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想着十日之約,九丫昨日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夜裡起來找水喝時,還不小心將一直戴腕上的玉念珠勾在了帳釣,珠子散了一地,好些掉進地板縫裡了,臨到早上離開時也沒能找齊。柴胡見她着急,便讓她先走,自個幫她回來後送去迦南坊。
“嗯,這幾日我不在迦南坊。”九丫扯着嘴角,似笑非笑。
柴胡正掏着一顆珠子,轉頭問:“鬱章園的事兒不是已經忙完了嗎?前幾日見你那些姐妹們都回去了。”
九丫努了努嘴,“嗯了,她們是回去了。不過……我與楊宇桓有約定,得聽他指使幾日。晚上大概還得回這兒來,東西你先幫我收着吧。”
柴胡一聽她此言,立馬雙眼睜得老大,半晌生生地憋出一句話來:“阿九,你不會對楊三公子動了念頭吧。”
九丫先是一怔,接着叉着手笑道:“哪兒呀,你以爲我都跟你一樣,被人虐着虐着,就愛上對方了。”
她此言自然是在說他與楊六小姐那些閒事兒,眼見柴胡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九丫轉身便跑了出去。聽見她久去不散的笑聲,柴胡氣結,狠狠地哼了一聲,兀自叨道:“別讓我說中,不然看你日後怎麼辦。”
說完後,柴胡卻又覺得心裡悻然。他對她的情,她總是不當一回事兒,他覺得即使她那個關於冰糖葫蘆的故事再有道理,他也不會就此退縮。想到此,他忙彎下腰去努力地掏出卡在牀腳的一顆珠子。他知道這是阿九的孃親留給她的,自已一定要找到。
九丫到鬱章園應卯時,自覺得時辰還早,但到了樓門口一看,楊宇桓已經端端地坐在桌前辦公了。而大志卻蹲在門邊打哈欠,她不禁戳了戳他。
大志揉了揉眼纔看清來人,頓時一臉諂笑,“九姑娘,你終於來了。公子說了,你來了後,放我十日假呢,這兒就交給你了。”
見他的表情,九丫有種掉進狼窩的感覺,忙道:“我只是來泡茶的,你的事兒我可不管。”
“這可是公子說的。”大志努了努嘴,見她一臉的不甘,不禁又提醒道,“不過,九姑娘,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爲此糾結的好,你也知道我家公子的手段,我怕到時候,你會得不償失。”
九丫本覺得自已不能吃這個虧的,但聽到大志這話,立馬哽了口唾沫,心想原來只要與楊宇桓相處過的人,都有這樣的覺悟。她將剛纔那些念頭統統壓了回去,轉而蔫蔫地開口問道:“那你得跟我說說你家公子的喜惡,免得我得罪了他,他心情一不好,我吃十日的苦倒罷了,可連累你回來受氣那就不好了。”
大志覺得這話在理,於是點了下頭,但是隨之一想,卻發現自已伺候公子數年,卻真不知道如何開口,想了片刻,終於將聲音壓低,答道:“公子這人呀,難以琢磨,九姑娘你當心就是了。”
難以琢磨是什麼意思,倒還不如說楊宇桓此人變態。看着大志糾結得有些痛苦的表情,九丫癟了癟嘴,還想問得仔細些,門內那位卻在此刻傳出聲音來。
“怎麼?還沒討論完,有什麼話直接進來問本公子便可。”
九丫背上一寒,而大志則頭一縮閃得沒了影。
走進樓裡時,楊宇桓已經擡起頭來,那眼中分明含着笑意,但在她看來,怎麼就那麼不懷好意陰險狡詐。爲免他說廢話,九丫立馬摸出懷中的一封書信來,“這是公子新手信函,讓我代給你的。”
信由信封裝着,封口住糊了膠。楊宇桓微顫了下眉,接着撕開封口,取出信來。書信開始說的不過是些感謝話,但沒幾句卻再次讓他眉頭又緊了緊。信中的話語十分客氣,那精瘦的字體所言之事卻與阿九有關。他一眼掃完,歸納了一下白尹的意思。
第一,讓他“照顧”阿九一月,
第二,這一月,不能讓她回迦南坊。
第三,不能讓阿九發覺是他白尹在算計她,而只能讓他楊宇桓扮這黑臉。
這樣的虧,楊宇桓可不會吃,然而,白尹大概是瞧中了這一點,所以還有最後一個意思。那便是,如果他楊宇桓不這麼做,那阿九便會跟着他白尹離開臨安。雖然暗自覺得有種被威脅的感覺,可是他卻覺得眼前的丫頭真個就是自已的軟肋,更何況第一、二個條件似乎也不錯。
楊宇桓擡起頭時,九丫還在發呆,剛纔他臉上的那些表情,她根本就沒看見。而關於這信與寫信之人,她又知道多少。
“阿九。”他忍不住着了聲,“白尹身體沒事兒吧?”
