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現個問題,身兼數職的我竟然比以前清閒了。這真是個奇蹟,早先還發愁這監那監的會被公務忙死,在事實面前不由得又慶幸起來。
農學少監是兼職,爲了保證織造學再創佳績,劉仁軌不願讓農學的事物佔用我太多時間,有空過來安排安排就了事,可憐的常貴本來就瘦,又要替我分擔大部分職責,如今遠看是竹竿,近看是骷髏,碗大個窟窿就能鑽過去的感覺。
織造學裡更悠閒,倆少監鉚勁,負責調停就成了,再有什麼複雜的事物就交給張家哥倆辦,我只負責驗收,好了表揚,壞了總結,到一路上相安無事。不時拿了最新的設計回來家裡鑽研鑽研,造個樣品啥的,順便還提高自家作坊技術人員的水平,一舉兩得。
銀監就好說了,讓人心情愉快的職務。碰頭會開得奢華,山珍海味滿桌子擺滿放開玩樂,沒點異域美女獻個豔舞弄個風搔就不叫開會。光從這點上就能看出李義府辦事能力超過劉仁軌。倆人公務上都兢兢業業,事事不落,可同樣的事情交給劉仁軌就辦得山崩地裂,到了李義府手裡總是和風細雨。差距啊,一樣的效果,劉仁軌就顯得生猛,而李義府則美感十足,充滿藝術氣息。
與當朝公認的倆能人搭檔,我在中間就不用太賣力,很省勁。有替我惋惜的,認爲我湮沒於劉、李二人的光輝中,過人的才華難以彰顯,生不逢時云云。
對於這種說法我一般都謙虛作答,螢火之光豈能和皓月爭輝成了我的口頭禪,明裡暗裡都給倆搭檔高高捧起。所謂能者多勞嘛,既然能幹,就多替了分擔些,我一來年輕,學識上難以和倆宰相一較長短;二來生活、社會經驗都不足,樂得當這個口頭上晚輩。
大量的閒暇時光供我打發,無聊時舞刀弄劍真有當將軍的架勢,拿公家時間給自己鍛鍊身體太合算了,訪遍京城裡的武將名帥修習武藝。顯擺武力當了九斤面一刀砍斷圍了老樹根下當年才發的樹苗,被小子驚爲天人,看我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樣了,敬仰中帶了幾分崇拜。
“九陰白骨刀,等你再大幾歲老爸就傳授與你。在此之前要好好習字,別讓你媽老拾掇你。”大俠的氣勢還刀入鞘,想了想,又抽出刀來給砍斷的樹幹削了削,一根筆直的小木棍遞給九斤,“沒事隨了二娘子叔叔輪輪,他的武藝也是爲父傳授……小心跌倒!”樹枝太長,九斤接手裡剛想轉一圈就差點給自己絆倒,兩歲多點個毛孩耍這個有點前衛。
穎在旁邊看得可笑,從我腰裡拉出刀來很矯健的挽個刀花,對了另一條更粗的樹苗“哈!”,應聲而斷。拾了斷枝在一臉崇敬的九斤面前晃晃,一把搶過九斤手裡的木棍誘惑道:“想學九骨頭刀了娘教你。不過先得把今天的功課做了。來,跟娘寫字去。”
搶生意?連賣藝的道德都不講了,還九骨頭刀,啥人!
