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記,很長,很討厭。‘左武衛錄事參軍行兵曹參軍監令長史’大概就是這麼個無聊軍中文職官員。和以前的級別相比,沒多大變化,但加了兵曹參軍後,可能直接插手軍中人員安排調動的工作,並有直接參與左武衛所有軍事行動的制定權。
狗屁嘛,給我這麼大權利有屁用!樑建方瞎了老眼,耍人沒這樣耍的,明明知道我連京城都沒出過兩次,一點軍事總署和行軍的基本概念都沒,卻安排兵曹參軍、監軍令倆工作。不成,得找他去,就他家二十個孫女也得過去了,一旦出什麼事不是我這一家三口能擔待的。
“備馬!”一理會穎,天就是再黑都得去,事情不解決我晚上睡不安穩。“快快。”跑到前院吆五喝六。
穎見我着急,再不阻撓,吩咐二娘子帶了幾個護院陪我一同前往老樑家去評理。
樑府坐落在金光門內,府邸氣派,進內城頭一家就是。大燈籠,超級大,門前二三十米範圍如同白晝,倆石獸鋥眉火眼,殺氣騰騰的囂張造型,一眼就能看出這家主人是個什麼號的人物。石獸囂張那是造型,人囂張纔是真的,門房裡的接應拿了我的拜貼打量賊娃子一樣的打量我,嘴都能咧到後腦勺的惡劣模樣,看得我直想抽他,忍了!
老賊勢大,咱不和他一般見識。不管門房沒有禮數。自家人不能在門口上挨凍。自作主張徑直指了指門房後的暖房,衝身後二娘子等人招呼,“外面冷,都進去暖和下。”說罷,整了整氣勢,沉臉盯了門房上一臉不滿意的下人,“前面帶路!”跟了樑府上的門房來到客廳上。再囂張也得看客人是什麼身份,有爵位有官職,不是來打秋風的白丁,再不情願也得領我到客常上安置好。
“哈哈哈……”剛端了茶品了口,門外就傳了樑建方的淫笑聲,緊接着老殺才得意洋洋地邁步進來。“掐準了。料到你小子今晚必來。”沒等我行禮,一把拉了我就走,“客廳上說個什麼勁,隨老夫後宅去!”
“呀哎!”老野人手勁大得厲害,手腕上被老虎鉗子夾了一樣。“樑爺爺,就幾句話,後宅那個……”這年代沒有說來了客人朝後宅拉的規矩,就是皇上來了都不成。就算是親戚裡,男性也一般避免進入主家的後宅,何況我還是個來評理的。
“羅嗦!”樑建方見我掙扎,手上加了把勁,我就乖了……“再叫喚給你輪房頂上去!老夫說啥就是啥,跟緊了!”
去就去吧,命要緊,輪房頂就下不來了。到底是左武衛大將軍,後宅都弄得和別人有一樣,我家院子中間是花池子,他家院子中間是一併排的石鎖墩子,兩旁房檐下還一遛重兵器。長長的手把頂端安鐵疙瘩那種。私藏長兵刃可是死罪,算了,程家也有,我就不追究了。
“這是老十三。”樑建方拉我進了暖房坐定。指了指上茶的豔麗年輕女子介紹,猥褻道:“爲了慶賀老夫死裡逃生,專門從‘南樓’裡贖身出來的。怎麼樣?不錯吧?”
“啊……”我有點手足無措。頭一次碰見有人拉我進後宅後邀請我品評其婆娘好壞的行徑,而且這人還是比我高兩輩的頂頭上司。沒辦法答話,嘴張了老大。
“啊啥?”樑建方不滿的擺擺手,讓老十三下去。“好不好都沒個主見,沒見過女人咋地?”
“啊……”見那女子出門,才輕鬆點,趕緊恭維道:“好!好!”
