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一百二十五章 蒙下之囚(下)
ps:抱歉,有個飯局更新晚了點。
空氣中瀰漫着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韓信皺了皺鼻子,忍不住重重的打了個噴嚏。
正倚在牆角昏昏欲睡的老卒這才注意到有人來了,急忙慌慌張張的站了起身,諾諾的站在韓信身前就要跪下。他雖然不知道韓信的身份,可是卻知道能來到這個地方的人,那一定是他得罪不起的。
韓信伸手止住了這個垂垂老矣的獄卒,輕聲說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我自己進去探視就可,你忙去吧。”
那老卒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可還是隻是低下頭簡單的說了聲‘諾’,便掏出了鑰匙打開牢門。韓信閃身走了進去,見那老卒又將牢門重新鎖上,不由皺了皺眉頭,見那老卒面色如常,想來這是慣例便也就沒有阻止。
這個監牢倒是有些出乎韓信的意料。原本他以爲監牢監牢,顧名思義就是囚禁重犯的地方,就像他那個年代的什麼老虎凳呀什麼辣椒水呀,一定是很血腥很暴力的場所。
可是這裡到簡單的有些出乎他的意外,如果不是在地下所建,那看起來就和普通的民居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因爲空氣不太流通,空氣中顯得有些壓抑。
通道並不長,往前走一點便是一間房間,看上去十分簡陋,放置着一張牀和一副桌榻,只有上方一處狹小的窗戶可以用來通風透光,所以室內顯得有些昏暗。桌塌上正坐着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專注的看着桌上的棋局,對韓信的腳步聲傳來卻恍若不聞。
那男子披頭散髮,虯髯戟張,相貌看上去極爲威武。只是頭髮已經花白,面色也頗有滄桑之色,到也看不出看不出真實的年紀。房間雖未有門鎖,可他的腳上卻拷着粗如手臂的腳鏈,想來是擔心他逃脫。
韓信輕輕的走到桌邊自顧坐下,那人仍然專心看着棋局,對韓信不聞不問。
桌上的棋局正是弈局,相傳是堯帝爲教導其子丹朱所創,局方而靜,棋圓而動,以法天地,自立此戲,世無解者,後世的圍棋便是據此演變而來。只是讓韓信有些不解的是,弈棋一道本就是雙方鬥智之戲,用各自的心思去佈局設陣,讓對方深陷其中而不自覺,如這中年男子自己和自己下棋,那豈不是自己猜測自己的心事,這如何能取勝!
果然,棋盤上的黑白兩子勢均力敵,各自佔據半壁江山,已經沒有多少可以落子的地方,可那個大漢卻恍若不知,仍然專心的思慮着。
韓信不由微微一笑,說道;“此局已成了死局,李將軍你又何必苦苦糾纏,不如我來跟你對弈一盤如何?”
那李將軍卻毫不領情,反而猛地擡頭老惡狠狠的瞪了韓信一眼,目光中殺氣十足,讓人不敢正視。韓信卻絲毫不懼,仍然面露微笑的看着他,李將軍見他如此氣定神寧,倒是有些意外,便收回了身上四溢的殺氣。
沉吟了許久,才緩緩說道;“這盤棋我足足下了八個月了,卻被你小子的一句話敗了我的棋興,若換了老夫當年的火爆脾氣一定會殺了你。還好你運氣不錯,年紀大了的人,脾氣也會好了許多。”
“八個月?”韓信不由愕然道。
李將軍點了點頭,臉色的笑容有些苦楚,像是喃喃自語。“你以爲我下棋是爲了爭強好勝?是爲了修生養性?那是放屁,陛下派人給我送個棋盤來,是擔心我會憋瘋掉所以才讓我有事情可以做。”
擡頭看了看窗外的陽光,順着陽光看下牆壁上,韓信也順目望去,只見牆上密密麻麻的畫滿了豎條,又聽他語氣索然的說道;“從進來後,我一共下了三十二盤棋,算來今天應該始皇帝四十年四月十二日了吧。”
韓信這才明白牆上的密密麻麻的豎條居然是他用來記錄日期的,也難怪他如此,換了任何一個正常的人被囚禁了二十多年不讓和外界有任何接觸,沒有瘋掉已經說明此人意志無比堅定了。
