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娘聲音高亮,雙頰緋紅,“他...他衣裳邊兒沒車好...俺把他叫過來...補...補衣裳邊子...想趁着大傢伙都還沒醒,就把”胡玉娘越說越順,眼風一道看長亭,再從長亭身上掠了過去,在嶽番身上停了半刻,方回過神來昂頭挺胸,“...但是如今沒針線,就琢磨着明兒午晌過後去市集買,怕大長公主不同意,就想讓阿寧去哭求...”
長亭恍然大悟。
爲什麼嶽老三不來,讓小子嶽番貿貿然來談這麼大的事兒!
好歹還能把胡玉娘推出去金蟬脫殼,順便水到渠成啊!
陰險!
太陰險!
胡玉娘把故事都圓完了,如今就只看真定大長公主信與不信了。
長亭一擡首,陡見嶽番耳朵都紅了,扭扭捏捏地埋着頭理衣角,肩頭一抖一顫,很有些羞赧地開口說道,“沒錯兒!軍中都是大男子漢都不太會繡活兒嘛...”
邊說,嶽番邊腳向下一跺,小碎步跑出廂房去,羞答答的聲音跟着就落在了身後。
“哎呀!討厭!”
長亭膝下一軟,本就沒睡好,心裡頭泛起那股噁心的勁兒,叫她直想打人。
任誰來瞅一個大老爺們邁着小碎步捂臉輕喝,都會想打人的...
嶽番一走,真定大長公主掃了眼瞠目結舌的胡玉娘,將頭埋了埋輕搖頭,斂裙坐到了上首,張了口有些不太好教訓,別人家孩子的事兒,她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啊,只是一條,別把自家孩子帶壞了。
“再不許小郎君登堂入室了,姑娘家的名聲還想要不想要了...”
真定大長公主叨了兩句。話鋒一轉,“明兒個晌午過後,想出門去市集逛上一逛?”
長亭點頭。
真定大長公主見長亭點了頭,心頭沉了沉。“阿嬌,你也要跟着去?”
長亭再點頭,未待真定大長公主後話,便將頭埋在襟口,話兒說得糯聲糯氣兒,卻話尾帶着不易察覺的哭腔,“父親答應過阿嬌的,只不過上回來幽州城的時候走得匆忙未能如願成型...父親還說要帶阿嬌去吃街口巷末的小吃食的...阿嬌想再去一次就當父親陪着,還想去上回同父親住下的那個驛館...”
真定大長公主面色漸軟,沉吟半晌方開口道。“阿綽...”微頓,“那就去吧。要不要祖母陪着一道?”
長亭久久未說話,怯生生地擡了頭,“阿嬌怕玉娘不自在。”
真定大長公主想了想,方點了點頭。
叫她順着阿綽走過的路。住過的住所,吃過的小攤走一遍,她整個人怕是會崩潰,對於長子...
真定大長公主胸口如錐心之疼,左手捂住心口,娥眉連忙從袖中掏了一壺白釉小餌瓶來,裡頭滾出一顆深褐色的藥丸。又趕緊遞了茶水去,一下一下撫真定大長公主的後背。
真定大長公主用過藥便好多了,長舒一口氣兒,搭在娥眉的手肘上,靜聲道,“...你們就自個兒去吧...年輕人去散散心總是好的...記得帶好侍衛和隨...”
“祖母。周通令什麼時候能血債血償?”
長亭亦心如刀絞,語聲平緩,慢慢擡頭,眼眸深切地看着真定大長公主,“我們就快要走了。祖母原先承諾的一切,都是空談嗎?”
“大姑娘!”娥眉輕喚。
真定大長公主掩下娥眉的手,身形靠在侍女胳膊上,輕聲,“快了,阿嬌,你莫慌,快了。”
就在清查完周通令之後,就在將周通令和陸家完完全全撇清關係之後,就在...
她們出城之後。
長亭手擱在小案上,慢慢蜷成拳。
唯有血脈不容背叛。
長亭眼眶大紅地朝真定大長公主淚眼婆娑地點點頭。
門扉大開之後大合,聽着真定大長公主的腳步聲漸遠,胡玉娘心疼地掏出帕子來伸手遞給長亭,“...都是一家子人..哎呀,你一哭我都心疼...”話還沒說完就哽在嗓子眼裡,胡玉娘看着長亭拿手背抹了把眼睛後神色如常,絲毫不見方纔悲慼之色,胡玉娘再次瞠目結舌,“阿,阿嬌...”
長亭應了聲“唉”,擡起頭來看了看胡玉娘,再拿手背抹了把右眼,嘴上笑起來,“我沒事兒,我阿爹就是我的擋箭牌,更是收妖符,只要將我爹祭出來,真定大長公主一定啞口無言。”
胡玉娘翕動鼻腔,聽着長亭的話,無端端地也有點想哭。
這一家子人都過到什麼地步,纔會拿死人來當收妖符啊...
整一天,長亭囫圇用了早膳,便請胡玉娘看顧着長寧,她偷得浮生半日閒,抱着軟枕在廂房裡整整睡了一天一宿,得了嶽番的回話,心還沒落回原地,可也算降到了一半兒,再睜眼時可到了第二日了。
北地落的雪怪得很,晚上掉,白天停。
到了午晌時分,雪漸漸小了,長亭以爲又如照舊般,太陽會露出頭來,哪知打開窗櫺一瞅,天際盡處灰濛濛的一片,烏雲連片連藍天都被遮擋得再難看見。
“這天兒真怪糟,不落雪了,反而要下雨了。”
長亭讓滿秀去翻油紙傘,再讓白春去備馬。
哪曉得沒等來滿秀,反倒把娥眉等過來了。
“這樣糟糕的鬼天氣,姑娘也還是執意要出門去?”
