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五章 後繼有人
贏義惦記着宮中宦官爲他新抓的蟈蟈,早已經心癢難耐,本來滿懷喜悅的以爲可以結束這無聊透頂的朝會。***一聽公孫弘這麼說頓時大失所望,哭喪着臉拉長聲音道;“你怎麼多話呀?”
公孫弘一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了。秦王年紀尚幼,玩心重些也屬正常,可秦人早熟,很多到了十歲之後都要如同成人一般耕作操持家務,更何況王室子弟自小都要接受嚴格的管教,較之同齡的平民子弟更加早熟。想贏義已經到了十一歲的年紀,心智卻仍然如同幼童一般,這倒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公孫弘卻想不到,其實贏義如此貪玩任性到更多的是贏可的溺愛造成的。
贏義原本是個乖巧的孩子,他父親高陽君又是一個爲人苛刻至極之人,這樣的家庭環境也讓贏義凡事規規矩矩,當初接進皇宮時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不過正是這種被壓抑已久的性子,一旦徹底的自由了,便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
在咸陽宮之中,他雖然年幼但畢竟也是秦王,除了贏可和韓信外沒有人敢管教他。韓信常年在外基本上沒有多少時間和他相處,而且贏義不知聽說了什麼一直對韓信十分害怕,每次韓信在都是規規矩矩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這倒讓韓信有些莫名其妙。
贏可卻因爲對他心存憐惜,所以總是特意的溺愛他,任由他頑皮胡鬧。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贏義這個秦王的命運在他登上王位之時就已經註定。他不過是個過渡品而已,是韓信和本土勢力妥協的結果,這個秦王從來只是個招牌而已,當別人不需要他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最好的結局是禪位獲封,從此成爲一個逍遙侯爺,最壞的結局自然不用多說。
贏義現在因爲年紀還小,所以對這些並不是太懂,只是覺得自己當了這個秦王過的十分快活,沒有人再來管教自己。一旦他大了些,明白了自己的尷尬處境,又不甘心做這亡國之君,那必然是痛苦萬分。
這也是贏可加倍溺愛他的原因,因爲對他心存愧疚,憐惜他根本無法選擇的命運,同樣也是爲他們贏氏不能改變的命運黯然。
見贏義如此糊弄,贏可不由辦起了臉,重重的咳了咳。贏義這才恍然大悟過來,急忙正色,晃了晃腦袋裝模作樣的說道;“丞相可有何事要面奏寡人?”
一旁的韓信見贏義裝腔作勢的模樣,不由暗自好笑,心想這個小孩子真的被可兒帶壞了。贏可這時正有些得意,輕輕的撫了撫微微凸起的肚子,忍不住鄒了鄒眉。忽然心有所感,朝着韓信望去,見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眼神撇了眼贏義,目光中滿是戲弄之色。贏可看出了他的意思,頓時大羞,瞪了他一眼,暗暗咬牙,想着回去怎麼收拾他。
韓信和贏可的小動作公孫弘自然不會去關注,他只是一板一眼的躬身說道:“臣才智疏淺,承蒙陛下錯愛,委爲相國,自然當竭力爲之,不敢有任何懈怠之心。”
“微臣已爲相國多時,觀我朝體制繼承於商君之變法,距今已經有了一百六十四年,事過境遷,許多體制早已不適合今日之時局,已成了苛政弊端。正如當年孝公商君本意,若想自強於天下,畢變法已自強,想我大秦曾富有四海,擁郡四十有餘,虎賁之士百萬之多,卻差點亡了國,何也?”
