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章 大漠鷹飛
就在秦帝國在咸陽城下經歷着生死大戰的時候,漠北的匈奴王庭閃電般的完成了王權更迭。年邁的頭曼單于被殺死,對外則謊稱跌馬墜落而死,新一任的大單于冒頓在一片順從聲中登上了匈奴至高無上的撐犁孤塗單于之位。
冒頓登上汗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急令漠南正在圍攻秦邊的匈奴主力大軍回撤漠北。冒頓久爲太子左賢王,人脈甚廣,而他死去的弟弟馹爾睇僅僅爲太子一年,再加上本身年幼,所以在匈奴中除了他的母族外並沒有多少的支持者。
匈奴是信奉刀與血的民族,強大的實力纔是保障他們效忠王族的唯一所在,冒頓登上王位已經成了既成事實,便也沒有誰會不識趣的舉兵反對。冒頓在得到將軍和部落頭人們的效忠後,立即發兵將閼氏的母族部落一舉殲滅,將匈奴中反對他的勢力連根拔起,隨即將俘獲的奴隸和財富慷慨的賞賜給出兵的衆頭人,以此換取了他們的擁護。
冒頓是個聰明人,他並不吝嗇他的慷慨,這些匈奴貴族們只要得到兩件東西就會誓死效忠於他。一件是部族人口的增加,一件是源源不斷的財富和女人。
他心中很清楚,他將得到的遠遠會多於賞賜出去的。他冒頓是草原上展翅欲飛的雄鷹,而不是隻會躲在王城中斤斤計較的頭曼單于。
匈奴發生激烈更迭之時,它的世仇東胡自然不會錯過這絕佳的機會。
東胡最早在商朝時期就已經在遼河流域放牧爲生,相對於秦昭襄王時期才逐漸形成的匈奴,東胡相比起來資格無疑要老上許多。
曾經在河北中原之地遊牧的山戎部落被尊王攘夷的齊桓公擊敗後,殘部一路北撤併入了當時北方的東胡之中,東胡才得以一躍成爲了北方遊牧部落的霸主。戰國中期時,當時獨霸草原的東胡南下襲擾燕國和趙國,與當時的燕、趙兩國發生了激烈的衝突,被燕國的大將秦開大破之,不得不倉皇北逃退出了中原。隨後東胡又相繼被趙國和燕國數次擊敗,元氣大傷,這纔給了草原上新興起的匈奴崛起的機會。
一山不能容二虎,草原上只能有一個至尊的存在,爲此匈奴和東胡相互攻殺,新老兩代霸主在草原上拼殺的你死我活。老邁不堪的東胡自然不是蒸蒸日上匈奴的對手,幾場大戰下來皆是大敗而歸,失去了大量的部族和肥美的牧場。
這時候被勝利衝昏頭腦的匈奴單于卻提兵南下,想要窺覷富庶的中原,被當時趙國的李牧設伏大破之,匈奴大軍在趙國精騎的追擊下潰不成軍,單于則重傷奔走漠北,隨後病死。這對正如日中天的匈奴無疑是個毀滅性的打擊,東胡則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重新收攏部屬在草原上和匈奴分庭抗拒。
其後的匈奴接連被秦、趙打擊,更是在蒙恬的驅逐下丟失了龍興之地,元氣大傷,這才無暇東顧餘東胡交戰。而東胡當時也面臨着秦帝國的威脅,兩國爲了生存不得不暫時放下了仇恨,一致對抗強大的秦帝國。
但現在情況變了,秦國崩潰的消息早已經傳遍了整個草原,東胡也隨即南下攻陷了秦國遼東、遼西和漁陽的數十座城池,大爲搶掠了一番,嚐到甜頭後的東胡便將目光轉向了身邊的匈奴。東胡王在聽到頭曼被兒子殺死篡位的消息後不禁仰天哈哈大笑,他覺得他的機會來了,此時內憂外患的冒頓一定不敢和東胡開戰的,這倒要好好的利用一番。
他一邊下令動員部族的同時,也派出使者去頭曼城試探新繼位的冒頓單于。
東胡使者在匈奴人的王庭中既不跪拜也不參拜,只是傲慢無比的拱了拱手哼道;“至高無上的東胡王派我來恭賀匈奴單于的繼位,我東胡爲此特來送上豐厚的禮品。”
說完拍了拍手,他的隨從則牽着一匹廋骨嶙峋的老馬緩緩踱步走上前來,那使者鼻孔朝天,傲然道;“爲恭賀匈奴冒頓單于,我東胡送上寶馬一匹,望單于以兄弟之禮還禮我東胡,久聞單于坐騎乃是千里寶馬,我王特來求之。”