娥眉淡掃娥眉,如遠山黛,香粉敷面,又如淺色荷瓣,長亭眼神再向下一看,嗬,嘴上還抿了胭脂紅紙,紅豔豔的活像一團直衝衝向上竄的火。
長亭抿脣笑了笑,“可是祖母打發你來的?”
娥眉婉轉清凌凌地笑,“是呢。大長公主不放心,叫奴來跟着姑娘走,也好做個把轎的錢袋子。”
長亭邊笑邊點頭,“勞煩祖母掛心。祖母是掛心了。誰曾料到底下的奴才漫不經心,整日整日地都將陸家的規矩掛在嘴頭上,殊不知嘴上說完了,就像風過了無痕似的。心裡邊兒一點沒撈着調兒。”
長亭邊說邊探身從牀榻邊上拿了一疊兒糙紙遞到娥眉的眼皮子底下。
“嘴巴和妝容都先擦乾淨吧。這樣出門,你不嫌丟人,我都嫌丟了陸家的臉!”
娥眉膝頭一軟,險些跪在地上去。
她竟忘了家裡頭可是戴着重孝的啊!
一心想着要在那羣莽夫糙漢中拔尖出挑,留下印象,卻忘了這茬子事兒了!
長亭見娥眉沒接,手再往裡伸了伸。
娥眉趕忙斂頭後退半步,誠惶誠恐,“姑娘...還望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奴!奴從大長公主處出來。奴一心想在姑娘跟前湊個好,這才着意裝扮的,絕非存心待國公爺不仁孝啊!”
“行了。”
長亭遠遠見着滿秀過來了,拿了兩把油紙傘擱在博物木櫃旁斜倚着,長亭再從窗戶裡朝下看。馬車“踢踢踏踏”的也備好了,伸手攏了攏白絨大氅,拍了拍娥眉的肩頭,“今兒個好好當差吧,該看見的就看,不該看的,我叫你睜眼。你都甭理會。”
娥眉佝頭連聲稱是!
真定大長公主撥了近三十人隨侍,這一撥人是暗中保護,近身的就只有兩個丫頭。
馬車拴的是尋常富戶都用的榆木馬車,長亭沒戴帷帽,在北地戴帷帽太扎眼了,兩個姑娘就照着北地姑娘的打頭蒙了層薄布在臉上擋遮着。對,是倆,長亭執意將長寧留在了驛館裡,不許她跟着一道去——大長公主也樂見其成。
天色不算好,大道都空蕩蕩的。沒見幾個人影。
長亭乘在馬車上一路往城頭去,時不時地停下來讓滿秀多少買點玩意兒和吃食,心裡頭默默把了把時辰,便叫白春撩開幔帳交待車伕,“...去丁香樓,店小二說丁香樓做的金銀饅頭是一絕,姑娘就想嘗一嘗。”
車伕高喝一聲,“得嘞!”,便一揚馬鞭暢通無阻地向城頭駛去。
馬車一停,長亭攏了攏罩在面上的薄布,撩簾下車。
娥眉張口欲喚,想了想索性住口,跟在長亭身後。
約是午晌仍未過,酒樓大堂來往絡繹不絕,約莫容納得有百來號人,有幾桌在大堂深處喝酒划拳,一個個都赤膊上陣看上去極爲彪悍,長亭埋了埋頭,斂裙踏過了門檻,跑堂的樂呵呵地湊上前來領着人往二樓包廂走去。
長亭剛一掩門落座,窗櫺外“轟隆”幾聲,接連打了幾個響雷!
“哎呀!油紙傘沒拿!俺給忘了!”
滿秀驚呼一聲。
長亭蹙眉怪道,“你怎麼這般虛心!那可怎麼辦!馬車可坐不下這麼幾個人吶!”
普通規制的榆木馬車也就能容兩個人,恰好長亭與玉娘,滿秀、娥眉還有白春都得在外頭跟着走。
娥眉想發火,卻又顧忌長亭怕是要偏袒滿秀,忍了忍,便琢磨着將功折罪,“奴與滿秀姑娘回去拿傘,姑娘就在丁香樓可千萬別先走嘍。若出了什麼差池,奴回去可不好交待咧!”
長亭連聲稱是,“就在這處吃金銀饅頭!你們也別回去拿了,就在旁邊的市集上買兩把傘吧!”
娥眉如獲至寶。
滿秀與娥眉將一掩門出去,胡玉娘便躡手躡腳地趴在了土灰牆壁上聽壁角,長亭袖着手立在她身邊兒,神色緊張,“...可聽得見?”
胡玉娘揚揚手,“...俺冬聽人蔘,夏聽蓮藕,住在林子裡聽不靈就活不了...”胡玉娘眉梢一擡,趕緊抓住長亭的手腕,“來了來了!”
人來了。
就在長亭隔壁的廂房裡。
周通令親來,單手推開門框,卻見裡廂仰頭跨坐的嶽老三,嘴角向上一挑,“陸二爺怎麼換了個人來?這回是想找我要賬本子?”
嶽老三來不及行動,周通令開門見山一句話,卻讓刀鞘回籠。
ps:
第二更!
阿淵好像聽說這個月月末粉紅翻倍,大家如果想投可以留到月末投給阿淵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