“好就送你了!”樑建方大喜,厚禮送出,“一會兒呢,就跟了你回去。”說着老臉湊過來,一臉猥瑣,小聲道:“的確不同凡響,若是不你小子,老夫還不樂意送呢。”
“啊……”我大腦有點缺氧,被老淫賊一番攪和,忘記後面的話該怎麼說,“送……不合適吧?”
“那就是不好!”樑建方瞪我一眼,“人都沒看上,你說哪門子好?小小年紀和誰學的陰陽怪氣?你爺爺當年也是滿腹韜略,就沒你這壞毛病,你和李勣那幫老不死成天就學不來一點真本事,嘴貨!”
“啊……”我已經忘記來的目的了,現在就想逃離這個地方,人間地獄莫過於此。突然明白一個道理,‘理’這個東西是講範圍的,有的地方在存在,有的人不講這個,不是到哪都行得通的。
“不好也罷,不爲難你。”樑建方大度的一揮手,正要鬆一口氣,後面的話讓我寒風刺骨,如同三九。“正好幾個孫女都在,老夫給你喊過來,挑挑揀揀的,總有三五個能看上眼吧?”
“別!”差點跳起來,“樑爸爸,今天是找你來商議軍務……”
“商議屁軍務。”樑建方不屑的打斷我,“乳臭未乾毛頭小子,也配和老夫商議軍務?”
原來你知道啊,那你弄那麼多頭銜給我幹什麼?“不敢,不敢。”點頭應和,“樑爺爺也知道小子分量。”說着從懷裡取了委任狀出來,趁現在還給他,免得後面的手續了。“這重任,小子實在沒能力擔負,別說行軍部署,您就是讓小子一人去駐地,都不一定能找到路,兵參實在擔當不起,實在不行。仍舊錄事參軍得了……”
“噢。”樑建方也不接委任狀,拍拍腦門,“挺好,明天有空就去任了職,常隨了部屬出去走走就熟悉了。學嘛,不學咋會?誰家生下來就啥都耍得開?”
“可小子這身子骨……”說着擺了個林黛玉造型。“別說隨軍,過趟渭河都打擺子,三天兩頭地犯病……”
“也是。”樑建方活動活動關節,倆手相握着爆響一陣。點頭道:“這不能怪你,是這,軍務你仍舊掛着,有精神了去一趟,沒精神就家裡養着,平時不叫你,老夫會安排別人打理。”
“平時……”這話聽得我有點心虛,他說的平時不知道是個什麼概念,也就是說還有找我的時候。
“平時你就愛咋咋,有空來軍裡熟悉一下事務,不強求。”說着朝門外喊了聲,“偷看就打了!”外面一陣嬉笑傳來,腳步聲紛亂。腳步遠去,看來人還不少。“幾個孫女,要不就讓她們進來,你們見見面?”
趕緊擺手,苦臉道:“樑爺爺見笑了,咱繼續說軍務。”老賊開了條件啊,看樣子推不掉。“樑爺爺,小子一沒武藝在身,二沒沙場歷練,您硬拉到軍武裡……”
“對,就是硬拉,咋地?”樑建方滿不在乎,無賴樣十足,“禁軍嘛,要打要殺的還輪不到你,老夫又不是睜眼瞎,還掂量得來。老王家就你一根苗,我和老王又是故交,不硬拉到跟前護着,還等蘇定芳那些老不死的給你教壞不成?”看了看我表情,“你也別多心,李老兒沒反對就算認同了,秦家、程家都算是故交,如今倆娃又拜在王家門下學藝,說起來咱們都是一路人。再一個,你上次給李老兒療傷那個手段的確希罕,這也是老夫硬拉你來的一個原因,老夫行伍多年,知道其中的要點,戰死與因傷不治的數量大抵相當,一直就是軍中頭疼的問題。你既然有手段,那就應該爲國出這份力,多救回一條命就能爲我軍多一分勝算,你也懂。”