帳中的匈奴貴族們皆是勃然大怒,已經有人按耐不住的站起來大吼道;“東胡用老馬辱我匈奴,還勒索我們千里寶馬,單于請下令砍了這名使者,我們這就帶兵殺過去。”
冒頓卻微笑着擺了擺手,不以爲然的道;“東胡是兄弟之邦,我們匈奴怎麼能因爲一匹馬而失去手足兄弟呢。”說完也不顧羣臣的憤憤,朝着東胡使者謙遜的說道;“東胡王的禮物我收下了,還望使者回去後待爲傳達我對東胡王的敬意,千里馬既然大王喜歡,那小汗自然願意拱手奉上。”
使者回到東胡後將冒頓的姿態一五一十的如實稟報給了東胡王,東胡王有些不敢置信匈奴的軟弱,一時有些摸不清冒頓的意思。身邊的謀臣則出了個主意,說聽說匈奴的一個閼氏貌美如花,是草原上難得的美人,不如大王派人去問冒頓要來,看他還能不能退讓。
東胡王依計派出了勒索的使者,同時下令全族戒備,防止匈奴人惱羞成怒突然攻擊。
東湖索要的這名閼氏是頭曼單于衆多閼氏中的一位,按照匈奴人的慣例,父親死後兒子則繼承父親所有的財產,包括繼母,所以她又成爲了冒頓的閼氏。冒頓喜愛他的年輕貌美,對她寵愛有加,不管出現在什麼場所總是將她帶在身邊。而東胡王卻派來使者公然向冒頓索要這名閼氏,那無疑是在挑釁冒頓忍耐的極限。
東胡使者無理至極的要求頓時讓整個匈奴貴族憤怒無比,草原人最珍貴的兩件東西,一件是戰馬,一件是心愛的女人。胯下的戰馬能讓勇士們建功立業,而心愛的女人則能爲他繁衍後代,如果說之前索要的千里馬還能爲匈奴人勉強容許,那這次向單于索要他心愛的閼氏那就超出了匈奴人的底線。
將軍們紛紛憤怒的拔出戰刀,在王庭上叫囂着要將臉色慘白的使者亂刀分屍,以此來回敬東胡王的狂妄自大。冒頓的表態卻出乎所有人的意外,他竟然怒目站起叱喝將軍們的無禮,轉而朝着使者微笑的點頭笑道;“如果大王是看上了我身邊的侍妾,無妨,大王喜歡的話儘管拿去就是了,冒頓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女人和東胡交惡呢。”
冒頓的軟弱讓所有的匈奴貴族都失望了,貴族們紛紛打起了小算盤,甚至相商想要另立新的單于以取代冒頓這個窩囊廢。而東胡王在得到使者帶回貌美如花的閼氏後忍不住哈哈大笑,狂笑着對身邊的頭人們說道:“匈奴人不愛自己的戰馬,不愛自己的女人,匈奴人沒希望了!”
冒頓的軟弱讓東胡王徹底放下了戒心,他覺得留一個窩囊廢在身邊當鄰居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既然要什麼都可以得到什麼,那還需要流血打仗做什麼。所以解除了動員令,下令將邊境防備的軍隊都回撤回來。貪得無厭的東胡王又看上了夾在匈奴和東胡之間的一塊荒地,便趁熱打鐵又派出使者去頭曼城索要。
這塊千餘里的土地俱是荒漠和隔壁,是匈奴和東胡勢力之間的緩衝之地,東胡得到了只是戰略防禦空間更廣闊了些,而匈奴人失去了於國也並無什麼損失,所以東胡王料定冒頓必然會如以前般爽快答應的。
再得到東胡使者的求見後,冒頓再次召集了貴族們討論如何迴應東胡的要求。
有了前兩次經驗,這次到沒人願意站出來自討沒趣了,大多數人都是不屑的看着冒頓,心想你小子既然是個軟蛋還跑來問我們幹什麼。更有一名部落頭人大大咧咧的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這不過是塊荒地而已,又不能放牧又不能居住,我們要了也沒用,既然東胡他們相要,單于你給他們不就是了。”
那頭人原本以爲冒頓會欣然點頭應許,卻沒想到冒頓勃然大怒,猛的拔出了佩刀將身前的桌案劈開,大吼道;“放屁,土地是先王們留下來給我大匈奴的,我匈奴人自然應該誓死守衛,你居然勸我放棄,該殺,該殺!”
