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淼暗歎了口氣,“只怕你說錯了,我跟他……不對付。”
見對方一臉的苦澀,九丫不禁道:“嗯,難道你們以前的恩怨還沒解決?”
“誰告訴你我們有恩怨的。”鄒淼一怔,不記得自已曾將心底的事告訴過別人,就連餘有年曾在鄒府當過書童一事也從未向人提過。
他望向她,九丫這才發覺自已說錯了話,忙將神色正了正,挑眉道:“就上次你喝醉了酒,提過的。說你們有舊怨,不過到底是什麼你也沒說,對了,到底是何樣的恩怨呀?”
鄒淼腦袋向來不如他這妹妹好,這頭本還琢磨着什麼時候與她一起喝酒了,那頭卻聽九丫如此追問,頓時自亂了陣腳,鐵着一張臉便道:“酒後自然是醉言,你也能當真。不是要去見餘有年嗎,再不快些,人就走了。”
九丫見矇混過去,顛顛地跟上已經轉身離開的鄒淼。
餘有年自當上狀元后便在翰林院中當差,這翰林院全是學士,餘有年才氣過人來這裡也算是不枉所學,只是在這待了兩個月,卻實在讓他有些惱火。文人多的地方嘛,也就跟市井裡女人多的地方一樣,但凡閒下多少有些廢話,比如哪位大人的脖子不正有損本朝威儀,比如哪位權貴今日早朝上放了個臭屁,而最近,這些學士們卻有了新話題,並於某個人的。
“他鄒淼有什麼本事,不就是有個爹,短短兩個月便已經從修撰升爲了敷文閣侍制,就是狀元爺如今也纔是個侍制呢。”
餘有年本極不願與這鄒公子扯上半點關係,不過畢竟同科出身,哪分得開,這不三言兩語便將他繞了進去。雖然對鄒淼沒什麼好感,可是卻不得不承認,鄒淼比起這些只會閒話的文人至少務實許多。他向來不屑與這些些人爲伍,便找了個藉口出了閣。
餘有年這頭將將離開了是非之地,卻見路上走來兩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不消正眼瞧便知是誰。而矮的那個,他見了亦皺起了眉。他記得他,更記得每次見到此人定不會有好事,於是爲了避開,他轉入了旁邊的花徑。
“餘大人。”身後的聲音卻追了上來,片刻後步子也近了,再接着一人擋在了他面前。
餘有年很是惱火,負手而站,又回頭看了一眼停在遠處樹下的鄒淼,他似乎並沒有靠近之意。
“何事?”他問道。
九丫見他面目不善,卻也腆着臉笑,“餘大人,許久不見,可否邀您小酌一杯?”
來此的路上,其實鄒淼已經提點過九丫,餘有年這人不喜歡跟人繞圈子,有什麼事直說便可,他答應便會做到,若不答應,那再怎麼威逼利誘都會不奏效。而這些話,鄒淼顯然白說了。
看着九丫諂媚的笑,餘有年已有些不樂意,但索性還記着自已是知書達禮的文士,便多說了一句,“小酌就免了,有話就說。”
九丫抽了抽嘴角,如今纔想起鄒淼的話來,而經她鑑定,他還真是五行屬石的,硬得咯人。本想着酒桌上好談事,現在看來對餘有年來說,哪兒都一樣。她嘆了口氣,只得直接將所求之事說了一通,還答應許以重金,只是關於柴胡的部分全然不提。
“有關兄弟親情的文章?”餘有年確是典型的文人,那孤傲的形容可真是楊宇桓不能比的,而但凡文人大多是酸溜溜的,更何況是新科狀元,“你當我餘有年是市井替人代寫書信的嗎?文章與尊嚴,餘某皆不賣。”
九丫拂額,心裡雖然暗罵餘有年迂腐,可嘴上卻是另一番言語,“我全沒這意思,只是有那麼個朋友十分崇拜餘大人的才氣。我這朋友與他兄長親情深重,但是他現在……快病死了,而死前唯一的願望便是能得大人的一遍文章,以留給後人,讓他們珍惜兄弟親情。所以,”說着,她抽了一聲,“餘大人飽讀詩書,亦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定能幫在下這個忙。”
這個兄友弟恭的故事自然是九丫編的,對於這些書生,她清楚得很,端着高人一等的架子不愛搭理人,但是你跟他們提忠孝大義,他們統統都會上勾。餘有年十多來年,寒窗苦讀,學的不都是些仁義禮信,被九丫這一編排,這酸書生自然就落進了圈套。
看餘有年的表情,九丫便知道這事兒成了,可正當她高興時,剛剛展眉的狀元爺卻望了眼不遠處的鄒淼。
此時的鄒淼正伸手去拂額頭上的汗,九丫的話他聽得清楚,什麼兄弟情深弟弟病死,以他對阿九的瞭解,他覺得他是在說謊。鄒淼是什麼人,從小都不知道什麼叫膽的公子哥。他可不如九丫淡定,於是這不伸手拂了下汗。
而正是這一拂,餘有年卻想到什麼似的,狀元爺的眉便又擰了起來,“這不是真話吧。”
九丫心裡咯噔一跳,“啊?”
