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半眯着眼睛,看向韓信,臉上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哦?”
韓信從懷中掏出了羊皮紙,雙手呈上,“大帥,這是卑職從一名匈奴貴族的家僕身上搜到的,是他的女主人寫給正在軍中丈夫的信。”
王離有些詫異的接過信,匈奴人並沒有獨立的文字,而是簡單的照搬了中原的文字略加修改,所以並不難認。王離細細看了幾遍,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便有些迷惑的看向韓信。
“這是一封普通的家書,有何不妥?”
韓信一拱手,躬下身去。“大帥,信中說她兩個哥哥都被頭曼徵召入伍,連她未成年的弟弟都被臨時招進了王城衛隊,這說明匈奴人的兵力已經非常窘迫了,後方極爲空虛,連少年都要徵召入伍。”
王離聽出韓信話中的意思了,沉吟了會,道;“你的意思是讓我遣軍直插匈奴人的後方?”
韓信欠了欠身,略微休整了王離的話。“大帥,卑職的想法是直撲頭曼城。”
王離身軀一震,愕然看向韓信,許久才緩緩說道;“此舉太過於冒險。若要攻打頭曼城,必須穿過大漠,大漠中變化萬端,我們北軍又沒有在大漠中作戰的經驗,稍有不慎便會整軍葬身沙海。還有,你若輕兵前往,那糧草肯定不能多帶,若是你估計有誤,頭曼城中守衛並不薄弱,那等待這支偏師該如何。”
韓信面色如常,只是淡淡說道;“大帥,戰爭本來就是賭博,哪有不冒風險就能取得勝利的。如果安排的妥當,在軍中找尋熟悉大漠的士卒作爲嚮導,再加上幾分運氣,韓信竊以爲便可取勝。”
見王離已經心動,韓信又一步向前,勸誘道;“大帥,你想想,只要萬餘精兵的偏師,若敗了,不過是損失萬餘人而已,對大軍成敗並無影響,而且還能讓匈奴人顧慮後方,不敢傾力向前。可若是得手的話……”
韓信說道這裡忽然頓住,後面的話不言而喻了。
王離果然心動,韓信說的那種可能確實對他誘惑極大,要知道頭曼城是匈奴人的龍城,若被秦軍攻陷,那對匈奴心理上絕對是重大打擊,同時也會讓王離名利雙收。
新即位的二世皇帝非常需要豐功偉績來趕上他高不可及的父皇,而新繼任的北軍大帥同樣也需要赫赫軍功來讓將士歸心。
王離臉上陰晴未定,道;“我且問你,若是給你一萬精騎,你有幾分把握?”
韓信思慮後道:“六成把握,而且需要大帥的大軍佯動配合已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
王離喃喃道;“六成把握……”又是一陣沉思。
韓信見他雖然已經意動,可卻遲遲下不了決心,便又勸誘道;“大帥,若是精心挑選的戰馬,那我軍的機動力就超過了匈奴,草原上的補給可以通過掠奪來替代。就算我們拿不下頭曼城,草原如此之大,也能隨機應變伺機脫身南下。”
“而且,一旦我們出現在頭匈奴的大後方,消息傳來,一定會讓他軍心動搖,這對大帥未嘗不是機會。”
韓信最後的話讓王離終於下了決心,同意了他的冒險提議。
韓信心中欣喜若狂,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獨自統領大軍作戰,若是成功的話,那他不但在北軍中的地位非同小可,而且能成爲了王離的心腹。
韓信心中暗暗下決心,不論如何都要把握住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
爲了保證消息不外傳,王離並未與軍中的將領通傳,只是和蘇角、涉澗二人商議了一番。蘇角對韓信這次大膽的提議很是讚賞,涉澗並未多說,只是提醒了王離寒冬將至,因早日準備退兵。
至於出征的一萬餘人,王離打算從中軍和右軍中抽調,分別是右營的三營、五營以及他的中軍一營,共約萬餘人。主將卻不是韓信,而是王涇,韓信只是被臨時委任爲五營的代理軍侯,爲軍中副將,奚達則被王離調往中軍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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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主將不是自己,韓信心中難免有些失望,對王離的意思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過是讓自己的兒子掛上主將頭銜,若是成功的話,功勞數他最大,若是失敗的,自然有韓信這個始作俑者的頂罪羊在。