說完冒頓擡頭厲聲喝道;“來人,將他推下去砍了。”
待那倒黴的頭人鮮血淋漓的頭顱被送到桌上,帳中的諸貴人皆靜若寒蟬,都不解的看着他們曾經瞧不起的單于。
只見冒頓緩緩將佩刀回鞘,擡頭慷慨激昂的說道;“東胡王欺我匈奴太甚,馬匹、女人,這些不過是我冒頓一人之物,他既然想要我自然奉上以免妄開戰事。可如今他居然窺覷我匈奴的立國之本,我冒頓是匈奴的大單于,是上天所立、日月所置,長生天之下尊高無比的撐犁孤塗單于,既然東胡人要戰,那我們便戰。”
冒頓的一番話讓整個王庭沸騰,貴人們紛紛揮舞着手臂,大聲的嘶吼着殺光東胡人。於是冒頓上馬下令,令匈奴所有十五歲以上的男子皆上馬殺敵,但有後退不前者皆斬之。
於是得兵三十萬,星夜襲擊毫無防備的東胡,十戰皆勝,大破東胡。東胡王在王城中絕望的舉火自焚,殘部則突圍而出向東一路遷徙至黑山白水之間,剩下的部族皆淪爲匈奴人的附庸和奴隸。
冒頓僅僅用了不到二個月的時間就徹底的解決了東胡這個心腹之患,將數十年的對手消滅吞併,一時間冒頓在匈奴子民心中的地位無以超越,所有的匈奴人都狂熱的擁戴着他們的新單于。
於是冒頓趁着大勝之威大刀闊斧的在匈奴內進行了制度改革,聽取了燕復等中原謀士的意見,將原本鬆散無比部落聯盟性質的匈奴一分爲三大部,十幾個小部。左賢王部居左,右賢王部居右,中間爲單于強大無比的本部,這三部都由單于親自掌控,派出直系血親掌管,內置由單于親自任命的相國和左右當戶。而其他的十幾個小部爲大大小小數十個婢王,分屬於三大部統領。
隨後冒頓又領兵西進,大軍圍攻月氏國,逼迫月氏王簽訂了城下之盟,對匈奴人俯首納貢。在分別解決了東西威脅後,冒頓這纔將目光重新投向南邊的大秦,他知道中原強大的王朝纔是草原人的心頭大患,不管是曾經強大東胡還是今日的匈奴,都是被中原王國的軍隊擊敗了才元氣大傷,而南邊強大無比秦帝國更是所有草原人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夢魘。
冒頓從未忘記過那個曾經帶給他恥辱的秦國將軍,那個將他曾經驕傲無比的自尊心狠狠的踩在腳下的秦國將軍。事後他千方百計的得到了那名秦國將軍的名字,知道了他叫韓信。
冒頓心中曾暗暗的發誓,一定會親手斬下韓信的頭顱以洗刷自己的恥辱,可惜自從漠北一戰後,這名名叫韓信的秦國將軍就彷佛人間蒸發了一般,無論他派多少人前往北地打探,都得不到韓信任何相關的消息。
既然找不到正主,那找昔日的仇敵北軍復仇也是一樣的。爲了便於南下攻秦,冒頓下令將王城搬到千里之外的漠南,在那裡重新建造一座龍城,將匈奴的根基悉數移往漠南。
隨即徵集匈奴部落中的悍勇精銳之士,得精兵三十萬,以河套爲基地大舉南侵秦地。
此時正在雲中維持殘局的王涇急令邊將放棄防守,將有限的兵力南撤集結在一起,以防止被匈奴大軍逐個擊破。
幸好自鉅鹿返回后王涇已經開始着手佈置收縮之事,將靠近匈奴的城市關隘紛紛放棄,將大部分兵卒和居民南撤到長城內側縱深之處,這樣纔在之前頭曼的攻擊和現在冒頓的大軍進攻下從容撤回。
王涇回到雲中後,一邊派信使持着右將軍的軍令予北軍留守在北地八郡的駐軍將尉。因爲王離等軍中巨頭在鉅鹿一戰中悉數戰死,王涇已經成爲了北軍殘餘勢力中軍職最高之人。況且他又是王離的長子,軍中的將尉多大都和他有過數面之緣,在北軍這種人心惶惶的時刻,王涇願意接掌北軍的殘局自然得到了其他人擁護。
