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沉默了許久,任由王涇發泄心中的悲憤,直到他面色緩緩平靜下來才說道:“事已至此,你若是再去鉅鹿,恐怕北軍就真的全軍覆沒了。不要說爲你父親復仇,恐怕你王家自此就要絕嗣了。”
王涇緊咬着牙關,緩緩說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韓信開始時見他悲憤不已,還擔心他真的不聽自己的勸告一意孤行,見他開始思考這才放下心來,知道王涇挺過了這一關。
“北軍這次南下並未傾巢而出,在北地尚有八萬大軍防備着匈奴,你這裡仍然有三萬殘軍,再加上我的部屬,我們暫且退回北地,先集結部衆再徐徐圖之。項羽他雖然取得了大勝,可是南邊仍有章上將軍的二十多萬大軍,大秦的形勢未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章邯這狗賊,若不是他袖手旁觀,坐視我們被叛軍所攻,我北軍怎麼淪落至此。此仇不報,我王涇誓不爲人!”王涇雙目赤紅,咬牙切齒的說道。
韓信默然無語,他也不知道怎麼去勸解王涇。其實他想說,換了是王離的話,一樣會作壁上觀的。
在這一決戰開始之前,秦軍就已經出現而來難以融合的裂痕,若換了其他的敵人或許沒有什麼。可惜,他們的對手是項羽,這一點就足以成爲秦軍致命的要害。
韓信輕輕說道;“好了,不必把時間放在無謂的憤怒上了,我們現在時間很緊迫。不用多久項羽就會得到消息的,那時候他一定會親自來追殺我們的,所以我們要儘快撤離,一路向北先回雁門。”
“好。”王涇猛的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麼,說道;“我們還要去一趟閼於。”
韓信愕然,閼於在西,若是繞道去那的話就要耽擱不少的時間,便不解的問道;“我們去閼於做什麼?”
“可兒在那裡。”
“可兒!”韓信吃驚的說道;“她怎麼在那,她沒有留在膚施嗎?”
王涇搖了搖頭道;“父親放心不下她,你也知道可兒的性格,我們要是離開了膚施她說不定會做出什麼事情來。陛下自幼和可兒要好,心中很牽掛這個妹妹,三番兩次派人來催。父親索性就把可兒隨身帶着跟隨大軍南下,前幾日將她留在了閼於大營,本想仗打完了就送她回咸陽,誰想到…….”
韓信腦中飛快思慮,閼於在西,王涇的部下有半數是步卒,而且大多負傷,若是大軍一起前往,肯定會在路上被項羽的騎兵追上。閼於又是北軍的輜重糧草所在,項羽不可能不派大軍圍攻的,想必現在已經在攻城了。
片刻便拿定了主意,對王涇道;“你先帶着部下向北撤退,要儘可能的快。我的部下都是騎兵,我去救回可兒,然後去雁門和你會合。”
王涇知道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便點頭答應,又說道;“田市認識去閼於的捷徑,讓他幫你帶路吧,他的部下也是騎兵,也能幫上你的忙。”
既然時間寶貴,兩人也就不再耽擱,秦軍吹響了集結的號聲,士卒們紛紛放棄了追殺聯軍,撤回了營地重新集結。秦軍一分爲二,韓信帶着大部分的騎兵一萬三千餘騎向西馳援閼於大營,王涇則帶着剩下的大軍北上撤退。
城外的殺聲動天,即使是在內城也能隱隱聽見,身邊的丫鬟們早已滿臉驚慌的對視着,想逃跑卻又不知道往哪逃。
贏可卻靜靜的坐在廳堂內,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卻並沒有看出有多少慌張的神色。事實上她已經對什麼都漠不關心了,這個帝國的命運,這座城市的命運,與她有何相干?