但不管怎麼說,從一介曲侯,躍然升爲軍侯,雖然只是臨時的,可也並無什麼區別。王涇自然是老相識,自從那次韓信故意相讓後,他就再也沒找過韓信的麻煩了。中軍一營的軍侯是一名四十餘歲的老軍侯,名叫欒季,從軍三十餘載,作戰經驗十分豐富。王離可能是擔心王涇和韓信過於年輕,所以特意陪了一名經驗老到的副手。
這千里奔襲的計劃既然是韓信提出來的,當然是以他爲主導。王離自然知道王涇的才能和經驗都不足以勝任主將之職,便千叮嚀萬囑咐,讓王涇多聽韓信和欒季的,不要擅作主張。王離則親帥大軍,繼續向北緩緩而行,以吸引匈奴人的所有注意力,掩護韓信他們的偷襲計劃。
待一萬精騎集結完畢,便趁着夜色,悄然的離開了大軍。
從這件事上韓信不難看出,王離卻非大將之才,而且私心極重。若是盡信韓信,何不將這一萬大軍悉數託付給他,卻弄出了這個奇怪的組合,主次不分,權責不明,若是王涇和欒季配合還好,要不然置身險地卻將令不一,那就十分危險了。
幸好王涇一路上到沒有多加爲難韓信,可能是上次百花樓的事情對韓信心生好感,也可能是王離多加勸告。欒季則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他是中軍軍侯,王離的親兵出身,對王涇這個少將軍基本上是言聽計從,王涇沒有提什麼異議,他也就默許了韓信的指揮權。
初定的行軍路線是自西折向北,這一帶仍是匈奴主力出沒的地帶,爲了隱匿行蹤,在大漠以南韓信便讓隊伍白天休息,夜晚行軍,路上遇到匈奴人的零散牧民則悉數殺盡。
沿着沃洱河向北,疾行了五日,便到達了瀚海。
瀚海並不是海,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沙漠,在匈奴語中被稱爲‘烏爾代斯潘’,意思是惡魔之地。之所以被稱爲瀚海,是因爲它縱橫八百里,橫斷草原,滿眼望去盡是黃沙,便如同大海一般。
瀚海將草原一分爲二,往南則爲漠南,向北則爲漠北。漠南通往漠北有三條道路,一條則是瀚海之東,沿着大漠的邊緣繞行,這條道路也是匈奴人南下所用,如今牢牢的掌握在匈奴人手裡。秦軍既然是想攻其不備,這條路肯定是用不上了。另一條則是瀚海之西,卻是在月氏境內,因爲路途太過遙遠,所以也不做考慮。
韓信選擇的第三條道,便是沿着丁零古道橫穿瀚海,也是最近最隱蔽的方式。
這條路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小徑,很多地方甚至路也沒有。丁零強盛稱霸漠北之時,常常有商隊橫穿瀚海南下和中原交易,便在瀚海中有井的地方設置了驛站,以便過往的商隊使用。後來漸漸的泉水枯竭,這條丁零古道便也被廢棄不用了。
四年前匈奴人爲了躲避秦軍的打擊,將王庭遷往漠北,而蒙恬也只追到瀚海便停止了追擊。所以對秦軍來說,瀚海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從未到達過。瀚海成爲了匈奴人的天塹,秦人對其也是望而卻步,所以頭曼絕不會想到王離會如此大膽派一支秦軍穿越過大漠去偷襲頭曼城,這便是韓信的機會。
而且,韓信之所以這麼信心滿滿的告訴王離,是因爲他還有張王牌在手。
田市在加入秦軍前,曾經在大漠中爲馬賊數年,對瀚海十分熟悉,這條丁零古道便是他告訴韓信的。他本是半胡半秦,直到被匈奴人追逼的走投無路,才隱瞞了身份加入了北軍,這些都是與田市相處許久他才告訴韓信的。
雖然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可一進瀚海秦軍經驗不足的缺點還是迅速暴露了出來。儘管在進入瀚海之前,田市再三叮囑要節約用水,但很多士卒仍然不懂沙漠中水的寶貴性,才三天的功夫,便將壤袋中的水喝的一乾二淨。幸好田市對大漠熟悉至極,在隊伍快陷入絕境之時找到水源,這才避免了秦軍陷入滅頂之災。
韓信前世一直聽說沙漠怎麼怎麼樣,只覺得不過是熱一些渴一些而已,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