看來這老頭不光是爲蛆的事情拉我,若爲蛆的事情,他大可以不花這麼多周折,直接說明了也行。還是集團利益,他和程老父子一夥,如今拉我過來就等於間接拉攏了秦鈺這個名將之花,看樣子已經開始着手培植新生力量的打算。樑老頭屬於禁軍裡的一把手,在拱衛京師各部的諸位將領裡威信最高,深得皇上寄信的人物,這種人只要不存了造反的念頭,沒人敢動他,尤其是皇權糾紛到了圖窮匕現的關頭,這種人就是定生死的殺手鐗,有他的臂助就意味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複雜而危險的圈子,表面上和程老爺子看似一路人,其實所處的環境截然不同,這人的心思絕不會和外表一樣粗笨。能混到這個份上的人絕對是老手,他知道怎麼樣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勢,拉攏或者打壓全憑一念之間,所謂與王修爺爺故交的話純屬信口開河。
“樑爺爺,您知道,小子是個缺心眼的人,動不動的就犯傻,前言不搭後語,還有健忘的毛病,醫生都說沒治了。”將委任狀放在桌上,笑道:“您看啊,這軍務上都是老手,小子生蛋子一個,還頂了這麼些要職,吃白飯拿白餉不說,還不露面,時間一長,難免有閒言碎語傳出去。小子無所謂,外面編排得多,早就臉皮如城牆拐彎,習慣了。可您老多年的威名,豈能因爲了迴護一個毛頭小子受牽連?”說着站起來恭敬一禮,“您的好意,王家上下心領了,軍中的職務也不推辭,力所能及的地方定然兢兢業業,若說錄事參軍這職務,您就放心好了,隨傳隨到,絕不耽擱!”我今天就認準這個閒職,軍權軍令的,決不沾手,要站定了立場才行。
“哈哈……”樑建方豪邁大笑,“腦子不夠用?賊精賊精的缺心眼還真少見。”回過頭盯住我,“你怕啥?莫名其妙的傢伙。你在右武衛錄事參軍,老夫找藉口調你過來,再仍舊給你錄事參軍的話,未免說不過去。不過。”說着拿起委任狀,拆開瀏覽一番,“今天老夫高興,隨你的意。”賊笑着,“你不去當文官真是可惜了好料子。有時候,放權比拿權還難,上上下下的牽扯太多,坐到這位子上呢,興許光擔驚,不受怕。若要離了這位子,哼哼,秋後算帳的事情,誰都跑不乾淨。你不攙和進來也是好事。老夫當年沒你的見識,拼死拼活的爬上來,現在想平穩的下去,不容易嘍!”起身找了紙筆,重新列了個信籤遞給我。“年輕人,能看清這一點的不多,成全你。閒職,行軍長史,閒得不能再閒,禁軍多時要用了行軍長史的時候……呵呵。”
我趕緊接過委任令,比錄事參軍高了兩級,什麼事都能管,又什麼事都管不着的職務,一旦有個機構小改革就能裁撤掉的閒職,的確不錯,尤其工資高。正合我意,笑道:“謝謝樑爺爺,這字大,心裡喜歡。”
“喜歡啊,喜歡的不是官大吧?”樑老頭笑着抓了茶碗喝了口,“知道這小子今天晚上必然過來打擂臺,雖說和李勣不和,可他的面子仍舊要給的。你當老夫看上的東西就輕易撒手了?若不是李老兒事先料到,幫你說了這情面,今天你連樑家的門都進不來。”將早先的委任狀放蠟臺上燒了,“你只管去上任,老夫去給兵部打招呼。”
“謝謝樑爺爺成全……”
“事辦完了,你若還存了看我孫女的心思,那老夫去安排?”
“別,您老……”趕緊起身行禮。
“那還不滾?”樑建方拍拍手站起來,“回去好好養你的蛆,沒事過來轉轉,要老夫知道你仍舊和李老頭一夥攙和,收拾不死你!”
