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章 奪門之變(上)
可鬥階卻不這麼認爲,頭腦簡答的他一心以爲只要殺死了韓信,到時候子嬰這個秦王站出來振臂一呼就可以讓秦軍紛紛倒戈相向。
他顯然不瞭解韓信在這支新的秦軍中有着什麼樣的影響力,這支秦軍早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支僅僅效忠秦王一人的軍隊了,它已經有了它的思想、它的選擇——那就是對秦國有利方向的選擇,而不是再侷限於贏氏秦國。
昔日嫪毐叛亂失敗的根本原因就是沒有成功調動咸陽的駐軍,顯然韓信不是嫪毐,他在軍中根基極其深厚,就算不憑虎符他一樣可以輕易調動數萬大軍,哪怕是讓他們圍攻秦王車架!
韓談懂這個道理,丞相孟堅更是深知其中厲害,所以二人都是苦勸子嬰打消這個念頭。孟堅久爲秦相,獨身和韓信對抗了近一年,對他在秦軍中的影響力最是清楚。所以當初子嬰召他前來相商誅殺韓信的事情時,孟堅嚇了一大跳,隨即激烈的反對。
之前他很願意和子嬰一起聯手限制韓信手中已經膨脹到無可加復的將權,但並不代表他想殺了韓信。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韓信對秦國、對秦軍的意義了,秦國挺過危急存亡關頭完全是賴此人之能,若是韓信伏誅,那秦國等於少了擎天大柱,崩塌轉瞬即至。
而且子嬰急於殺韓信之心也讓他深深寒心不已,不管怎麼說韓信畢竟對秦國有大功,況且反跡未露,可子嬰臨朝後卻如此急着欲殺之而後快,這如何能不讓孟堅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意。
狡兔尚未死,就急於將獵狗烹殺,飛鳥尚未獵盡,就忙於自毀良弓。無論從哪裡看,子嬰都不像是個合格的秦王,他太沉不住氣了,太心浮氣躁了。當年他的祖父始皇帝爲了等待一擊斃命的機會,足足蟄伏做了九年的傀儡皇帝,待積蓄好力量後才一舉將嫪毐集團和呂不韋集團先後絞殺。
可一向溫文親和的子嬰卻如同中了邪一般,絲毫不顧孟堅的苦苦相勸,執意一意孤行,孟堅迫不得已只好選擇站在了他一邊,答應聽從他的安排併爲他善後穩住秦國局面。
而此時最開心的無疑是安陽君鬥階,在得到他表弟子嬰的召見後,他立即從家將食客中挑選出了一千多人,合上子嬰配給他的宗室子弟共計三千餘人,以其爲羽林軍的一營入駐咸陽宮,接替羽林掌管了宮室六門的防務。
子嬰的用意自然瞞不過人老精明的王歧,他很快就察覺出了子嬰似乎要有什麼大動作對付韓信。這個以明哲保身作爲座右銘的老狐狸害怕了,他害怕被捲入王權和軍權的激烈衝突中,要知道他可是手握咸陽之兵,是最爲重要的將軍之一,不論是誰要先動手,那肯定不能繞過他。
所以王歧選擇了向子嬰告兵請休,將手中的軍權交了出去,他則躲回府中閉門謝客,絕不外出。
王歧的退讓給了子嬰更多的發揮空間,他毫不客氣的接受了王歧的告假,還順便派去了親信去王歧府中大大的犒賞了他一番。安陽君被委爲郎中令之職,掌管宮門羽林,負責咸陽防務的衛尉則由遠在武關的甘肖接任,但因爲傳詔的使者一來一往要七八天的時間,所以衛尉一職暫由子嬰的親信韓談接掌。
此時安陽君就是帶着一羣新招募來的豪傑興沖沖的趕來拜見子嬰。
韓談雖然心中對安陽君不喜,可面子上的禮節還是要過得去的,便迎了上去微微欠身道;“老奴拜見君上。”
安陽君大大咧咧的點了點頭,張口問道;“陛下下朝了嗎?”
“陛下剛剛下朝回到寢宮,有些倦了便休息了會,君上你如果不是有要事的話……”
韓談話還沒有說完,安陽君就不耐煩的打斷道;“本君知道了。”說完便揮袖大搖大擺離去。
韓談一愣,心中微微有些惱怒,卻又不好發作,目光轉向安陽君身後一衆人身上,頓時愕然。
這幾十個人雖然身上穿着的是羽林軍的制式鎧甲,可怎麼看都覺得十分別扭,尤其是這些人臉上桀驁不馴的眼神,一個個都肆無忌憚的打量着皇宮,絲毫不懂得收斂。
韓談忍不住高聲呼道:“君上請留步。”
安陽君停住了腳步,皺着眉回頭不悅的看着韓談道;“有什麼事一次說完,本君的時間可是非常寶貴。”
韓談指着他身後的一衆人說道;“君上,贖老努眼拙,這些人好像並不是宮中的羽林。”
安陽君揚了揚眉,“當然不是,這些都是我千辛萬苦找來的幫手,大王要成大事自然需要能人相助。”
韓談向前壓低聲音說道:“君上,這些事情本就是隱秘至極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殺身之禍,你卻如此張揚,老奴擔心萬一……”
安陽君皺鼻重重的哼了一聲,斜眼瞪向韓談冷冷道;“本君做事,奉的是陛下之命,還輪不到你這個奴才指手畫腳。”
說完一甩衣袖,轉身大步離去,剩下韓談一人在那閉目苦思,滿臉的痛苦之色。
他傷心的不是安陽君羞辱了他,他傷心的是子嬰所託非人,將性命攸關、社稷大事託付給這種人。
大秦危矣!