李將軍似乎覺得自己廢話說的有些太多了,笑着搖了搖頭便不再多說了,只是靠着牆角靜坐。
韓信也不打擾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昔日驍勇善戰、勇冠三軍和王翦齊名的少年名將,竟淪落到用獨弈來打發二十多年時間的地步,這不得不讓人嘆世間之無常。
李信是隴西老秦人出身,李氏一族多以將略持家,曾數人爲秦國郡守,家世顯赫。李信少年英才,同齡的始皇帝看重了他的勇武和謀略,將他和王賁以及蒙氏兄弟收爲親隨,依以爲心腹。李信的成名遠早於蒙氏兄弟,曾數度大破趙軍和齊軍,斬獲了燕太子丹,爲秦國盡收燕、代之地,與當時的王賁並稱爲秦國兩大少年英才。
後始皇帝意欲滅楚,便召集將軍相問,李信言二十萬精銳便可滅楚,而上將軍王翦老成持重,堅持要秦國傾國之力,非六十萬大軍不可滅楚。始皇帝笑曰;“上將軍老矣,何怯也。”
便以李信爲主將,蒙恬爲副將,率二十萬精銳南下滅楚。李信和蒙恬一路南下勢如破竹,先後大敗楚軍於平與、寢丘,挾着大勝之勢進逼楚都壽春。楚國當時舉國惶惶,楚王負芻悉數徵集楚國甲士,得兵四十萬由項燕統帥迎戰秦軍。
李信、蒙恬二人少年得意,銳不可當,項燕卻是老謀深算且兵力雄厚,兩軍交戰數次皆互有勝負,在城父對峙相持不下。此時秦軍的後方卻出現了大規模的叛亂,昌平君率郢陳之地反秦歸楚,不但斷了秦軍的糧道,而且嚴重威脅到秦軍的側翼。
李信被迫撤軍歸秦,項燕則趁勢掩殺,五戰連勝,斬殺秦國七名都尉,秦軍大敗而歸,二十萬大軍損失過半。當時正是秦國國運昌盛之時,十幾年的征戰未嘗一敗,李信在楚地的大敗傳來,秦國舉國震動,始皇帝大怒之下遷怒於李信,不但剝職削爵,更是將他囚禁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中,而作爲副將的蒙恬卻只是被降職罰俸,隨後又得重用。
其實秦軍的城父之敗,歸根結底還是始皇帝的用人不當,他任用了楚國的貴族昌平君爲郢陳的守將,將秦軍的心腹所在交由一名楚人來掌管,最後將二十萬秦軍逼入了絕境,此非戰事之失,而是用人失誤。只是作爲雄才偉略的始皇帝,自然不允許臣民們對他的決策質疑,他是不能犯錯誤的,所以李信便成了替罪羔羊。
這也讓韓信對李信的同情心大起,低下頭來心中思慮着說辭。
靜坐了一會,李信忽然睜開了眼,伸手拉了拉牀邊的一根紅繩。遠處隱隱的響起一陣鈴聲,片刻之後,牢門便被打開,那名老獄卒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說中端着一個食盤,想來是李信的午膳。
飯菜很簡單,只是粗糙的豆飯和幾片看上去沒有油水的雜菜葉。李信卻吃的非常用心,小口小口的用木掃匙入口中,細細的咀嚼着,臉上甚至有種享受的表情。最後也吃的非常乾淨,一點豆飯殘渣都沒有剩下。
吃完飯後李信放下陶碗,深呼了口氣,凝神看着韓信沉聲道;“說吧,這次陛下派你來又有什麼功績要向我炫耀。”
韓信不由愕然,瞪着眼睛不解的看着李信。李信反而自嘲的一笑,扳着手指數道;“二十四年九月十二,他派人告訴我王翦攻陷壽春,俘虜楚王負芻,楚國滅亡了。”
“二十五年七月初八,他派人告訴我王賁攻入遼東,殺死燕王喜,滅燕。”
“二十六年二月十八,王賁、蒙恬攻打齊,齊王田建投降,這次他派來的人告訴我從此他不再爲秦王了,而是自稱皇帝,他就是大秦的始皇帝,而他的繼承者將爲二世皇帝、三世皇帝,直到千世萬世。”
“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九,他告訴我嶺南的蠻荒之地也成了他治下的郡縣,”
“三十二年五月初六,他說蒙恬驅逐了匈奴三百餘里,收取了河南之地,得意的告訴我匈奴人從此不再是秦人的威脅了,因爲他要修建一條曠世未有的萬里長城。”
李信說道這裡呼吸越來越急促了起來,目光漸漸赤紅,緊握着拳頭,低吼着的聲音猶如受傷的野獸般。
“我知道他這是在羞辱我,他想向我證明,當初的失敗完全是我的一個人的過錯,而他是高高在上的始皇帝,是那個一掃六國君臨天下的偉大皇帝!他永遠不會錯的,錯的只會是我。”