“商君之法多用於征戰,但用於治世卻有些不足,於是臣共列大小二十二項,以修商君之法安撫天下民心,重振我大秦鼎盛之勢。”
公孫弘其實所的很婉轉,他說的不過是修繕商君之法,而不是冒然提出變法。可他的一番話仍然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原本昏昏欲睡的滿朝大臣瞬間譁然,朝堂之上便如同菜市場一般亂哄哄了起來,甚至不少白鬚蒼蒼的老臣怒目大罵公孫弘肆意妄爲,竟然望向改變秦國立國的基石。
這些老臣都是始皇帝時期的遺臣,親眼目睹了當年赫赫秦國的鼎盛強大,對秦國賴以強大@法制更是推崇至極,當然也不容公孫弘這個毛頭小子隨意變更。
而朝中更多的人是面色露出思索的神色,他們都在細細品味公孫弘話中的意思,猜測秦國今後的走向。如今天下大亂,關東盡失,雖說是胡亥和趙高所致,但明眼人都看出了秦國統一後執行的制度確實有着不小的問題。當初始皇帝時期靠着他的霸道強勢尚能壓制,他死後秦國上層基石一旦出現了動搖,則關東皆反,天下大亂。
這說明什麼,說明秦國舊的那套確實有些不合時宜了,也確實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候。當然,所有人都只是想想,也只有公孫弘敢如此大膽的提出。
面對滿朝的職責,公孫弘卻傲然自立,努力的挺直身軀,無視身邊怒罵職責,直視贏義大聲道;“陛下,當年商君嘗思變法,滿朝皆反。太師甘龍言‘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無過,循禮無邪’,當時的商君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他們徹底的啞口無言。”
“商君說‘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湯、武之王也,不循古而興;殷夏之滅也,不易禮而亡。然則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禮者未足多是也’,可見商君若是現在還活着,一定會堅定無比的再來一次變法。這就是他所提倡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世上從來都只有不斷更新的事物,一成不變只會被淘汰。”
公孫弘的侃侃而談贏得了不少的支持者,也站出來支持修繕商君之法,與保守派爭鋒相對起來,在堂上脣槍舌劍的大聲辯論起來。
在御座上的贏義頓時慌了神,被這些羣情激奮的大臣們嚇得不知所措,急忙求救般的將目光投向身旁的贏可。卻見贏可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贏義這才安心下來,轉而饒有興趣的看着這些平時道貌岸然的大臣們一個個吵得臉紅鼻子粗。
這一切都在韓信的預料之中,所以只是在一旁含笑不語,並未發表意見。漸漸的,朝中爭吵不休的大臣們纔想起了真正掌握決定權的韓信,都自覺的止住了爭吵,轉而將目光齊齊投向了他。
韓信微微一笑,知道該到了自己表態的時候了,於是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丞相所言甚是,臣附議。” wωw¤ttκā n¤C〇
韓信一語落下,朝中大半的朝臣便閉上了嘴,不再爭論。這些人心知肚明,知道公孫弘這個丞相提出的變法意見,一定是事先徵得了韓信的同意,所以纔會當着所有秦王和所有大臣的面提出。
韓信的表態,讓朝中幾乎一半的將軍大臣齊齊站在了支持變法陣營中去了,其他大多數都是保持沉默,不置可否。剩下的幾個老臣勢單力孤,也無濟於事。
這是事先已經通氣了的贏可也站了出來,表示支持修改現行的部分制度,但要求必須堅持秦國法制立國的根本,只能在其基礎上做一些細節上的修繕,公孫弘欣然領命。
歷史上每次一變法大多都伴隨着永無止境的朝政、黨爭,甚至有血腥和殺戮,已經政權的更迭。當新的體制想着改變舊的體制,必然會遭到舊體制的既得利益者的猛烈反撲。所以大多是變法都是伴隨着大批的人頭落地,用霹靂手段完成變法大業。
而這次秦國的變法就顯得溫和了許多,甚至讓人感覺不到變法的痕跡。一方面是韓信牢牢掌握住了軍權,有着大軍作爲保障,所有反對勢力就不敢冒然反對;一方面是不久前的的關東皆反、諸侯反秦,將秦國守舊勢力摧毀殆盡;最重要的一方面,那就是這場變法所主張的變革確實溫和了許多。
相比於商鞅變法、李悝變法那種“外科手術”般的強制變法,將舊的體制徹底推到重新洗牌,這場公孫弘主導的變法主要是在秦國原有的體制上進行修繕,就如同一個健康的人身上長了毒瘡,只是將毒瘡捥去,而非動其筋骨。這也讓來自民間的牴觸少了許多。
主要的變更是在法制上和吏治考覈選拔上。按照公孫弘的提議,秦律一共廢除了二十四種死刑和肉刑,將十三種原本是要叛爲死刑的改爲由勞役取代。同時在此重申了“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的法制理念,規定貴族若犯罪,一樣按照秦律處置,若有徇私,則斬律吏。
官員選拔上,限制了秦國一味依賴軍功爵位制度選拔官員的制度,規定軍功爵位制度只能適用於軍中選拔將尉,而文官系統則由丞相府考覈選拔,令各縣推薦賢能之士,赴往各郡考覈,優勝者將入咸陽接受天子或者丞相的當面考察,以此來授予官位。各郡縣分駐監御史,直接由御史大夫掌管,只向天子負責,獨立於丞相爲首的文官系統之外,行使檢察考覈之權。
