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

我開始了自己的太學生涯。

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幾位大儒卻對我十分冷淡。其中對我態度最惡劣的,正是學問最知名的孔安國。在太學裡,他從不回答我的任何提問,我問得多了,甚至還會當衆譏笑我。

我不明白這是爲什麼。

孔安國是孔府後人,學識淵博,名滿天下,而且爲人謙恭儒雅,從無那種自命清高的文士架子。在我還是天祿閣一介守衛時,孔安國進出相見,向來態度和藹,怎麼現在我恭恭敬敬以師禮事之,他反而對我如此排斥?

大儒們的態度,也影響了太學裡的學生。

這裡的博士弟子,都是郡縣高官推薦進來的。太學是通向權力中心的捷徑,可想而知,能進這裡的,不是地方豪強子弟,便是和朝中大員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這羣非富即貴的紈絝公子中,我這個沒背景沒來歷的胡人成了一個異類。如果我確實對那些學問一竅不通倒又好了,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嘲諷羞辱我了,可偏偏我的基礎比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紮實。我是真心喜好這些知識的,學來得心應手,而他們大都是在皇帝表露了尊儒的意向後才硬着頭皮來學這些艱澀的上古文化的。這導致他們更加嫉妒和排斥我,自從進太學以來,我時時處處都能感受到他們的敵意。

一天下午,照例是各人自己溫習的時候。師父不在,他們三三兩兩吵吵嚷嚷,我坐在角落裡讀着一篇《尚書》,看了一會兒,因爲之前在天祿閣看書熬了幾次夜,十分睏倦,不知不覺趴在几案上打了個盹。

一個博士弟子把一條小蛇放進我領口,我驚跳起來,三下兩下扯掉自己的衣服,把蛇抓了出來。他們看着我手忙腳亂的狼狽樣,哈哈大笑。

他們不是第一次整我,但這次實在太過分了。

我忍無可忍,抓着那條蛇,一個箭步衝到那惡作劇的博士弟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下巴,食指和拇指用力捏他的腮幫,他被迫仰面張開嘴,我拎着蛇,慢慢往他嘴裡放。他拼命掙扎,卻怎麼也掙不脫我那隻軍營裡訓練出來的強有力的手。他驚恐地看着眼前那條不斷扭動的蛇,躲無可躲,只能慢慢跪了下來。

我冷笑着道:“喜歡玩是吧?”

蛇越來越接近他的嘴了,那博士弟子眼裡有了乞求的神色,拼命搖頭,可下巴被我捏着,只能輕微搖動,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蛇幾乎就快要進入他口中了。我道:“味道不錯的,要不要嚐嚐?”

那博士弟子努力搖頭,眼珠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出來了,恐懼寫滿了他的眼睛。

我道:“好。那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請你真正記住這句話!”

“嗬、嗬。”那博士弟子再次努力點頭。

我拎開那條小蛇,鬆開他的下巴,他慘叫一聲,跌跌撞撞逃到一旁,乾嘔不已,苦着臉不斷揉自己的腮幫子。

我拎着那條小蛇走到戶牖邊,把蛇往遠處的草叢裡一扔。受阿妍的影響,我不想隨便傷害這些沒有傷害過我的生物。

當我回轉身時,發現周圍變得靜得出奇,每一個博士弟子都用一種異樣的神情看着我。

他們看着我的身體,那神情混合了恐懼、驚訝、嫌惡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順着他們的目光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的身體上那些縱橫交錯的烙印鞭痕。

人羣裡開始發出竊竊私語。

“他、他是刑徒?”

“犯過什麼事?”

“怪不得一手蠻力……”

一個博士弟子躲在人羣后面,用不太高但足以讓我聽得見的聲音,極其輕蔑地道:“我叔父是廷尉左監,專審江洋大盜,說不定這小子就是被他打的!呸!”

我走過去拿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上面的塵土,道:“不,是陛下打的。”

立刻,四周的聲音一下消失了,輕蔑變成了震驚。

我慢條斯理地穿上衣服,扣上帶鉤,道:“你們在這裡刻苦攻讀,就是爲了有朝一日有資格陪君伴駕吧?”說着環顧了他們一眼,忽然惡毒地一笑,道,“不錯,努力吧!會有這麼一天的。”

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人羣裡一個聲音怯怯地道:“爲了……什麼事?”

“因爲,”我頓了頓,一字一句地道,“陛下發現我識字!”