南邊沒有隨項羽入關的趙王歇想趁着北軍元氣大傷之時來佔便宜,便和陳餘起兵十萬北上攻打雁門、上谷,卻被聚齊了五萬之兵的王涇一舉擊破,不但沒有撈到便宜,反而被北軍趁勝反攻回了趙地,後因爲王涇擔心後方有失纔沒有繼續深入。
擊退趙軍後的王涇一方面繼續收攏部屬和子民,一方面心急如焚的苦苦的等待着韓信的北上,可他等來的卻是章邯投降的消息。王涇是秦軍中的高級將領,他自然知道秦國現在形勢有多危急,章邯手中的兵力幾乎是整個秦軍中最後一支可以用來野戰的大軍,如果連他都投降了,那對秦國就意味着幾乎是無兵可用了,只有坐等反秦聯軍叩關滅國。
王涇畢竟是秦人出身,聽到消息後自然對秦國的國運擔心無比。再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大秦都不存在了,那他在北地的殘餘勢力又能支撐的了多久。所以他果斷的放棄了拒北地自立的念頭,而是下令各地駐軍放棄守地,將軍隊和子民中的秦人家眷都帶回到雲中,集結部衆準備借道趙地渡河殺回關中。
數十萬秦人和軍隊的撤退,自然是件緩慢無比的事情,王涇雖然心急如焚,可也無可奈何。北軍在北地已經生根了十幾年,若讓他們放棄家小放棄親人獨自回到關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惜匈奴並沒有留給王涇足夠的時間,頭曼的大軍隨即殺至,王涇不得不棄守九原,同時因爲被趙國隔斷和上郡也失去了聯繫。所幸匈奴人自二年前的大戰之後一直都沒有恢復過來元氣,王涇雖然兵力緊缺卻也仗着堅城高牆勉強的支撐住了防線,同時派人火速的前往關中報信,讓朝廷知道還有他們這一部秦軍的存在。
頭曼的大軍剛剛撤回,還沒喘過氣來的北軍又被趙軍和燕軍聯手夾擊,不得已纔將南撤之事暫時放下。待自冒頓三十萬精兵南下時,王涇已經錯過了南撤的最佳時機了。
所幸的是趙軍和燕軍見匈奴的大軍來襲,似乎並不想攪入這趟混水,紛紛撤軍回國,抱着坐山觀虎鬥的心態想坐視北軍和匈奴兩敗俱傷,這才讓王涇騰出手了全力應對匈奴人。
只是匈奴這次的大軍南下和以往的都不相同,以往匈奴來如風去也如風,遇到大城絕不強攻,只是攻打一些矮小的城鎮和關隘,這次卻出人意料的大舉攻城,而且居然還攜帶着一些簡陋的攻城器械。這讓王涇大爲吃驚,也意思到了匈奴這次不僅僅再是滿足於掠奪一番,便果斷的下令放棄了雲中、漁陽、右北平三郡,將雲中給了匈奴,漁陽和右北平則扔給了燕趙,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在內長城後的雁門。
王涇的謹慎也挽救了北軍的命運,等到王涇站在雁門城頭臉色蒼白的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匈奴大軍時,他這纔派出了心腹死士連夜突圍出去,朝着已經不知道還存不存的秦國報信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