同時採納儒家所提倡的“有教無類”,在各縣廣設義學,由朝廷出錢,聘請文士免費爲幼童上課。提倡綱常倫理,以忠孝爲思想教導孩童。同時大大提高工匠和醫僕的地位,在太僕之下設醫匠,大置醫館,用於培養醫護人才。
秦國許多世族大家原本擔心公孫弘變法的內容會觸犯到自己的核心利益,如今看來並沒有什麼大的更別,無非就是刪除削減了一些苛刻的法令,對官制和其選拔進行了改革。除此之外,並沒有他們擔心的大動作,於是便放下心來。
原本應該是轟轟烈烈的一場浩大變法,卻在一片平靜聲中完成了。沒有流血,也沒有政治衝突,精簡後的秦國官府反而迸發出高效率的工作量,新的考覈制度也讓官吏們埋頭苦幹的想通過政績升遷,漸漸轉變了秦國數百年來重武輕文、以國家爲戰爭服務的局面。
至於民間,似乎對這場變法沒有感覺,秦人照樣如同往常一樣的耕作、生產,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在城門外宣傳朝政的小吏們告訴他們,許多以前的苛刻的法令都已經被廢黜,大規模的勞役也被立法名言禁止,這委實讓普通的秦人高興不已。
這場小規模的變法歷時近三個月,秦國上下煥然一新,新一批的稅收也被收入庫府,夏糧業已收割入了糧倉。
秦王九月,秋意漸濃,正是草原上秋高馬肥的季節。不同於往日,今年的秦國不再擔心匈奴南下入侵的威脅,已經被大大削弱的匈奴和新崛起的樓煩正在漠南捨命搏殺,而王涇所率的四萬鐵騎無疑就是一支讓他們畏懼不已的強大軍隊。
爲了爭取到秦郡的支持,昆莫和稽粥都先後排遣使者進入咸陽,朝拜秦王願意俯首稱臣。二人都是都挖空心思的討好王涇,昆莫將從匈奴掠奪的金銀財寶用大車裝載了整整三車,送往九原;而稽粥做的更絕,他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王涇喜好美貌少婦,便將他的姨娘,冒頓單于曾經最寵愛的一名閼氏送給了王涇。
王涇倒是來者不拒,昆莫和稽粥送來的東西他毫不客氣的一概收下,金銀珠寶則送往了咸陽給韓信,美女則毫不客氣的收了下來自己想用。可每當昆莫和稽粥急不可耐的問起他何時出兵幫自己打對方時,王涇則打哈哈的四處推諉,只是給予他們一個個信誓旦旦的許諾,卻始終按兵不動,坐視兩國廝殺。
而此時的咸陽,另外一件大事便成了整個咸陽城中最引人關注的事情了。
那就是贏可即將臨產,上將軍韓信終於有後了。
贏可的生產不僅僅是她和韓信的問題,更成爲了秦國重要的一個臨界點。若爲男孩,則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就具有了最高貴的身份。一方面他是始皇帝的外孫,體內流着純種的贏氏血脈,是先王之後;另一方面,他也同樣是秦國如日中天的上將軍韓信的嫡長子,有權繼承他的一切。
韓信如今的權勢,絲毫不弱於秦王,甚至有過之而不及,因爲整個秦軍皆是在他手中。雖然他一向例行低調,並未以飛揚跋扈的一面現於世人面前。可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看得出他如今已經賞無可賞,若想再進一步,也就只有如今那徒有虛名的秦王之位了。
一旦他平定了關東,重新統一了全國,恢復了當年始皇帝的疆域,那他登基稱帝幾乎成了不可改變的事實了。就算他無此心願,對功利熱衷的部下們也會將他強推上皇位。
而這種時候,他是否有繼承人的問題變成了重中之重了。試想着如果一個後繼無人的君主,他所創立的事業卻沒有人可以繼承,一旦他死了,曾經團結到他麾下的各方勢力必然一鬨而散。而有了繼承人的話,那一定有了變故,他的部下也能有個主公可以效忠,而不是成爲一盤散沙。
更重要的是,他和贏可的子嗣同樣有着贏氏的嫡親血脈,若是立他爲儲,日後即位秦王,那無論是在血緣上還是感情上,都容易讓贏氏一族和諸多老秦人世家接受了。
春秋時期,許多小國也曾經絕嗣,有些國家都是由女婿作爲繼子繼承王位的,日後傳位於他和前朝公主所生的兒子,便變相的將王位延續了下去。既有先例,那他日爲之必然也不是很難。
排除掉這些考慮,韓信本人對要當爸爸也是興奮異常,他推掉了所有的朝政和軍務,下令除非是項羽打到了咸陽城下,其他所有事情都不要找他。他每日陪在贏可身邊,陪着即將臨產的她散步聊天,想方設法逗着她開心,以此來舒緩她初爲人母緊張的情緒。
宮中備好了秦國最好的接生婆,數名太醫則日夜不停的守候在華陽宮外。爲了確保母子平安,韓信甚至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念頭”請來了幾名據說是神童異常的祭祀巫僕,讓他們也跟着起鬨爲贏可祈福。
其實韓信心中還隱隱有着另外一層的興奮,這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那種血脈相通的親人。這種感覺不是別人可以體會的,但卻是韓信最想要的。
爲了避免贏義這個調皮搗蛋的秦王干擾贏可養胎,韓信便毫不客氣的將贏義隔絕在華陽宮之外。贏義幾次吵吵嚷嚷的說要找阿母玩,卻被韓信一眼瞪了回去,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一句。
直到一日晚膳後,韓信正陪着贏可在花園中散步,贏可卻忽然大聲喊疼。額頭上疼的豆大的汗珠低下。幸而早有準備,很快接生婆就已經趕到,有條不紊的將贏可扶入房內,御醫則小心翼翼的在門外候着。
次日天明,當朝鼓擊起時,滿臉興奮的小宦官們便將宮中傳出的昭示詔告天下。
武信侯世子出生,母子皆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