烈日當空,耀眼的太陽晃的人睜不開眼。眯着眼睛想遠處望去,只覺得熱騰騰的空氣也在翻滾,映着遠處景物的倒影不斷搖晃。即使有風,也是一陣熱浪吹來,更人覺得連血液的水分都被吹乾了一般,只是乾渴的厲害。鼻孔間滿是黃沙,彷佛喉嚨都要冒出了火焰。
才五天的時間,原本雄赳赳的一隻虎狼之師,便被這一望無際的瀚海折磨的沒精打采。所有人都是木然向前,緊緊的貼着馬背,眼睛聽着身前的同僚,深恐掉隊。
在沙漠中若是掉隊迷路的話,那只有死路一條。
王涇自小錦衣玉食,哪裡吃過這樣的苦頭,原本他以爲這次遠征只是縱橫疆場、策馬奔騰,出征前滿懷激情,卻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經歷。他也是硬氣之人,堅持和士卒同等食物和用水,幾天下來人整個人都變得有氣無力,只是貼在馬背上機械的跟着隊伍。韓信見他這樣下去肯定還沒出沙漠就要嗝屁,便命人找到木板,拼湊了一輛簡易的馬車,將他強行拉了上去。
這樣整支隊伍的重擔都落在了韓信和欒季身上,兩人強打起精神,不停在在隊伍中來回奔走,鼓舞着士氣,同時也提防着有士卒暈倒掉隊的。
爲了減輕負擔,秦軍幾乎丟下了一切可以丟下的裝備,僅留在戰鬥用的佩劍和弓弩。甲冑早已被丟棄了,一個個都穿着布衣,衣衫襤褸的如同乞丐般,哪還有半點虎狼之師的氣質。唯一讓韓信欣慰的是,他們還在堅持,努力的保持着行列,並未潰散。秦軍骨子裡那股對紀律性和服從性,遠不是其他軍隊能比擬的,這讓韓信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到了夜晚,沙漠又寒冷異常異常,已經缺少裝備的秦軍士卒哆嗦着蒼白的嘴脣,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運氣好的話還能找到一些灌木,點上篝火便好受了許多。
白天不斷有人從馬背上掉落,夜晚睡覺時,也常有人一覺睡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秦軍都是默默的用黃沙掩埋同僚的屍體,十幾年的征戰已經讓他們習慣了死亡。馬匹的折損也非常嚴重,馬的耐渴性自然比不上了駱駝,秦軍也是儘量忍着渴意悠閒供應戰馬。要知道在這茫茫的大漠中,若是失去了戰馬,那走出去的希望就更加渺小。
所有人都可以絕望,但韓信不行。他是這支隊伍的主樑骨,若他也倒下了,那等待這支偏師的命運就是徹底的覆滅。
欒季巡視完後隊,只覺得口乾舌燥,嗓子乾的冒火,拿出了馬鞍上的水袋,擰開小心的喝了一口。甘甜的液體流入喉間,便如同乾旱許久的田地被甘霖灌入,欒季舒服的閉上了眼睛,又湊在馬口旁小心翼翼的給它餵了小半袋,便強忍着渴意將水袋收起。
擡頭見韓信在不遠處的一處高高的沙丘上,正出神的望着緩緩行進的隊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欒季輕揮馬鞭,縱馬迎了上去,默默的站在韓信身邊。
“聽說是你向大帥提議這次遠襲的。”欒季忽然開口說道。
韓信看了他一眼。“恩,是的。”
“很冒險,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我跟了大帥十幾年,他的性子我瞭解,你能讓他同意這麼冒險的提議,而且還派少將軍同行,你一定沒少下功夫吧。”
韓信聽出了他的話中似有所指,擡起頭淡淡的說道;“富貴險中求,要成就功業,自古都是如此。大帥心中這麼想的,我心中同樣這麼想的。”
欒季聽他年紀輕輕心志便如此堅定,不由詫異的看着他,沉默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說道;“可能是我老了,顧慮和牽掛的太多了,不像你們年輕人一樣爲了功名可以搏上一切。”
“韓信,這一萬多兄弟的性命就交在你手上了,記住,他們都是有家小,有親人的。我欒季會配合你,不過你要答應我,要儘可能的把他們帶回家。”
韓信平靜的看向欒季,“好,我答應你。我不但要把他們帶回家,還會爲他們每個人都送上豐厚的軍功,前提是你和王涇都信任我。”
欒季點了點頭,“少將軍那我會幫你看着的,韓信,別忘記你今天答應我的話。”說完掉轉馬頭,揚鞭離去。
韓信看着他的身影,許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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