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良久方聽聞石閔佝着頭,甕聲甕氣說了聲,“那就做!先把坑裡的蘿蔔捂壞,咱們再換上好蘿蔔,建康城他媽的這麼大,哪兒能讓老二給一口吞完了!做!你給你爹,你叔叔伯伯寫信!先把人選備好!”
崔氏抿脣一笑,她長得不美,可這樣標準地彎眉一笑卻十分端莊。
“夫君英明。”崔氏如是綿綿道,“如今咱們住的是先哀帝的別院,昭和殿還空着。隔兩日,等父親到建康了,由你上書請父親移居昭和殿偏殿,咱們暫且不入主昭和殿,可也要趁熱打鐵先把好地方佔好了。庶民與士族心裡慢慢習慣昭和殿住的就是石家人以後,再祭天登位,重立朝綱,方順理成章。”
由他上書?
哦,對!
總要有個人遞個梯子上去,石猛纔好順着爬嘛!他來遞,雖說大家能明白這擺明了是走形式,可缺的不就是這麼個形式嗎?符稽佔了建康城多久了,怕是得有兩年了吧?卻被人半載就給打退了,爲啥?符稽名不正言不順,端着個攝政王的名號在建康,誰他媽聽你的啊!攝政攝政,幫誰攝?幫忙的總得要還,還給誰呀?如今看起來那不就是還給了他們石家嗎?
哎喲喂,感謝符稽,萬分感謝符稽,幫忙破開大晉最後的防禦,打開建康城的大門;幫忙把符家留在建康的蛀蟲趕跑,幫忙把建康的前朝遺留收拾乾淨,真是萬分感謝。
石閔哼着聲笑了笑,神色極爲得意,他命好。生爲嫡長,陸家那丫頭沒娶到,娶到了個更賢良更聰明的崔家姑娘,謀士都不用找了,阿霓方方面面全都被他打理好了,他只要照着走,只要照着走了。差不離就能順路走到那位子上去。
石閔伸手把崔氏往懷裡一攬。樂呵呵笑起來,“都聽你的!”
崔氏靠在石閔懷中,這男人被養出的都是當兵的習性。丘八一個,幾天不洗澡幾天不換**褻褲,小時候也是跟着石猛過了幾天窮日子,倒不是說真窮。錢是有的,可想法是貧窮的。比如吃飯喜歡吃味道重的,因爲好下飯,就着一碗菜就能刨三碗飯,比如做啥新衣服啊。一件衣服穿上幾年不是很正常事兒嗎?再比如不喜歡清潔洗漱,認爲那都是空玩意兒,有沒有都無所謂...故而石閔身上常年都有股味道。混雜着汗味和衣裳久久不換洗而發出的酸朽味。
崔氏溫順地靠着,手搭在石閔的腕間。兩個人十分親密的模樣,崔氏靜靜屏住呼吸,竭力把那股味排除在她的鼻腔之外。
崔氏與石閔如今居住的小院正對着留給石猛和庾氏的正院,這庭院是石闊選了又選才定來的安居地方,是原先宗室的別院,靠山傍水,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在內城中軸線上,這座宅邸離新鏡園不遠,不過千來米的路程,離昭和殿也不遠,拐兩個路口就到了。庭院也大,至少比新鏡園大出一倍,庭院萬無一失,十分完美。
只是有的人卻沒把自己算到裡面去。
比如,石老二,石闊。
他一個人在建康定江山的時候是住在軍營裡的,沒給自己個兒找多餘的地方歇腳,吃住都在軍營裡頭,如今他還是這樣——把遠道而來的母親和哥哥安排在了一個絕佳的好地方,自己還跟往常一樣住在軍營裡,和最低等的列兵爲伍,不知道的以爲他是在知趣避開沒必要的麻煩,知道的就在揣測石闊是不是心裡揣着啥想法,在給自己鋪路呢...