其實子嬰也知道安陽君的性情爲人,可是他卻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選擇。安陽君雖然剛愎自用、爲人暴虐,可是他忠心,對自己忠心耿耿,而且又有血親作爲依賴,這些種種原因才讓子嬰不得不選擇了他作爲心腹所託。
孟堅韓談二人確實值得依託,可到底不是武將,王涇一黨雖然已經傾向自己和韓信對抗,可畢竟不是心腹,仍然放心不下。思來濾去,也只有這個心思簡單的表哥可以利用了。
子嬰依在柔軟的塌上,手指頭有意無意的輕輕敲着桌面,忽然睜開眼睛笑道;“表哥,你又罵韓談了嗎,隔着這麼遠寡人都已經聽到了。”
安陽君起初見子嬰只是閉目不語,坐在那便漸漸有些走神了,待子嬰一開口頓時嚇了一跳,急忙站起身來恭敬的回道;“陛下,是微臣魯莽,驚擾了您的歇息。”
安陽君雖然生性魯莽,凡事不拘小節,可不知爲何每次在子嬰面前都屏聲閉氣,連說的話也不知不覺文雅了許多。連他自己都弄不懂,爲何一向只敬勇士的自己在身體羸弱的子嬰面前卻如此小心翼翼,想來應該就是王者的威嚴吧。
子嬰笑了笑,輕輕揮手示意他坐下,又說道;“驚擾寡人休息到是無所謂,就怕你和韓談因此起了間隙會影響我們的計劃。要知道寡人現在敢託付的人也就你們幾個了,韓談他手握咸陽城防軍的符節,你若和他生出了間隙,這不是件好事。”
安陽君有些惶恐的低下了頭,“臣知罪了,今後不會再犯了。”
子嬰見他如此表現便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了,韓談並非不知道輕重之人,還望你們能團結一致,共同爲寡人效命。”
“臣自當盡心盡力。”
“對了,我託付給你的事情辦的如何?”
安陽君見子嬰問起了此事,不由面上露出了些許得意之色,張口道;“回陛下,臣這幾日來廣招昔日結交的遊俠豪強,將他們招納進親軍爲陛下所用,已得百餘名武藝高強之人,一個個都能以一當十,皆是我大秦難得的忠良之士。”
子嬰聽到安陽君所說,不由面色露喜道;“武藝高強?那和韓信比如何,寡人可是聽說他的武藝十分高超,”
安陽君原本還是一臉洋洋得意的樣子,卻被子嬰這句話問的不由一哽。心想這個大王畢竟是身居深宮不知外界事,竟然問出如此搞笑的問題。要知道韓信可是秦國第一武將,當年能在戰場上和項羽那個變態打的不分上下,若想在秦國隨便就找到武藝比他高的人,那怎麼可能。
不過安陽君心中雖然這麼想的,可嘴上自然不會這麼說,而是清了清嗓子回道;“陛下,軍中結陣並不像市井間廝打纏殺一半,並不是武藝高強就能橫行無忌的,有了這些武藝高強的死士,再用軍中陣法操練一番,一定能將韓信格殺當場的。”
安陽君的強大的自信總算給子嬰帶來了一點信心,他點了點頭,又有些不放心的說道;“你找來的這些人可都靠得住?”