“他這是在心虛,他就像一個做錯事情卻極力掩蓋的小孩,哈哈哈哈,這就是我們驕傲的陛下,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了。所有人都以爲他不殺我是因爲他的仁慈,只有我知道,他這是在折磨我,讓我承擔原本不應該承擔的羞辱。”
激動了許久,李信粗重的氣息才漸漸平緩下來,盯着韓信說道;“說吧,他這次又讓你帶來了什麼新的豐功偉績。我想也是,從上次到現在已經整整八年了,他卻沒有一絲功績來向我誇耀,這根本不像是他。”
韓信沉默的盯着他許久,才緩緩的開口道;“你算錯了,這回我不是始皇帝派來的使者。”
李信一愣,隨即問道;“不是,那你是誰?他人呢?”
“他死了。”
“死了。”李信霍得一聲站了起來,瞪大着眼睛僅僅盯着韓信,“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韓信看着他平靜的說道;“三年前,在沙丘行宮駕崩的。”
李信愣在那裡,圓睜着的眼中卻透出了茫然的目光,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韓信,忽然間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半輩子都在與他相鬥的始皇帝,就這麼突然的告訴他始皇帝死了,他有些慌亂了,嘴裡喃喃的說道;“死了,死了,算起來也是,他已經五十多了,也差不多了,可是他死了我怎麼辦…….”
又看着韓信問道;“他死了後呢,誰當皇帝,扶蘇嗎?”
韓信搖了搖頭,便將始皇帝死後胡亥繼位又被趙高所殺的事情,以及關東大亂其後子嬰繼位之事一一相告。李信只聽的目瞪口呆,久久愣在那裡一言不發,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待擡起頭時,李信神色已經恢復如常,開口道;“現在是不是六國的大軍已經攻到了咸陽城下。”
這回輪到韓信吃驚了,他有些詫異的看着李信說道;“李將軍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信卻輕輕一笑,表情卻沒有什麼得意,只是淡淡的說道;“原本的看守是一名精壯獄卒,可一個月前卻換成了老殘的獄卒,據我所知如果不是舉國動員的話,這種傷殘的老卒絕對不會用來服役的。原來我還想着是不是始皇帝對我失去了耐心,想給我一死來個痛快,現在想來是因爲咸陽也受到威脅了。所有的青壯都上了戰場,看守我這種廢人自然只能是老弱殘卒。”
韓信盯着他的眼睛許久,卻有些失望。因爲當李信說到咸陽受到威脅時,眼中的目光並沒有一絲異樣,彷佛是在說起一件與他豪不相關的事情,這顯然不是韓信想要看到的。
韓信仍然不死心的問道;“難道李將軍你聽到大秦危險的消息沒有一絲擔心嗎?要知道你曾經也是大秦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李信並沒有直接回到,臉上笑容有些奇怪,反問道:“如果換了你是我,被關在這裡二十一年,你還會擔心什麼大秦,關心什麼咸陽嗎?這些都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幽幽的嘆了口氣,李信閉目長嘆道;“我不過是個將死之人而已,既然始皇帝已經死了,那我似乎也沒有什麼活着的意義了。”
“如果大秦現在需要你呢?”韓信反問道。
“我早就被秦國拋棄了,當年的滿懷雄心一心報國的大將軍李信早已經死了,在當年就已經死了。”說完李信閉目靠牆,打算再不發一言。
韓信卻並沒有放棄,他一字一字的緩緩說道;“李將軍,我知道當年對你的打擊極大,天下人都以爲你只是個誇誇其談紙上談兵的狂妄之徒,可你難道不想一洗前恥嗎?如果你向天下人證明你的本領,你的才華,你能力挽狂瀾救大秦於水火之中,這不正是對污衊你的言語最好的迴應嗎?”