穎剛給九斤安置到桌子又朝我小跑過來,“這都忘了,聽崔家夫人說這次海商紅利已經出來了,錢莊來人問您什麼時候得空,他們親自到家裡走手續。”
“哦。”蘭陵已經給我招呼過了。內府把航海紅利分出來放了錢莊裡。錢莊已經開出單據,需要和各股東認個印鑑,往後是要取要存都可以,隨用隨拿。索性沒事,不用人家上門,我親自跑一趟,順便看看錢莊的生意怎麼樣了。
這是變相給錢莊樹立威信呢,往後股東們的紅利都和錢莊掛鉤,一次不放心取了,二次不放心取了,總有適應的一天。多次後跑錢莊就成了習慣,無論存取都會在衆股東心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參與航海的都是些什麼人?什麼身份?如果把這些人的觀念扭轉過來的話,這基礎就打得堅實了。
口碑,這首先就落口碑,無論在錢莊裡放不放錢,卻能感受到錢莊的效用,這目的就達到了。服務行業往往做的就是這份感覺,一切從一個模糊的印象做起,把陌路變成潛在客戶,再把潛在客戶發展爲主力客戶羣體,循序漸進中不知不覺就步入商家的圈套。古人幹這些並不比千年後的人差,而且在細微之處更顯人情,尤其商家和客戶間建立起來的情誼是千年後不可想象的,並不是後人理解的那種純粹的買賣關係。
一杯熱茶,老友般的幾句寒暄,臨走時候掌櫃後面親切地招呼一聲,“王先生,招呼不周,讓您沒買到趁心東西,下次您得來看看小號有沒有長進。”
古人謙虛,連做生意都不說包您滿意的話,明知道你滿意還要道個歉,給你留個念想,覺得這生意人就是厚道,不張狂不誇嘴,更不會下作到認錢不認人的地步。不管買不買,進門就是客,一樣對待。
錢莊也是如此,不管背景如何,人家是當生意來做。熱天里門口支個別致的長涼棚,井裡懸了滲涼的酸梅湯,供隨了財東來辦事的下人歇腳解乏。過往行人有累的隨時進來,什麼都不問就倒上一碗,人情隨處可見。
“隨我進去,你躲什麼?”
“侯爺,小的就不去了……”二娘子有點爲難,朝涼棚指了指,裡面人都認識,“進去給您丟人,就那邊喝口酸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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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都忘了,二娘子以前在這裡充過富豪的。
說來也巧,一被迎了樓上就看見才從裡面出來的崔彰,看來這位也是親自辦手續來的,見了我馬上露出迷人笑容,花一樣就撲了過來。
“外面人多,世人兄裡面敘話……”一般來說我儘量避免在人多時候和崔彰獨處,可今天看他有這麼個打算,我也就半推半就了。
和感情無關,崔彰用了整整兩年時間來觀察錢莊的運營狀況。從最早籌建到正式掛牌營業這段時間裡一舉一動都沒逃過崔彰的監控,說起來他到是比我更有資格當銀監,我都沒這麼下力氣過。
“世人兄有這麼個打算?”
崔彰點點頭,門口叫了錢莊工作人員趕緊給我把手續辦好,拉了我就朝竹耙市後面一處環境優美的酒樓裡商談。
看來崔彰是來真的,堅定地表示崔家準備學了內府起錢莊,連計劃都完善過了。
“世人兄可想好了,有了內府在前,咱們這些人可爭不過人家啊。”擔心地看着崔彰,家大業大不假,可和內府比起來差距太大。不說別人,同樣的錢莊業務讓王家來選都會以內府爲首選,銀行這東西說起來服務都在其次,主要看的是實力,實力就代表了信譽和安全。
崔彰不在意地搖搖頭,“面對面爭不過內府是必然,可爲什麼要和它爭呢?大唐這麼大,內府插不上手的地方多了。退一萬步,就算內府給這大小州、縣都佔完,小弟也有辦法分一杯羹出來。”
這話對,我也清楚崔彰的本事,若說精明人崔彰第二,還沒人敢稱了第一去。“那這到不麻煩,照手續按部就班來,以崔家的實力不是困難事。”
其實他既然留心這事肯定已經瞭解了其中的程序,得到官方認可就行,不用直接找我辦。崔彰不會單單爲這個找我,一般來說直接和銀監最高負責人商談的時候就肯定有花招要耍。
果然,崔彰話鋒一轉就談到另外一個領域上,“內府的錢莊朝繁華地界走,崔家爲避其鋒芒,只好朝邊遠的地方去,是吧?”
