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霧縱聲狂笑,聲若夜梟,似是得意無比。單傑趁他忘形之際,右腳閃電踢出,只覺入腳處如中敗革,那黑霧竟然有若實體,這一腳足有千斤之力,那黑霧不禁悲嘶一聲,退了幾步,一對綠幽幽的光芒罩定了單傑。
單傑一聲不吭,側衝而上,雙腳連環踢出,迫的那黑霧左右支拙,終是又受了他幾腳。這幾腳也踢出了黑霧的兇性,它狂吼一聲,現出了真身。竟然是一個類若殭屍的人形,周身的皮肉破破爛爛的垂下,嘴角流淌着骯髒的液體,原來所見的綠光,竟然就是它的雙眼。
怪物直視着單傑,怪叫道:“你得死!”然後衝着單傑疾撲而來。
單傑見那怪物衝到自己身前丈許處,忽然低下頭來,以露出白骨的頭部對準自己,才繼續衝來。他不由心中一動,難道這怪物的視力只能在某一距離視物,若是相距過近,則看不清楚,所以自己數次都是與它貼身搏鬥之時擊中它。
雖然想通此關節,但單傑已經無暇思索,他見怪物越來越近,大喝一聲,身形躍起,伸腳向怪物的頭部踏下。這一招既可以避過怪物的前撲之勢,又可以攻擊對方的要害。眼見得一腳將要踏實,單傑心內方纔禁不住狂喜,卻覺得身側風聲忽起,那怪物手中竟然執着一根黑霧化作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單傑右肩臂處。單傑的反應也極其敏捷,立刻全身放鬆,任憑那鞭子的巨力帶起他的身形,遠遠的飛起,借勢落在了地上。
單傑腳落實地,只覺右臂中鞭之處火辣辣的疼痛,半個身子都有些麻木不靈。這時,他發覺腳下微動,低頭一看,三少口銜着早先自己掉落的扇子,衝自己小眼睛眨呀眨的。他伸手接過了扇子,對着三少點了點頭。忽然發現那扇子被水一浸,扇面上面隱隱畫了一個人,盤足安坐在一個大圓中心,但那個人的心胸部位,也畫了一個細小的圓。圖下方寫道:天地一太極,人身一太極,太極本爲一,因小成大小,因意成內外,若能去此心意,豈有內外之分、你我之別,天地既無盡,人身豈有盡,盡去諸般相。
單傑見了不解其意,卻也無暇思索。只因那怪物已經手持鞭子,獰笑着衝了過來。單傑手中扇子太短,又因傷之故,轉動不靈,只好仗着小巧的身法與怪物纏鬥起來。然則他剛纔一輪猛攻,功法消耗太大,此刻只覺渾身無力,越打越是心驚,眼看就要性命不保。
那怪物見單傑示弱,攻得越發急了,手中長鞭似黑龍飛舞,牢牢罩住了單傑的身形。就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單傑反而心下一陣空明。也是福至心靈,他忽然對扇面上的話豁然開朗:他現在萬般疲勞,全因執著內外之別、你我之分,因有身軀,始有疲累;因有心意,始有苦痛。
他抱着一拼的心思,放棄了閃避,任憑怪物一鞭子抽到自己的背部,
拋下了扇子,雙手成環,牢牢扼住了怪物的頸部,任憑那怪物不斷地擊打自己,身上傳來劇痛。卻只是拋開一切凡念,將精神貫注靈臺之間,任得怪物拳打腳踢,總之不存一念,不作一想。靈神不斷提升,衆念化作一念,一念化作無念,虛虛靈靈,空而不空。肉身的苦痛雖然還存在,但似乎與他沒有半點關係。這亦是魔教中苦行的法門,修功者自殘體肢,直至意志完全駕馭肉體之上,以精神戰勝物質。不過單傑受扇中圖畫啓發,純以守心的功夫達至無心的境際,精神超越肉體的苦痛,其境界又不知比之高上了多少籌。
時間似若停頓,沒有前一剎那,也沒有後一剎那,對單傑來說,再沒有逝者如斯,不捨晝夜的時間流動。他只是抱元歸一,手裡扼緊了那怪物。
不知過了多久,單傑只覺得手上再無一絲力氣,渾身一軟,腦子裡昏沉沉的,只覺得似乎有了一絲明悟,但那絲明悟卻像夏夜的一道閃電,稍縱即逝,他帶着那怪物軟軟的倒在了艙底。三少搖着小尾巴趕了上去,拱着單傑的臉龐道:“單大哥,你醒醒。你贏了。”說罷對着那昏迷的怪物頭頂腳踢,恨恨道:“若不是看你太髒,我生吃了你!”