關於石二哥的心思,蒙拓夫婦從來不會去琢磨,蒙拓是全身心地信賴着他那可親可敬的二哥哥,而長亭是懶得揣測,揣測過去揣測過來,石闊的行爲,她反正也不甚在意,哦,準確的說是不速之客太多,她一天到晚忙得壓根沒心思去想那些個事兒。
庭院深深,恰逢臘月,建康比冀州與平成要暖和許多,內廂也燒了銀霜炭,炭火在隔間燒,中間拿花鳥屏風隔開,暖氣充盈,小几上擺了一盆素馨花,花房裡的人是從宮裡出來的,會辦事養花功夫也精明,這麼冷的天都把素馨花養開花了,葉子碧綠得像沒有雜色的翠,花兒白白的軟軟的,花蕊鵝黃色,整株花看上卻總有股楚楚可憐的意味。
這盆花旁邊坐着的那個人也是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
“嫂嫂既然願意見我了,那便是不生阿宛的氣了吧?”石宛怯生生地擡頭看了長亭一眼,卻見長亭似乎沒有迴應她的意思,便接着埋頭,喉頭一動就想哭,可想想庾三姑娘說的話,便硬生生地把哽咽給吞嚥下了,庾三姑娘人聰明也會說話,最重要的是她們目的一樣,可以朝着一個方向去努力,庾三姑娘讓她凡事都別哭,對着男人抹兩滴眼淚倒還沒啥,可女人間是天生的仇敵,你一哭就是示弱,一旦示弱了那別人就有蹬鼻子上臉的勇氣了。
石宛埋頭深吸一口氣,接着低聲下氣告罪,“嫂嫂生我氣,原是該的,是阿宛不會說話惹惱了嫂嫂,是阿宛不會做人叫嫂嫂生氣了,可阿宛心是好的,沒想過要做甚壞事,也沒膽量做甚壞事...”石宛話越說,聲音越低,手裡攥着帕子揉捏,“阿宛父親去得早,母親終日吃齋唸佛,甚至母親也是這麼個性子,說話不過腦...只求嫂嫂相信阿宛凡事都沒存壞心的,也不敢存壞心...”
“我當然相信。”
長亭笑着讓人上茶,心裡默默添了後一句,要是石宛是居心叵測,心機深沉的那種人,不僅是她,或許庾氏都會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蠢,長亭埋頭啜了口清茶,如春風和煦般再開口,“表妹的禁足取消了?”
石宛再怯生生地點頭,“消了,我一路上抄了三遍經書,已經奉給菩薩了。”
“那表妹這次來尋我,也只是說說話喝喝茶?”長亭再啜一口清茶,挑眉笑問。
石宛先點頭,想了想再搖頭,隔了良久方道,“阿宛這次過來一是來給嫂嫂正兒八經地賠不是,二是...”石宛語氣猶豫,一直拿眼上下打量長亭神容,踟躕了許久,才說出了口,“二是...來求一求阿宛的親事...原先叔母給母親說了幾戶人家,阿宛都不喜歡,如今是來求一求嫂嫂看看能不能換幾家...”
說實在話,石宛因爲這事兒求到長亭跟前來,倒讓長亭很驚訝。
長亭上哪兒去做庾氏的主?
是,那三家人都是長亭找的,讓石宛趕緊嫁出去也是長亭的主意,可話都是覆水難收,不是說長亭再跟庾氏商量商量求一求就能把流言壓下來的。哦,當然也不是做不到,只不過長亭憑什麼爲了石宛一通求就把這差事重新攬到了自己身上?
賠罪認錯是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連兩口口水都費不了就要讓別人原諒你的“無心之失”,實在划算的很。
長亭歪着頭看石宛,想了想方道,“重新再選幾戶人家也不是不可以的。二哥身邊有一謀士乃高陽盧氏的旁系子弟,出身高門,爲人謹慎,無家眷拖累也無怪癖嗜好,我瞧着也是戶好人家。”石宛埋首靜靜聽,長亭只能看見她眉梢動了動,隨後便聽她說,“那阿宛便謝謝表嫂了!”
語氣激昂,很感激和知足的樣子。
長亭莞爾一笑,話鋒陡轉,“但我爲什麼要幫你呢?嶽番的母親對這門親事看得非常重,也很積極,跑來跑去四下打聽問了很久了,大約對你是很滿意的吧。”
嶽番母親的心思真的挺好猜的,喜好也非常明顯,這風聲一放出去,就數她嶽夫人最積極。
石宛心頭大恨,還沒定親呢!就跑來跑去打聽,這不是壞她名聲是什麼呀!
長亭笑盈盈地看着石宛,石宛手在袖中,猛一擡頭好似有破釜沉舟般的決心似,低沉着聲音道,“那如果我說我有大事情要給嫂嫂說呢?”
長亭笑容未曾收斂,不動聲色地看着她,隔了半晌方聽到石宛開口,“也不知道陸二姑娘的傷勢好點了沒有?小可憐,這還沒定親就險些毀了容,那日也兇險,馬兒受了驚,馬車不穩卻叫二姑娘摔了下去。”石宛眼見着長亭慢慢將斂了笑,不覺心頭大爲鼓舞,手中緊緊攥住帕子,身形朝前微微前傾,聲音一壓再壓,“表嫂就不好奇,車上那麼多人,你不摔我不摔,偏偏二姑娘摔下去了,這難不成是巧合?那也太湊巧了吧!若說是因二姑娘身子輕,容易坐不穩,倒也說得通,可事在人爲,有時候推了一把和沒有推過,那就是兩個概念了呢。”
“表妹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是有人推了阿寧?”長亭看着石宛問。
石宛眨了眨眼睛,眼神朝右一歪,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因爲那天晚上有人推了二姑娘一把,所以二姑娘纔會掉下去。”好似在吊長亭胃口,石宛頓了一頓才道,“我看見是誰推了二姑娘。”
ps:兩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