說完,我哈哈大笑,在他們驚愕的表情裡揚長而去。

走出講堂,孔安國站在我面前。

“跟我過來。”孔安國淡淡地道。

孔安國的書房,他坐着,我站在他面前。

孔安國道:“知道我爲什麼不願教你嗎?”

我道:“學生愚昧。”

孔安國道:“愚昧?不,是因爲你聰明!太聰明瞭!”

我道:“我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孔安國道:“‘當塗高’就是魏,多聰明!我哪裡還敢教導足下?”

原來是爲了這個!我恍然大悟。

但隨即又生出一絲疑惑,孔安國不是嫉賢妒能的人,怎麼會因爲我多了這麼句嘴而懷恨在心呢?

但我還是垂首道:“是,學生知錯。”他是當世古文造詣最高的學者,得罪了他,我永遠別指望看懂那些天書。

“你哪裡會錯?”孔安國冷笑一聲,道,“對得不能再對了!天下魏氏有多少?魏地百姓有多少?你厲害,爲你一句話,陛下差點要殺盡天下魏氏!什麼叫一言喪邦?我算見識了!”

我一愕,道:“什麼?陛下要……殺盡天下魏氏?爲什麼?”

孔安國道:“那句話前面寫的什麼你知道嗎?!‘孰代漢者?當塗高也。’這種事也是能用來炫耀你那點小聰明的?!”

我一下子呆住了。

孔安國道:“你知道我爲什麼寧可被陛下罵愚蠢也不告訴他答案?你當朝中所有大儒都是傻瓜,就你一個聰明人?一知半解,自作聰明!你知道我費了多少脣舌纔打消了陛下的殺心?!”

一時間,我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直響,結結巴巴地道:“怎麼、怎麼會這樣?只、只不過是一句詩而已……”

孔安國冷笑道:“一句詩?那不是普通的詩,是讖詩!你不是讀書多嗎?你不知道,周宣王曾爲了一句‘檿弧箕箙,實亡周國’,在國中到處捕殺攜帶山桑弓和箕草箭袋的人嗎?你不知道,秦始皇曾爲了一句‘***’,發兵三十萬北伐匈奴嗎?這段時間陛下爲什麼頻繁巡幸河東?就是去探查那一帶魏姓勢力到底有多大!那是魏國故地,魏氏宗族人數最多的地方。誅魏密旨都已經擬好了!要不是我以本朝薄太后母家也姓魏,力諫陛下,此時三河一帶早已血流成河!”

我張口結舌。

周宣王,秦始皇,那些事我都讀到過,可從未想過這些會和現實有什麼聯繫。一直以來,史書中那些事在我的想象裡都只是一個個遙遠的故事而已。

孔安國道:“你以爲歷史只是歷史,對吧?其實歷史便是現實!帝王爲了自己江山的安全,是可以不惜任何代價的!你讀那麼多書,只是爲了好玩嗎?”

我怔怔地道:“對不起,我、我不知道……”

孔安國看了我一會兒,眼中的嚴厲漸漸淡去,嘆了口氣,道:“算了,我也看到了,你吃了不少苦頭。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我不該苛求你。只是經歷了那麼多,你也該明白,這古簡是禍水,知道得越少越好。我不教你,正是爲你好。從明天起,你向陛下請辭吧,就說太難了,學不會。被他罵無能,總比有朝一日死得不明不白好。”

我道:“先生,這古簡裡到底寫了些什麼?先生莫非已經知道了?”

孔安國搖頭道:“不要再問了,衛律,這真的是爲你好。知道當年董仲舒爲什麼差點被下獄處死嗎……唉,知道得太多,真的不是什麼好事。我知道你文武雙全,不管幹什麼早晚都會有成就的。這古簡是我們的祖先留給我們的,是福是禍,只能由我們自己承擔。你是胡人,不要捲進這禍水裡來了。”

我從孔安國的目光裡,看出了一絲真誠的愛惜的意味,心中一陣感動,但還是堅持道:“不,先生,您不能代我作出決定。我想要知道真相。如果先生不肯告訴我,那麼我會自己努力去學、去看,直到看懂爲止!”

孔安國看着我,許久,終於長嘆一聲,道:“你知道這批古簡的來歷嗎?”