謊言真被拆穿了嗎?她正想着,餘有年又開了口,“是他讓你來求我的?”
“啊!”九丫順着他手望去,見到的正是鄒淼。這……哪兒跟哪兒呀!真是深深的誤會。
“不是不是,我只是……路上遇到了鄒大人。”她解釋道。
可是咱狀元爺卻是個油鹽不浸的主兒,她越是否認,他卻越是這麼認爲。“他怎麼不自已來說?”
“不是他呀,怎麼自已說呀?”九丫心裡那個悔呀,早知道就不找鄒淼了。
餘有年完全不聽她的話,眼睛也已經盯上了鄒淼。鄒淼自知自已討不了餘有年的好,這兩個月與他共事,他便沒少給自已晦氣,而且最近還到處說他鄒淼憑着老爹的關係才能當上官。
鄒淼心裡本就憋着氣,如今聽餘有年如此一說,更覺得難受,於是不待九丫再作解釋,幾步上去便道:“餘有年,這事兒就是我託他的,怎麼了?若不是你小氣,爲了小時候的事兒記仇,三番五次給我臉色看,我能讓他幫忙嗎?這麼多年了,當時不過就是年少無知,你竟然記了這麼多年。你如果覺得吃虧,大不了,我讓你親回來。”
“……”本來還想勸架的九丫默然了。
“……”本來還想反駁的餘有年怔住了。
鄒淼說出這話後,才知道自已心裡的那個小閃動已成了晴天霹靂。看着餘有年氣得臉色煞白轉身離去的背景,他想死的心都有。側頭向九丫,他本想說點什麼,對方卻先他開了口,“鄒淼,你這敗家子。”
“敗家子”這三個字用這此處實在有些不合理,只是剛纔氣極的九丫曾經常用來罵鄒淼,不過是在她還是鄒家大小姐時。習慣是可怕的東西,而說出去的話也就是潑出去的水,九丫發現自已太過激動,忙在對方回過神之前,伸腳提在鄒淼腿上,趁着他抱腿大叫時,一溜煙跑了。
餘有年的事算是被鄒淼攪黃了,九丫卻並沒有打算將這事兒告訴楊宇桓,一來是琢磨着明日再去求一求餘有年,二來是關乎自已面子問題。然而回到楊府時,楊宇桓卻直接拆穿了她。
“看來是沒戲了。”他癟嘴的模樣,實在讓九丫想上前抽他兩巴掌。
她忿忿,沒好氣地道:“誰說沒戲,不就是個餘有年。”
楊宇桓挑眉,“那可得快點,今日帶柴胡出宮時,淑妃娘娘可是給了期限,說要是不行,她可得想自已的法子。你也知道,那位可是沒什麼頭腦的。”
九丫聞言額頭上密密地出了一層汗,“柴胡怎麼樣了?”
“哦,他呀。他現在怎麼說身份下不同了,那城前巷子是斷不能再回,所以便將他帶回了府。可是又瞅着我這園子住不下,正巧回來時瞧見了六妹,便託她照顧了。”他說得實在輕巧,可看過去九丫的臉去慘白慘白的,因此他又道,“怎麼?你想跟我住一屋?”
九丫聞言嚥了口唾沫,立馬搖了搖頭,至於柴胡只有委屈他幾日。她再見到柴胡,是在午後,到楊六小姐的園子時,正巧撞見楊繆繆在喂他吃葡萄,那模樣真是逍遙得很。她本不願去打擾,可身後來的丫鬟卻着了聲。
塘邊的兩人聞聲回過頭來,一見是她,拿着葡萄那人臉一黑,吃着葡萄那人卻將整整一顆囫圇地嚥了下去。
“阿九……咳咳……”柴胡一邊咳一咳起身,“你別誤會。”
楊繆繆一聽這話,立馬不樂意了,揚手便朝他推去。他腳上本就有傷,一個不穩一頭撞在了旁邊的樹上。楊繆繆頓時失色,上去便想扶他,但剛伸出去的手卻被他打開。這等無情,楊六小姐哪兒受得了這氣,腳一跺帶着一衆丫鬟癟着嘴跑開了。
這可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呀。九丫畢竟是姑娘家,多少能體會到楊六小姐的心酸,不免也有些生氣。
“喲,如今身份不一樣了,便得意了,我是不是要先叫你一聲王爺?”她上前便朝着他額上的傷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