正要落荒而逃,又被叫住,“等着,過了時辰,門上都宵禁了,老夫送你出城。”
有面子啊,左武衛大將軍親自送出城的感覺,真是害怕啊。過護城河的時候,才鬆了口氣,身後幾個護院模樣也有點緊張,連二娘子都不例外,提個在燈籠不知道該咋上馬。
心情好,實在好。樑老頭放了我一馬,摸摸懷裡的委任狀,長長出了口氣。這世上,親情、愛情的,只有平頭百姓能感受來,權勢越大,感情就越淡漠,最大莫過於皇上,最缺乏情感的也是皇家。樑建方能放我這一次過關,說明他還沒有到達皇家裡的境界,還能理解我的想法,或許我應該感謝李勣纔對,不過這次我樂意呈了樑老頭的情,老傢伙還是有點人味的。
沒吃晚飯,也不覺得餓,回來時候穎正坐在正庭裡等我,二女拿了個鞋樣子正爬桌上描,看得我心裡暖和。家裡有倆賢惠的婆娘等,再什麼都該滿足了。
“好了,料理乾淨,都趕緊洗洗睡。”說着懷裡掏了委任令出來讓穎過目,得意道:“升官了!”
“恭喜夫君。”穎上前打開信箋看了看,“不懂是什麼,多大的官?”
“不懂看個啥?”將信箋扔了一邊,拉扯倆夫人朝後宅去,“不小,見了皇上不用跪那種。”穎以前認爲見皇上不跪的就是大官,隨口逗她。
“呵呵……”穎笑着拍我一下,“又來嘲笑妾身。”說着掙脫了手,“夫君且和二女過去,妾身給您預備點吃食,急惶惶出門,晚飯都錯過了。”
炕桌上幾樣小菜,我自斟自飲,穎和二女一旁做針線,我似乎想起個什麼,入下筷子問道:“中午你和我說的啥話?作坊什麼的?”
“哦。”穎仍舊刺繡的仔細,低頭道:“老四將蒸酒作坊裡的產量擴大了,妾身也就順嘴提了幾句。”
“好。”老四還是很能幹的,這會兒正是着手增產的好時候,等夏糧一收,酒價就回落了,自家不釀酒,光憑收購回來再蒸餾而已,成本低了不少。“往後作坊的事,咱倆別插嘴,二女和老四比咱強。”
“嗯,再不說了。”穎擡頭笑了笑,“家裡糧庫的黃豆讓周醫生明天按牲口的口糧拉,明天妾身就讓人去周圍的莊子拿陳糧換些豆子回來,咱家裡的不夠。”
“嗯。”穎操持家務還是有經驗,我也放心。“學堂的事情,下午管家同我說了,請先生儘量要年輕的,別太老。”
“幾個都年輕,年齡大的都回去了。”穎挪到近前,“小事情,夫君別往心裡去,就在莊子後面起個小院子夠了,學堂還是有地方的。”想了想,“今後呢,咱家下人和莊戶都能送孩子唸書,別莊的想送孩子過來的話,也行,一年交一石的麥子。”
“那沒有多少。”一石就一百多斤,學費不高,大部分人都有這個能力負擔,“太少了,送來上學的一多,咱可教不過來。”
“妾身是想,五個先生吧,每人一年裡得五到七石的口糧,算下來也就三十多石,外面娃娃收三十個就能把先生養活了……”穎順手撥着算盤,“咱家就是起個學堂,發先生幾個零用錢,沒別的開銷。”
“太摳了吧?”穎這帳算的我有點心酸,人家當教師的多不容易,你當光是教倆字就完了?要負責任,要操心的,嘔心瀝血。“還不興人家吃口好的?摳門樣子。”
“呵呵……咱不操心,有零花錢他們自己買去,只給口糧。”穎拿過二女描的鞋樣,“按夫君腳走的樣子,就您說的,分左右出來。”
不錯,我接過鞋樣看了看,終於可以穿個有分左右的鞋了,這年代,鞋逮住就朝腳上套,只分大小,不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