那怪物被三少一番折騰,呻吟了一聲,幽幽醒來。單傑不由大驚,欲待手上加力,卻是連小指都不能移動分毫,原來,他已經耗盡了全身所有的功法氣力。
那怪物卻沒有趁機攻擊單傑,反而一臉茫然之色,喃喃道:“這是哪裡?我怎麼在這裡?你又是何人?”
三少聞言,氣哼哼的道:“你裝什麼蒜,你殺了我家大哥二哥,你看這這累累白骨,都是你造的孽。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揚灰!”
那怪物環目四視,雙眼一片茫然,瞧來卻不似作僞。單傑問道:“你又是何人?”
那怪物此刻體內黑霧之氣全消,一張臉雖然還是猙獰無比,卻不顯的那麼詭異了。他回答道:“我姓王名樸,居住在建鄴,以捕魚爲生。老婆在城中開了一個烤鴨店,日子還算過的去,只是那日我賭輸了錢,害怕老婆責罰,就腦子一熱,揭了李善人的榜單,來爲他尋找沉船中的貨物……再後來,我就不清楚了。”
那王樸看來真是一個老實的漁民,就連說謊,臉上都莫名的一紅,單傑追問道:“你真不清楚?”
王樸期期艾艾道:“這個,真的……”
單傑低嘆一聲,道:“你且看看我的眼睛。”
王樸依言望去,只見單傑雙眼澈如秋水,那黑亮的瞳孔之中,映着一個醜陋無比的怪物,他隨即醒悟,那就是自己目下的影像。王樸大駭低頭,看着自己周身破爛的皮肉與尖利烏黑若鳥爪的雙手,如受雷擊,踉蹌着退了幾步,一跤坐倒。那由綠轉黑的眼睛裡,涔涔的滲出了眼淚,口中低低的自語道:
“素娥,我對不起你。當日悔不該不聽你的勸告,弄成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讓我怎麼回去見你啊……”他的語聲懊恨不已,就連對他仇深似海的三少,聞之也不忍再出言諷刺。
單傑寬言道:“王大哥,你既知自己悔不當初,何不將經過說於我聽聽,或許,能有什麼解決的辦法,縱使不能解決,也應讓我們想想辦法,以免再害了後來之人。”
王樸呆坐在地上,他本是淳樸漁人,沒有什麼主見,聽了單傑之語,覺得很有道理。便止住哀聲,爲單傑講述起來。
約在一月前,王樸見天氣不好,沒有出海捕魚,和幾個平日裡相熟的漁人,在海邊找了一個背風的地方喝酒。酒到半晌之時,他離開衆人去海邊小解。就在那時,他見到一艘雄偉之極的商船,于波濤萬丈的東海中向着建鄴駛來。突然,本來陰沉厚重的海上雲層,出現了一個極大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劈下了一道閃電,一時間將天地照的明亮無比。雖然王樸久居海邊,海上電閃雷鳴要較內陸頻繁且聲勢浩大的多,他卻發誓自己一生也未見過這樣猶如城門大小的圓形閃電。他不禁捂住了雙耳,只因如此之大的閃電之後,隨之的雷聲必將驚天動地。然則他等了半晌,雷聲卻沒有響起,反倒是那艘商船之上,騰起了一股細細的黑霧,似春蠶吐繭一樣,一絲絲的纏繞住了那圓形閃電,閃電在黑霧絲之中左衝右突,不住變形,終於破繭而出,狠狠的劈在了商船之上。
王樸眼睜睜的看着那商船被劈爲兩半,緩緩的傾入了海浪之中,直至沉沒。他方纔如夢初醒,大呼小叫的回去找衆漁人來救人。這些海邊討生活的漢子平日裡縱橫海上,自然有着互助之心。大家不顧風惡浪急,紛紛上船搜尋,奇怪的是,那樣一艘大船最少要數十人方能駕馭,可是他們遍搜海上,卻無一個人獲救。
後來,王樸方纔聽說,那艘船爲城中巨賈李善人所有,而且李善人貼出告示,若有尋回商船之貨物者,以黃金百兩相酬。那日他們一起搜尋的漢子也有幾個貪圖重金,前去尋找,卻一走之後就無音信。王樸本來也要前去,卻被王大嫂所阻,要他不要前去冒險。直至那日他手氣太臭,將小船都輸給了城中的幾個無賴,方纔決心鋌而走險,託鄰人給王大嫂報了一個信,獨自灌了幾口燒酒,下了東海。
只因當日目睹了沉船之地,王樸潛入海底後,很輕易的找到了那半截的沉船。他戴上海邊漁民潛水常用的魚肺,遊入了黑洞洞的船艙。剛一進去,便駭了一跳,只見平日裡經常一起喝酒的李三哥,屍首橫在船艙一角,被海水泡的有些浮腫的臉上,眼睛猶自大睜着,寫滿了驚恐與怨毒之色。
王樸將李三哥的屍體仔細的捆綁好,準備回去時帶回岸上。隨後前遊,去搜尋李善人所說的貨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