韓信突然單膝跪地,臉上滿是誠意的說道:“李將軍,現在大秦已經傾亡在即,非常需要您的出山,請您給大秦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李信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但從漸漸急促的呼吸聲中韓信已經感覺出來這些話已經打動了他。
李信閉着眼睛只是爲了更好的思考,他在考慮,在思慮。
終於李信睜開了眼,目光中卻多了些異樣的色彩。
“說吧,你想要我去做什麼事情?”
第二天天明的時分,齊整的百餘名騎兵已經等候在咸陽的西門。韓信掃了一眼這些騎士,這些騎士都是李信用半天的時間從咸陽城內召集來的舊部,大多都是些上了年歲之人,許多甚至已經鬚髮盡白,可卻一個個身姿筆挺,努力的昂起胸膛。
從一個將領挑剔的眼光來看,這些人都年事已高,不太適合戰場上的殺戮了,可是他們的經驗卻彌補了他們體力上的不足,想來這也是李信挑選他們的意圖所在。
韓信順着朝陽望向遠方,輕聲對身邊的李信說道;“李將軍,咸陽的東南北三面的屏障已經失守,唯有這西面的幾處城寨仍然還在我秦國的手中,卻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才倉促的請你離城趕往隴西,還望見諒。”
李信點了點頭,只是簡單的說道;“我知道了。”
揚鞭疾行了幾步卻忽然掉轉馬頭,緊盯着韓信說道;“年輕人,我想問你,你就真的對我如此信任?要知道秦國在我心中早已經失去了意義,倒是帶給我的羞辱遠多過於我對它的留念,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復返?或者擁兵自立於隴西坐視秦國滅亡?”
韓信微微一笑,笑容中卻帶着苦澀,“我實話跟你說吧,現在的問題不是能不能信任你的問題了,而是我已經無人可用了。隴西是將軍你的家族所在,郡守更是你的族兄,北地的郡守和上郡的郡尉都曾是你徵趙時的舊部,除了你還有誰能擔當此等重任。現在擺在我面前的選擇就兩個,要麼固守咸陽坐以待斃,要麼選擇信任你賭上一把,你覺得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得到如此的回答李信倒是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韓信會回答的如此坦誠,旋即仰天哈哈一笑,揚鞭笑道;“很好,我喜歡誠實的人。”
說完一揮馬鞭,便頭也不回的策馬向西疾馳,身後的百餘名部下呼嘯隨之,韓信仰起頭來默默地注視着李信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逝在視線中,纔對親兵說道;“我們回城吧。”
“傳令下去,命令所有城寨的守軍放棄防守,撤回咸陽。”
“諾!”
二世三年四月十三,秦軍徹底的放棄了咸陽外圍的防禦,悉數退回了咸陽準備固守待援,聯軍則趁勢將咸陽團團圍住,徹底斷絕了咸陽和外界的聯繫。
而此時的項羽卻已經移帳咸陽城下,三天前他已經得到了亞父范增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從關東調來增援的大批攻城器械已經抵達了函谷關,正朝着咸陽源源不斷的運來,與之隨行的還有足夠支撐三月圍城用的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