房門走去,口中卻道:“放心吧,太后娘娘若真要了你的命,那楊三公子不知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如此答案,便是真不用擔心了?九丫這才起了身,跟上了女官的步子。
被帶去哪兒,女官依舊沒多言,但倒是讓九丫套出了一句話來。喝下的那杯酒裡沒有毒藥,卻被下了迷藥,這一睡,便已是兩日之後。
難怪肚子這麼餓,她捂着肚子也不敢吱聲,片刻後便被帶進了一間耳房前。女官轉過頭來,提醒道:“太后娘娘有命,進去後不得着聲,否則不會讓你有好結果。”
九丫一怔,點了點頭後,邁步走進了半掩的門內。
耳房旁似是太后的寢殿,九丫被女官推到與寢殿隔立的門邊,透過門上的雕花,正好隱隱約約地看得見殿內的一切。只見門的另一邊只兩人,一人坐在榻邊,便是太后娘娘。而另一人跪在較遠的位置,看不清面目,可她的心依然停了半拍。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信陽聽了你的話後,差點沒有跳湖。她也算你的表妹,你怎麼能這樣不顧及她。”太后的聲音傳來,比起兩日前更顯冷冰。
“孫兒正是顧及她才說了那樣的話,只有這樣,才能斷了她的念想。她今日二八年華,若再因爲孫兒耽擱下去,對她實在不公平。長痛不如短痛,孫兒只知道這個道理。”這聲音便證明了她的眼力,那人自然是他,已經太過熟悉,不消仔細去看,便已能認出。
因爲楊宇桓的話,九丫抽了口冷氣,然後還沒等她緩地神來,只聽“啪”的一聲,有東西摔在了地上。她心裡一緊,連忙看去,見到的便是楊宇桓滲着血的額頭與一地的瓷片。痛,傾骨的痛。她險些呼出聲來,幸而身後的女官捂住了她的嘴。
“你反了嗎?不過就是因爲一個女子,你爲了她才做這些是嗎?”另一側太后又開了口。
楊宇桓沒有捂住傷口,因此片刻間血便流了滿腮,“孫兒只是爲了自已。”
“你真要娶她?”太后氣極,便是聲音也能聽出微微的顫抖。
“是,所以請太后娘娘將阿九交給我。”他的答案極其乾脆,雖不算響亮卻震得門外之人心口狠顫。
太后拂着胸口喘了幾口氣才恢復過來,繼而又道:“兒女情長,英雄氣斷。你祖父已經被氣病了,你也想氣死哀家?那個女子就算出身農戶之家,哀家也會向着你,可是她卻什麼都不是。哀家已經派人查過了,那酒店的老闆娘並非她的親母。桓兒,楊家怎能娶這樣來歷不明的女子,你身爲楊家嫡子,怎能不顧及楊家呢?”
楊宇桓心頭難受,可他知道如今心軟便只有一個結果,於是暗吸了口氣,開口道:“姑祖母,孫兒自勸便沒了親孃,爺爺一手將孫兒養大,養育之恩不敢忘記。可是自記事以來,孫兒便一直做着楊家想要的嫡孫。習武修文,不管是身披戎裝還是身着朝服,孫兒做的都只是楊府的三公子。但是唯獨這件事,讓孫兒覺得我纔是我,而不是楊府裡那個錦衣玉食之人。姑祖母,孫兒……求您成全。”
如此情真意切,任誰聽了都會抹眼珠子,更何況是看着他長大的太后呢。他自幼沒了娘,爹又從不關心他,所以比起楊府的另外幾個孫輩,她更心痛他。然而有些事,卻是不能撼動的。太后微擰了眉頭,因捏成拳頭的指節已經發白,“真是聲淚俱下,可惜哀家卻由得得你如此任性。這婚事,你若真想辦成,便還有個法子。她,只能做小。”
楊宇桓的雙眼頓時擡了起來,額頭的血自左眼流入,迷了他的視線。她以爲他會猶豫,終究是低估了他。幾乎沒有這頓,在她話音剛落之時,他便回絕了,“孫兒要娶之人只有阿九一個。”
“若哀家,還有你祖父不同意呢?”太后急問。
他悠然一笑,“那楊府便再無孫兒留念之處。”
心裡頓時一痛,太后扶着榻站了起來,“這樣的話你也能說出?你倒是深情,可能保證她與你的想法一樣嗎?她不過是想攀附楊家罷了。若能找到更高的枝頭,哀家不信她還會嫁你。太子!太子如今亦缺位良娣。”
他果然變了臉色,可聲音卻依然平靜,“太后娘娘,孫兒要娶之人只有阿九一個,而阿九會嫁之人,也只有孫兒一人。無論是多高的枝兒,她,也不屑。”
“你就如此肯定?”
“是的。”
話至此處,門外的人已經哭得不成樣子。九丫不知道太后爲何要讓她聽到這些,可她卻知道,楊宇桓今日之言,對自已有多重要。
生死相隨,她做到了,而他回報的是此生唯一。她想拉開女官的手衝出去,告訴他自已絕不負他。可是對方遠比她力氣大,片刻竟被女官生生地拖出了耳房。隔着門,她依稀能聽到裡面兩人最後的對話。
“太后娘娘,請將阿九交還給孫兒。”
“哀家並沒見過她。”
“六妹說,親眼看見馬車將其帶離的。除了宮中,孫兒已經找遍了。”
“哼,若她想躲着,你能找到嗎?她的去處可不只臨安,甚至我朝所有州府。”
九丫幾乎快要掙脫,便是這時,只覺腦後一痛,頓時沒了直覺。
九丫醒來後,便沒能出得了宮。太后的女官讓她安心住下,卻沒說要怎麼處置她,甚至沒有告訴要住到什麼時候。如今的她身着一身宮衣,活脫脫成了慈寧殿的宮女,唯一不同的則是別人忙活的時候,自個可以逍遙自在地四處遊玩,不過只限於慈寧殿,因爲每每她一靠近殿門,總有人將她堵回來。
如此虛度了幾日,多少招了些恨。
“到底是哪個殿調過來的,怎麼沒聽姐姐們說過?”
“怕不是哪個殿調過來的吧,那日我見着女官帶回一人來,但左右沒看清楚。”
“那便宮外的人?莫不是皇上看上的吧,從前不是沒有這種事兒。便先接進來當個宮女,再冊封,如此便不會被那些大臣唸叨了。”
宮女們聚在花園裡閒嗑,講到關鍵時刻,卻被自園外進來的女官插了話,“你們有腦袋在這裡胡說,當心沒有腦袋吃下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