最壞的結局不過是城破身死。她手中早已經握着匕首,只等亂兵殺到身前就自盡以保全清白之軀。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滿身甲冑的軍官大步衝了進來,滿臉焦急的說道:“公主,你怎麼還在這裡,我不是派人替你準備了車馬讓你準備逃走的嗎?”王離自胡亥相邀後就公開了贏可的身份,所以守將知道她的身份並不爲奇。
贏可微微一笑,笑容有些慘淡,輕聲道;“逃,能逃到哪裡去呢?四面都是叛軍圍城,出城了又能如何,不過還是死在亂軍之中,這和在城裡死有什麼區別。”
那軍官面露慚愧之色,跪下說道:“都是卑職無能,讓公主擔驚受怕。公主請放心,只要卑職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不會讓您爲叛軍所辱。”
贏可站了起來,輕輕的扶起了他,說道;“皇甫將軍無須自責,你以區區八千人的守兵抵擋五萬叛軍,已經是爲我大秦盡忠盡職了。無奈我大秦氣數已盡,連舅父都不能自保,如何還能怪的了將軍你。”
“公主請不要這麼說,我北軍不過暫時失利而已,在北方我們還有十萬精銳,南邊還有章上將軍的二十多萬大軍,關中、北地仍然牢牢掌握在我大秦手中,未必就不能翻盤。”
贏可搖了搖頭,卻不再言語。她心中已經對這個帝國充滿了絕望,想當年父皇在位時,虎視天下,何其雄哉!可父皇才駕崩不到二年,天下就已經糜爛至此。
這不是對手太過強大,而是他們內部已經腐爛了,腐爛到無可救藥了。朝中趙高弄權,小人當道,忠臣能臣紛紛被誅,她的那個寶貝哥哥卻只是一味聽信趙高的讒言,甚至不惜將十八個哥哥和姐姐悉數處死,自絕先王血脈,這如何能不讓贏可寒心。
就算大秦的將軍能打再多的勝仗又能如何,還不是要被趙高一語讒言就下獄處死。秦軍就算勝利的再多,仍然是有剿不盡的叛軍,可只要失敗一場,這天下就不再是贏氏秦國的了。
贏可擡頭看向廳外的天空,眼神有些迷離,忽然說道;“皇甫將軍,我們還能支持多久。”
皇甫圭渾身一震,低下頭去小聲的說道;“最多就午後了,城中的滾石已經耗盡,士卒也折損過半。”
贏可點了點頭,道;“我想讓將軍陪我上城樓觀戰,我長這麼大還沒有看過戰爭的場面呢。”
皇甫圭大吃一驚,連忙搖頭道;“公主你開什麼玩笑,城樓上箭羽無眼,您若是稍有不慎,那卑職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
贏可卻語氣堅定的說道;“你無須再勸了,我意已決。既然躲在城中也是難逃一死,何不如和大秦的將士同生共死,死也死的像一名大秦的公主。”
贏可驕傲的擡起了頭顱,“讓所有的將士都知道,始皇帝的女兒正在和他們並肩作戰,我贏氏一族在國難當頭之時從來不曾退卻。”
城牆之上箭如飛蝗,城下殺聲動天,連綿不斷的聯軍正如同螞蟻般藉助着雲梯繩索攀附在城牆之上,守兵不時扔下滾石,將城牆上的聯軍砸的頭破血流,慘叫落下。
攻城的正是項羽手下的大將龍且,他正陰沉着臉看着不遠處的閼於城,心中惱火異常。項羽給了他近萬人的楚軍,以及四萬的趙軍,還有從秦軍那裡俘獲的雲梯、衝車,卻仍然整整半日都未攻下閼於城。
這無疑等於給自負的龍且一記響亮的耳光,想英布、鍾離味、呂臣等人都是戰功顯赫,唯有他龍且卻止步在這區區的閼於城下。想到這裡龍且心中就怒火萬丈,他咬牙切齒的看着閼於城,揮槍指向城牆怒吼道;“傳令三軍,全部壓上!前進者賞,後退者斬!城破之後,快活三日!”
項羽一生英雄,可卻有一點讓後世之人詬病不已,那就是他每逢死守不降之城,便在攻破城池後縱兵姦淫擄掠,並美名其曰‘快活三日’,意思就是這三日內所作所爲之事概不追究,三日之後一切秩序恢復如常。
這點確實能極大的激起士卒們攻城的狂熱性,能讓秦國守城意志薄弱的人望風而降,可同時也能讓死守之士更加堅定死守的信念。
在龍且許下‘快活三日’後,楚軍和趙軍頓時爆發出極大的狂熱。閼於城是北軍的輜重糧草大營,裡面一定不會缺少財物,還有就是城內原本人口就有數萬,女子想必也不會少,這讓這羣草根出身的士卒們如何能不心動。
閼於城上一時壓力大增,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線更加捉襟見肘,而此城又是舊趙的城池,城中的居民不仇恨秦人就已經算好的了,更別指望他們能動員民壯幫助秦軍守城。
龍且躊躇滿志的看着城牆,信心滿滿的以爲馬上就能攻下閼於,卻忽然見主城樓高高的瞭望樓上出現了一團火紅的身影。不由一愣,凝神仔細一看,竟是一名絕美的少女。
