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裡除了那根切下來的手指頭,就只有那一大灘的血跡了,我呆如木雞的站在那兒,心狂跳不止的同時胃裡也感到一陣的噁心。
這麼血腥的畫面,就連老爸都眉頭一皺,不過他還是站在那兒,儘量表現得無動於衷。海子叔推開小峰走了過來,從身後扶住耗子,對還在一邊兒看熱鬧的陳小腦袋喊道:“拿兩條毛巾來,給他包上,趕緊!”
捂着傷口的毛巾不一會兒也變了顏色,老爸見狀說了聲“去弄弄吧……”,就揮手示意把耗子帶走去治傷。
小峰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下意識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我回憶起來和現在的耗子一樣,他左手的小指同樣也短了一截,不知道那是他什麼時候因爲什麼留下的深刻印記。難不成出來混的都喜歡剁手指頭?
“天宇哥!”正要被陳小腦袋帶走的耗子忽然站住了,聲音虛弱的對老爸說,“鄭瘸子那邊兒你還是得想辦法出面解決啊……”
老爸沒回答,眼睛看向桌子上的血跡,耗子繼續苦苦哀求的說:“不管咋說,出這事兒的時候峰少還是你罩的,就算你現在不認他,可賬還是得算到咱們頭上來。”
“我知道,你去吧。”老爸冷聲說,陳小腦袋喊來人把耗子強行拽走了,看着耗子離開,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直到這時候,小峰纔好像明白過來什麼似的,瞪大眼睛看向離開的耗子,表情複雜之極,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老爸深吸一口氣,平伏了下心情問小峰:“你告沒告訴鄭瘸子動張金的人是我兒子?說實話!”
“沒,沒有!”小峰迴過神來忙回答“他只知道是我手下小楠帶人乾的,具體是什麼人他還沒深追究,只是怕時間長了,萬一走漏風聲,那就……”
“那就咋地?我怕他知道?”老爸瞪眼道:“你要想試試,你就告訴他,看我怕不怕!”
小峰慌忙搖頭說:“天宇哥你放心,我肯定不說,我發誓我不會出賣小意!”
老爸沒理他那茬,面無表情的說:“你走吧,好自爲之,歲數不小了,我不想教育你什麼,是死是活都是自己選的。不過你放心,鄭瘸子那邊我會想辦法的。”
“可是,天宇哥,他可是想讓你跟他合作啊……”小峰詫異的說。
“那就不是你的事兒,滾!”老爸厲聲吼道,小峰還想說什麼,海子叔卻站在了他面前,手裡還握着那把槍。
“天宇哥,你保重,我小峰對不起你!”說完這話,小峰落寞的離開了,從此與向西街和老爸他們再無瓜葛。
我心裡替他感到惋惜,不想讓他這麼走,可我知道,他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碰那東西,在老爸來說是無法原諒的,他能留住一條命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人都走了,老爸又看看那塊染着血跡的桌布,對我和陳覺吩咐道:“把這東西換了,看着扎眼!”
我嚇得一縮脖,實在不敢碰,尤其桌上還有耗子一小截手指頭,看着就瘮人。可我又不敢在這時候違背老爸,只好硬着頭皮和陳覺開始“打掃……”了。
正撤着桌子上的東西,就聽見海子叔不解的問:“宇哥,真就把小峰給放了?你要是不忍心下手,我來!”
老爸吐了口煙,語氣低沉的感嘆道:“大海,咱們都老了。”說完就徑直走開了……
一直到很晚我和陳覺才搞定這爛攤子,心裡埋怨老爸爲什麼不讓手下幹這活兒,潔癖的陳覺都不停的犯惡心了,就更別提我了。
準備回家,我纔想起還要跟老爸請示自己能否上學的事兒,轉身回到飯店。此時已近深夜,裡面燈都關了,老爸坐在靠窗的桌前,在外面廣告燈投射進來的燈光下一個人抽着煙。
“老爸!”我怯怯的喊了聲,走到他面前站下。陰暗的燈光下,老爸那堅毅和冷峻面容此時卻有些孤寂和落寞,整個人好像真如他所說的那樣變老了。看他這樣子,我心裡很不是滋味,想說點什麼,可又怕自己說錯話,只能怔了好久才輕聲問:“後天就開學了,我能不能去學校啊?”
“再過兩天吧,等這個事兒過去的。”老爸閉了下眼睛緩緩的說。
我有些奇怪,老爸在任何人面前不都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嗎,還允許我公開身份,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需要等的呢?難道老爸也是在逞強?
可我不敢多問,只能哦了聲,又不想就這麼離開,只好沒話找話的說:“耗子的手指頭讓我給扔了,沒事兒吧?”