這到不見得,畢竟是個新產業,內府再霸道也沒胃口吃獨食,崔彰這話有點過於虛僞了。很想聽他把我朝什麼地方引,附和地點點頭,“世人兄說得沒錯,可邊遠的地方……”山溝裡?
“小弟就想問清楚。”崔彰定睛注視我一陣,問道:“子豪兄這個銀監,是監理大唐疆域內的錢莊呢,還是連疆域外的錢莊也一併監了?”
“哈哈……小弟還沒監理人外國錢莊的本事……”話說到這忽然感覺不對路,崔彰這話問的太古怪,域外錢莊,他什麼意思?莫非……
“小弟再問問,若是崔家的錢莊在域外開了分號,那域外的分號是不是也按照銀監府的規矩來呢?”崔彰一幅學生髮問的表情,手上還只顧給我斟酒。
被紮了一針般地哆嗦下,能想像我此刻的表情,可能有點呆滯。
難不成有國際業務部的同僚一起穿越了?可當時吃烤肉的只我一人啊!爲什麼會出現這麼前衛的問題,可俺只瞭解國內業務啊,對人家國際業務部如何運作是一竅不通,光知道從那換點外匯倒賣。
被問住了,又不能說不知道,否則會被崔彰嗤笑。胡說也不成,你胡說他當真,往後應運下來出了亂子是崔家負責還是我這銀監承擔?
先緩緩,調整一下思路,“世人兄莫非是想在域外開分號?”
崔彰坦誠點點頭,“西邊商隊多,這路途遙遠,難免有個小磕碰。如今說是貨來貨往,可以貨易貨量度終究有限,有了趁手的商機想多辦點貨就打了手。去年有個胡商就是想多帶點紙張回去卻沒有多餘的貨物來交換,賒貨卻沒人願意替他作保,最後求到了小弟門下。”說到這笑了,“那胡商在當地也是個富豪,崔家樂意給他擔保。當時小弟就想到這一點,若是可以他可以把錢財辦成錢莊銀票的形式拿過來,也不會這麼窘迫了。”
這倒是,做生意的都有打住手的時候,不是說沒錢,是不順手而已。但這國際貿易牽扯個貨幣匯率換算問題,就算金、銀等硬通貨在不同國度的價值也有差異,不是崔彰說的那麼簡單。
崔彰哈哈大笑,“這個子豪不必擔心,小弟就問問這異國的錢莊要不要遵守我大唐的規矩,若要守大唐規矩小弟就……”
“世人兄是想聽小弟說不用守吧?”
崔彰無恥地點點頭,“說起來就是障眼法,給往來的客商提供方便,也給自己方便。”
“異國的錢莊……”既然朝廷沒有這個規定,那肯定是不用守。崔彰問得很滑頭,總是強調這異國倆字,好像他現在忽然變了外商一樣,“異國有異國的法度,但國內的錢莊要賬務分明。一旦出了什麼差錯可得公事公判啊。”
“哈哈,公事公判,子豪兄總是這麼諧。”崔彰杏眼一亮,舉起杯子朝我碰過來,“有作奸犯科者絕不姑息。”
融會貫通的有點忒快了吧?錢莊運作方式剛纔給內府教會兩年,這邊崔彰已經打算拿去偷人家外國人了,還順便將我一軍,厲害。雖說不懂國際業務的運作方式,但也明白一個國家在沒有形成自己的金融理念時,卻被外國資本家在本國開設銀行的後果。這已經超過經濟掠奪的範圍了,伴隨了與大唐日益頻繁的貿易活動會產生惡性虹吸效應。
而且這年代各國都沒有形成明確的貨幣本位制度,給了崔家更大的牟利空間。這就是崔彰一再追問域外的錢莊要不要守大唐規章的原因。無論國外什麼形式的金屬貨幣到了手上都會用對他最有利的匯兌比例折算,流入大唐後他會再次用銅幣的價值對手上的財富進行二次兌換。如果他心更黑一點,就會用兩國不同的兌換比列分記兩本賬,隨時用來混淆概念搪塞銀監府的監察工作。
最可恨的是這邊沒有辦法和國外政府進行溝通,不可能對崔家的往來賬戶進行有效監督,所以他國內的錢莊再奉公守法都是個幌子,賬目無跡可查,他怎麼報都行,屬於金融無賴。
才說清閒了,又鑽個崔彰出來攪局,而且一針就紮了銀監府的漏洞上,面對我這個一把手都能把話說得無恥之極,可想崔家在國外會變成一幅什麼嘴臉。
“有什麼好發愁的?你就沒人家崔彰精明,成天就會跑來欺負我。”蘭陵得知這一情況倒是一點都不在乎,“心思一點都不活泛。”
“懂啥?要不你當銀監試試。碰見崔彰這號的就恨不能給豁成弱智。”
“你不是說過嘛,錢莊是把分開的水塘聯繫起來的水渠,這話是個真道理,用大唐的水渠連別家的水塘,等時間長了,水塘也就變成自家的了,是吧?”