陽光透過城樓的縫隙映在贏可白玉無瑕的臉上,便晶瑩如同透明一般。贏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注視着身下忘我廝殺的雙方士卒,一身火紅色的騎裝如同火焰一般,在這個鐵與血的戰場之上如此引人注目。漸漸,不遠處雙方的士卒放緩了廝殺,都睜大着眼睛看着城樓上如同天女一般的贏可。
皇甫圭趁勢跪下高呼;“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邊的士卒紛紛拜倒,閼於城上一片高呼聲;“公主千歲,大秦萬歲。”守城士卒見美麗的公主都與他們共守城池,頓時士氣大振,皆奮勇向前不甘人後,深恐被公主看見了他的怯弱。
城下龍且的雙眼彷佛冒出了火焰,他緊緊盯着城樓上的贏可,聽着秦人喊她公主,體內的慾望迅速膨脹,膨脹到了極致。他想擁有這個美麗的女人,也只有如此美麗高貴的女人才配得上他龍且。
他高舉長槍,嘶吼道;“奪下閼於,生擒秦國公主,殺。”說完縱馬親自帶兵衝殺上去。
贏可靜靜的站在城樓之上,秀氣的臉上完全沒有表情。看着身下遮天蔽日的箭羽,聽着耳邊震耳欲聾的殺聲,城牆下是興奮的嗷嗷直叫的聯軍士卒,他們已經看到了破城的希望。
整個閼於城就像是在大海風暴中的一葉孤舟,傾覆只是早晚的問題。可贏可的眼神卻依舊平靜如水,彷佛這一切都是與她無關的事情。
她的目光落在了皇甫圭臉上,這名並不年輕的副將正持着刀小心翼翼的護衛着她,防止有流箭飛來傷到了公主。贏可內心忽然涌起了一陣失落,如果此刻持刀守護着她的是韓信那該多好呀,能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不也是種幸福嗎?
她的目光緩緩移過慘烈廝殺的戰場,望向天際邊的白雲。朵朵的白雲在陽光的映射之下變幻着各種各樣的形狀,一會如同恬靜的麋鹿,一會如同奔騰的駿馬。
她忽然想起了她第一次騎馬時,父皇大笑着着扶着她上馬,那時候有父皇在,她根本不害怕跌落下馬。又想起了韓信微笑的站在她的馬前爲她牽着馬繩,笑着告訴贏可不用害怕,他會一直保護着她的。
而此時此刻,卻只有她一人去面對。
贏可的眼神有些迷離,忽然看見天際處出現了一屢黑色。
是烏雲嗎?難道又要下雨了。贏可有些迷惑的想到。
黑線越涌越粗,漸漸凝聚成一片烏雲,身旁的皇甫圭已經驚喜的失聲吼道;“公主,是援軍,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淚水從贏可的眼中涌出,她彷彿看見了韓信正在隊伍的最前列,率着着千軍萬馬前來營救她,營救他的可兒。她確定,非常的確定,那一定是韓信,一定是她的韓大哥來救她了。
龍且也發現了秦軍來襲,迅速的將士卒撤回層層結陣防禦,雖然被秦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也不至於全軍崩潰。
韓信這一支騎兵已經激戰和疾馳了一天一夜,早已人困馬乏,銳氣盡失。雖然靠着出其不意的優勢猛擊龍且空虛的後方,卻也只是讓龍且軍中大亂,並未如預期那樣直接穿插而過。
韓信一馬當先,和田市、趙無忌各率軍形成了三個銳利的箭頭,猛擊楚趙聯軍,咬着牙突破了聯軍一層又一層的防線,卻最終止步在最後一道防線前,轉而成了一片膠着。韓信長矛左突右出,所到之處無不一片慘叫,可心中卻焦急萬分。
他心中清楚,自己的部下早已經疲憊不堪,如果不能借着出其不意一舉擊潰聯軍的話,那等待他們的命運一定是被人多勢衆的敵軍圍而殲之!
龍且不愧是名將,他很快就發現了這支秦軍的疲憊,迅速率着後軍將韓信的兩翼包抄,想要用人數將這支疲軍耗死,秦軍頓時形勢大轉,岌岌可危。
‘咚…咚….”戰鼓驟然響起,遠處城牆上傳來的戰鼓聲如奔騰而下的激流,正以勢不可擋的氣勢沖垮一切阻礙奔向大海,又如水銀瀉地般滾珠玉落,這正是秦軍軍中鼓舞士氣的激戰鼓!
高高的城樓之上,一團火紅的身影正在奮力擊鼓,如同一團跳躍鮮紅的火焰,又像一朵妖豔綻放的荊棘花朵。贏可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城樓上置下了戰鼓,正在奮力的擊打着她父皇教會她的秦軍軍鼓。
一聲聲急促的鼓聲如同擊在秦軍將士的心頭,所有的將士皆爲此心動,爲之熱血沸騰!
韓信眼中透漏着火熱。他高舉長矛嘶聲吼道;“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秦人何不戰死!”
千萬聲嘶吼匯成一聲巨吼,匯成一句沖天的戰號: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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