“扔就扔了吧。”老爸輕描淡寫的說,並不太在意。
猛然間,我發現自己已經好久沒和老爸如此近距離、單獨在一起了,更難得的是,印象裡現在這樣平靜交談的情況更寥寥無幾。除了剛來老爸身邊時之外,其餘時間我們不是橫眉冷對就是激烈爭吵,我都不知道爲什麼兩父子會搞成這樣。
看着眼前精神不振的老爸,我倒希望他還像往常那樣,對我瞪瞪眼、吼兩吼,平靜的他看着讓我更難受,也更擔心和害怕。或許是這些天的經歷和內心掙扎作怪,再加上我回放似的想起這兩年的一些事兒,心似乎被什麼重重撞了下,只覺得頭皮發麻,眼睛裡有種東西要外涌。
“老爸……”我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來,發自內心愧疚的問,“這次我是不是又錯了?”
老爸擡眼看向我,我急忙低下頭去,覺得事情搞成這樣,自己實在沒臉面對他。耳邊卻聽見老爸嘆了口氣,繼續平靜的說:“你沒錯,雖然衝動,不過你還是做了一個有血氣的老爺們該做的事兒。而且要沒你搗亂,我可能還被他們瞞着呢,等我自己知道的時候那可什麼都晚了。”
我不知道老爸是不是在破天荒的安慰我,但聽他這樣說,我反而心裡更難受了,我自責的說:“要不是我衝動,事情也弄不成這樣,峰叔不能得罪了鄭瘸子,耗子也不會幫他騙你,都是我太沒用……”我說不下去了,真的想要哭,實在不忍心見老爸面對衆叛親離的局面,認爲這都是我造成的。
“坐下。”老爸吩咐道,見我低着頭慢慢坐下,他輕輕搖頭說:“有用沒用都是別人說的,男人永遠別說自己沒用!要真說錯的話,其實最錯的人是我,我犯了大忌,太相信別人!我自己想轉正行,還以爲別人也得和我一條心,太一廂情願了。混混就是他媽混混,跟狗肉一樣,一輩子上不了酒席。”
不知道老爸是在罵別人還是在罵自己,可我明白,老爸是真心想要洗白做個好人,但現實的環境和周遭的人卻都讓他沒法達成心願,急流勇退談何容易。
“那你現在咋辦?”我低聲問,真怕眼淚會忍不住的掉出來。
“能咋辦?好好活着唄!”老爸輕笑了下,站起身來,“雖然有點遲,不過還不算晚,來得及。”
我擡頭看向老爸,說不出來什麼原因,我就是無條件的相信他,認爲他一定能擺平眼前的麻煩,這種從從始至終他都能給我帶來的信任感和安全感。
“走吧,回去睡覺。我的事兒不用你擔心!”沒等我明白過來那話是什麼意思,老爸打發我道,表情又變冷了起來,跟剛纔坐在椅子上簡直判若兩人。
我起身默默的走向門口,身後老爸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喂,你是不是要過生日了?”
“啊?”我做夢也想不到老爸會問這個問題,想了想答道:“好像是前天……”
“哦。”老爸應了一聲,沉默良久才說,“記着,咱爺倆哪個都死不了,要死也是他們死!”
回頭看去,黑暗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一股從所未有的暖流涌上心頭,莫名的力量此時佈滿空氣之中,那強大的氣場分明是在想我表明着什麼。我堅信在這種力量之下,我也會漸漸變得堅強、成熟起來……
這天之後,我和老爸的關係好像稍微拉近了一些,起碼不再像過去那樣,即使坐在一起一整天也沒有半句話,偶爾會說上兩句無關緊要的閒話,聊聊新聞、談談足球什麼的。雖然這與我心中父子之間的關係還相差很多,但也已經很滿足了,誰讓他是老大呢。
但讓我心急的是,現在的情況都快火燒眉毛了,可老爸還是那麼淡然,鄭瘸子那邊兒幾次派人遞話過來要和老爸面談,還是都被老爸擋回去不見。
海子叔打理着新搶的幾個場子,老爸就像開始說的那樣完全不插手,所有的收益都歸海子叔和手下,海子叔找他出主意,他也只是淡淡一句“你自己看着辦……”就給打發了,弄得算數不好的海子叔總爲了算賬的事兒抓耳撓腮。
海子叔又在跟抱怨着自己每天忙着管事兒,連玩女人的時間都沒有了,老爸只是笑而不語。正在這時,手上纏着紗布的耗子神色匆匆的走了進來低聲對老爸說:“天宇哥,鄭瘸子的人來了,非要見你!”
“見他們幹啥,你打發不了?”老爸擺弄着手裡的打火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