我道:“是魯恭王擴建宮室,拆毀孔府一堵舊牆時發現的。”

孔安國點點頭,道:“不錯,但在這之前呢?到底這批竹簡是誰放進去的?放進去的目的是什麼?你知道嗎?”

我道:“不知道。”

孔安國道:“好吧,下面,我會告訴你一些事,你聽完之後,好好想想再回答我,到底要不要學這古文。”

被拆的那片屋舍,據我祖上傳說,是孔子生前住過的臥室。那房屋被拆時,我就站在外面看着,眼睜睜看着那間舊居被一點點拆毀,心裡百感交集。拆到最後、也是最結實的一堵牆時,意外發生了:那牆中竟噴涌出一股清水!

在場所有人都嚇呆了,接着,那牆中又隱隱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人羣立刻驚叫着四散逃開。我被驚恐的人羣推搡得站不穩腳跟。可我聽着那聲音,心裡卻咯噔了一下,那是音樂!我聽得出其中的金石絲竹之聲,而且那音樂有點耳熟!正要細細分辨,魯恭王的人馬已聞訊趕來,將那裡嚴密地封鎖起來。隨着王府衛隊進入,音樂很快就消失了。

在場所有人都受到了嚴密的盤查。問到我時,我承認自己是孔府的人。一名長史聽到,立刻走過來,問我以前這裡是否鬧過鬼?

我搖搖頭,說從沒聽說過這種事,不過那音樂我倒像是聽過的,記得是一首古曲。

站在一旁的魯恭王大感興趣,忙插上來道:“是什麼曲子?”

我知道,魯恭王對聲色犬馬都頗有研究。我想了一會兒,終於記起,答道:“那是我先祖孔子臨終前所作的《泰山》。歌詞只有三句:泰山壞乎,樑柱摧乎,哲人萎乎!此曲在外界早已失傳,我只是碰巧對孔府古樂有所研究,才聽出來的。”

聽我說完,魯恭王向那倒塌的屋宇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正在這時,他手下向他稟報:在夾牆裡發現了大批殘斷古簡,看樣子年代很久了。並且,在場的人中,有一名王府的門客在鬧鬼時失蹤了。

魯恭王往地上啐了一口,掃興地道:“晦氣!”

再後來,朝廷聽到了點風聲,下詔問魯恭王是怎麼一回事。魯恭王得了那些竹簡,手下文士沒一個看得懂,現在見朝廷問起,又聽說我對古文有研究,就找了我去。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種很古老的文字,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識讀得出的,只大致看得出是一些儒家經典,有《論語》、《禮記》、《孝經》等,但另有些內容似與當今流傳的頗有不同。魯恭王把這些情況如實稟報朝廷,不久,朝廷就派人來索取這批竹簡,還把我也召入長安。

在天祿閣中,我潛心研究這批古簡,很快,我就發現,這批古簡不是同一個時期寫就的。其中有一批最古老的,從用語和體例上看,極像是《詩經》,可內容又遠不止現世所流傳的那些,其中有許多我從未見過的、匪夷所思的內容。因爲簡牘多有殘損,加上字形太古,我能看懂的,不過十之三四。而僅就我能看懂的片言隻字,串聯起來,內容便已驚世駭俗。我明白了,這批古簡,就是孔子本人所藏!而這古簡中最難辨識的部分,是來自比孔子還要古老的時代!世傳先聖孔子曾刪《詩》三千爲三百,我一直以爲那是誇張的說法,以爲孔子只是將古籍進行整理,刪去了一些繁瑣無用的章節,留下其中的重要經典。可看到這批古簡,我才明白,孔子所刪,不但不是無用的部分,而恰恰是最重要的部分。孔子刪了它們,是因爲這部分內容太危險了,如果流傳於世,會成爲禍亂之源!

這批古簡,寫的是“天命”!

孔子說:我五十而知天命。

世人皆以爲孔子是形容自己看破世情,瞭解了自己的命運,又有幾人知道,那是指真正的、不必做任何附會引申的天命呢?

孔子是個對古文獻抱有濃厚興趣的人,單氏取周之亂時,他在混亂中得到了一批洛邑流失出來的上古典籍。古籍中的文字,是最古老的蝌蚪文,在孔子的時代,這種文字已少有人知。孔子因爲博聞好學,酷愛研究古器古籍,日夜研讀,才慢慢讀懂了那些文字,卻總覺得內容有些不知所云。直到他五十歲時,才猛然理解了這些文獻的真實含義。

這是一部預言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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