九丫點了下頭,答道:“嗯了,鄭太醫看過了,說沒大礙,只需幾副藥就能調理好。”
大概是有前次的經歷,關於白尹的身體,她前幾日着實擔心得很。但昨日得了鄭太醫的話,她才放下心來,否則今日怎麼會站在這樓子裡。
聽了九丫的回答,楊宇桓暗自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她這遲鈍到底是好是壞。將手中的書信丟到了一邊,他笑道:“既然這樣,你就安心任我使喚吧。”
楊宇桓的話還是那麼不中聽,九丫抽了抽嘴角,忍了下來。
十日,十日而已。
對於楊宇桓來說,十日實在太短,而對於九丫來說,一日都嫌長。
因爲半日後,九丫便充分體會到這楊三公子的獨特之處。難怪早上談到楊宇桓的喜好時,大志會露出痛苦的表情,難怪大志離開時,會給她一個“好自爲之”的表情。此時,她大概能感受到大志爲什麼不用“變態”來形容楊宇桓了,因爲那兩個字實在不夠生動呀。
就拿上午這幾個時辰經歷的事兒來說吧,九丫差點沒找棵樹將自已脖子吊起來。
楊三公子今晨最先交給她的事是爲院中的樹修枝,原因是樹葉過重繁茂,檔住了日頭,讓樓中的光線過暗。於是九丫拿着剪子出了樓子,別看這剪枝不用動腦筋,然而卻是個體力活,加之她又是個生手,忙前忙後近一個多時辰,樓裡終於亮堂了。然而楊三公子卻對她的工作十分不滿意,他就那樣站在那窗前曬着太陽,又是癟嘴又是搖頭,“你知道什麼叫意境嗎?你這麼亂剪一統半點美感也無。你當是劈材?跟那火房的火夫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話時,九丫手中還拿着那把大剪子,她覺得最有美感的辦法就是剪了楊宇桓的人頭。幸虧有白尹的叮囑纔不讓她衝動行事,否則明日市井裡定會傳“楊三公子過分變態,小廝不堪忍受栽斷其頭”的消息。
因爲修剪樹枝忙了一上午,九丫很快就餓,眼瞅着就要吃午飯,卻還得先伺候他楊三公子進食。鬱章園的膳房設在西北角,工部在此組織修園建閣,膳房自然爲這些官爺準備了膳食,而前去膳房領膳便成了她的事兒。
爲保自已不會再犯上午的“錯”,九丫去前便多問了一句,“三公子,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菜?不喜歡吃什麼菜?”
正在看札記的楊宇桓沒有擡頭,想了想之後答道:“嗯,我喜歡酸甜的,不喜歡辛辣的。”
九丫心裡有了數,顛顛地去了膳房。今日膳房掌廚的師傅是成都府人,正巧善做辛辣的菜式,一聽工部尚書楊大人要吃酸甜的,便有些犯難,想了片刻後,忽然拍手道:“有了,主菜就魚香肉絲吧,這道時下正盛行,正是酸中帶甜。”
聽大廚如此一說,九丫心裡的石頭也落了下來。然而半炷香後,當她端着一盤自已精心挑選且酸爽味十足的肉絲放在桌子上時,他低了下眼,擡起了頭,開了口,“啊,你不知道嗎?我不吃蔥。哎喲你真不知道,先前也沒問,我當你知道呢。”
蔥!九丫低頭看着一盤滿滿的蔥,心裡翻涌得快要沸騰。然而最終她還是選擇拿起了筷子,將肉絲貼着的蔥末仔細地挑了出來,且一粒不剩。
“這總行了吧。”九丫佯裝平靜,但話卻是一字一句地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楊宇桓露出憐憫地表情,夾了些肉絲放在嘴裡,終於點頭道:“嗯,味道很不錯。其實你本可以直接去膳房換一道菜的,不過,既然你閒得無事,也就罷了吧。”
手中的筷子在他話音落時,生生地被她折斷。九丫心裡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定要讓他像這筷子一樣,拆其骨抽其筋。
大概是這日被折騰得夠嗆,剛過了午九丫便眼皮打架,幸虧楊宇桓下午心情甚好,看着萎靡不振的她,只開口道了聲“備茶”。
九丫摸不透楊宇桓的心思,生怕這茶湯不好又惹出了他的脾氣,只得親自守在茶爐邊,然而壺中的水還沒沸,她卻歪着頭睡着了。
初夏的午後總讓人好眠,這一覺她便夢到了醉仙居的醉雞。鮮嫩*,還帶着一股醇香。醉仙居這道招牌菜着實出名,而價錢也不菲,所以自上次吃這醉雞已有數月。九丫見雞嘴饞,即使是夢裡也流着口水。她步步逼近,眼看醉雞到手,卻忽然一個人擋在了她面前,擡頭一看,竟然是楊宇桓。被他一嚇,九丫頓時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