哭喪個臉無奈地搖搖頭,“我到不是發愁崔彰,我是怕接二連三的出現崔彰這種跑別家挖水渠的。如今這塊是銀監府制度的盲點,等崔家得了好處,這眼紅的都去,亂套了。”
“早呢。”蘭陵笑起來,“崔傢什麼根基。其他人跑出去不吃虧纔怪,你當域外那麼些國家是好相與的?不過崔彰這麼一手到給內府提了個醒,總不能白白走了好處。”蘭陵的眼珠轉得和二十多歲時一樣機靈。
目的達到了,當我是好相與的?禍害這東西不能讓它落單了,一旦發現沒了對手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到時候糟踐外國無所謂,就怕連大唐一起禍害連累我。要的就是蘭陵也產生這個念頭,沒見她說水塘變了自家的時候就流口水,就是給這倆禍害往一起引呢,相互有個制約監督我纔敢放心給崔家發放試營證書。
不能做得太明顯,話鋒一轉脫離了錢莊國際業務,換了幅嘴臉問道:“這次紅利咋比頭次還少?好不容易探熟了路,賺這麼一點可不對。”
“有就不錯了。”蘭陵皺眉不爽地拍拍扶手,“信掐了,不打算讓太多人知道。船隊過望鄉臺的時候遇了風,折了兩隻大船。說起來小些的船都挺過來了,偏偏把大船打翻,那可是比咱倆去嶺南見的樓船還大呢,想不來世間還有這麼大風。”
想都沒想,脫口道:“人呢?”
“沒了。”蘭陵有點難過,話裡悶悶的,“聽他們說當時什麼也看不清,等出了風就什麼都沒了。”
電視裡見過,確實不是這年代能救援的。兩艘大船啊,快五百人就這麼沒了,“善後呢?”
“一家三十貫。”蘭陵不自然地低頭看着腳面,“三十貫不少了……”
是不少,但和這些股東拿的花紅比直接可以忽略不計,“怎麼問起來你才說?瞞住幹啥?”
“畢竟不是好事。”蘭陵不敢擡頭看我,低個頭幹了錯事一樣小聲道:“跑海運才旺起來,這邊大船都出事了,往後誰還敢朝外面去?”
“那就找自己原因嘛,三十貫就給家屬嘴封了。這是船員,要擱了我讓風吹走給你三十貫你願意不?”
“那還拿不到我手裡。”蘭陵被我說得有點委屈,“又不是我刮的風,朝我問什麼?原因也在找,船不行怪誰去?”
“偏偏是大船出事……我沒怪你,就是心裡不痛快。”想都不想就給懷裡紅利本本掏出來扔給蘭陵,“就這麼些,平攤了給遇難船員家裡送去,一家一百貫是有了,能安生過下去。”
蘭陵看看我,撅嘴給紅利本扔回來,“輪不到你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