安陽君拍了拍胸脯保證道;“陛下請放心,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門客,他們只會聽命我一個人的,其他人對他們的命令一概無用。”
子嬰沉吟着道:“總之還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要知道這次若是失敗的話,不但你我性命不保,恐怕這大秦的江山也不在姓贏了。”
“微臣知道。”安陽君低吼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請放心,士爲知己者死,臣就算不是陛下您的表兄,衝着您的這份賞識,我也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十一月初三,明日就是華陽公主下嫁武信侯韓信的大喜之日,爲了與民同慶,子嬰特意下令咸陽三日夜不閉門、晝夜狂歡。
從鉅鹿之戰至今一年的時間內,秦人經歷了太多太多的忐忑艱難,數度徘徊在幾欲亡國的邊界,秦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操辦過大規模的喜慶了。所以子嬰的赦令一下,整個關中頓時沸騰了起來,秦人自發的走上街頭敲鑼打鼓的奔走相慶,婦人們則將家中的喜慶@紅吉之物紛紛掛上門牆之上,爲太長公主和上將軍祈福;小孩子們則紛紛擁向大戶殷實之家免費提供的瓜幹糖果攤位,大聲的喧鬧着嬉笑着。
整個咸陽城都成了一片喜慶的海洋,所有人都真心的爲功勞赫赫的上將軍韓信祈福,祝福他能和心愛的公主共接良緣。
而贏可則在黃昏之時就趕去了雍城的大鄭宮,在那裡她將精心的梳妝打扮,然後等待天明後韓信前來大鄭宮接她前往太廟告祭先祖,然後才正式嫁入韓家家門。
原本公主出嫁的禮儀並不用如此複雜,可是贏可卻不一樣,她始皇帝的嫡女,當今秦王的親姑姑,又是秦國碩果僅存的唯一公主。所以子嬰執意大肆操辦贏可的婚禮,將儀式選在了雍城的祖廟之中。
因爲贏可的近親只剩下子嬰一人了,所以子嬰便自作主張的要求主持婚禮,跟着贏可一同早早的前往了雍城,隨行的還有一萬三千名大軍。
三千多名‘羽林’便是安陽君新招募的衛隊,之前的羽林因爲跟隨韓信已久,子嬰早已信不過了,所以才挑選這一支完全可以信任的軍隊相隨。
另外隨行的一萬大軍則是由上將軍王涇親自帶領的,所以子嬰對王涇曖昧不明的態度不是很清楚,但他基本斷定王涇非但不會阻攔他殺韓信,而且應該很樂意看見這種事情發生。
在出行前一個晚上,子嬰思慮再三,還是秘密召見了王涇,雖然沒有將自己的全部計劃托盤而出,但多少以及透露了自己的些許意圖。王涇也是聰明人,聰明人說話就不用說的這麼直接了,意思倒了就行了。
原本子嬰只是想通過王涇來分韓信的軍權,心中還是有些信不過王涇的,不過這次倒是個例外。一方面他需要在韓信死後軍中有人能站出來維持局面,這個人非王涇莫屬了。另一方面,隨行的大軍必須牢牢控制在主將手中,而想來想去,秦軍中除了韓信外唯一能靠威信控制部下的也只有王涇一人而已。
所以子嬰只得相求於王涇,並且開出了極爲豐厚的條件。
王涇聽完子嬰的話後沉默了許久,最後纔開口說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他絕對不動手參與,只是率軍守衛雍城,護衛王架。
有了王涇這番話子嬰才舒了口氣,他原本就沒希望由王涇動手的,他本意就是讓王涇率部下掌控整個雍城,至於動手的事情,交給安陽君就可以了。如果王涇答應的太過痛快,子嬰心中一定會生起疑心的,反而是他提出了這條件後,子嬰才真正信過了他。
王涇跟隨他一起前往雍城,而孟堅和韓談則留在咸陽城內,一旦韓信迎親的隊伍出門便封鎖四門,在咸陽城內執行戒嚴,防止事後被亂軍衝擊。
而韓信卻仍然一無所覺的樣子,一晚上的化妝儀式等折騰的他筋疲力盡,直到天明才穿着奇怪的服飾扭扭捏捏的走了出來。田市、趙無忌等人雖然心事重重,可看見韓信一身喜慶的打扮仍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目光中滿是戲謔之意。
前往雍城迎親的隊伍有五千輕騎護衛,每一名士卒皆換上了擦拭的鮮亮的鎧甲,連坐騎也被精心的梳洗了一番,看上去一個個精神抖擻、英武非凡。跟隨韓信一起前往雍城的只有蒙石一人,其他的都在城內耐心等待韓信返回舉行的盛大夜宴。
隊伍疾行一個時辰便趕到了雍城,王涇則早收到了消息站在城門外等候,見隊伍中一馬當先的是一名滿身祥服的韓信,不由啞然失笑的的迎了上去,打趣道:
“韓信,你來的好快呀,看來是真的對錶妹心急萬分呀。”
韓信勒繮下馬,聞言一笑,道;“佳人相侯,如何能不着急呢,可以進城了吧。”
王涇也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韓信,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請!”
韓信昂首大步邁入城門,隨後的蒙石也想跟着一起進去,卻被王涇伸手擋住。
蒙石狠狠的瞪了王涇一眼,凶神惡煞的說道:“王涇,你什麼意思,成心跟老子找不自在是嗎?”
王涇對他的辱罵並未在意,只是淡淡的回道;“雍城乃是宗廟重地所在,除非陛下允許的人外,其他閒雜人等一律不能入內。
蒙石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王涇說道;“我都算閒雜人等嗎?”
這回王涇只是簡單的說了聲“算。”
蒙石大怒,正欲破口大罵,韓信只是瞪了他一眼他就立刻閉嘴消停了下來。
“好了,你留在這等候,記住不要給我惹事,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要是出了差錯我把小子腿給打斷去。”
蒙石雖然爲人飛揚跋扈,可在韓信面前確實溫順的如同一隻小貓般,只是低下頭來小聲的應了聲“是”。
韓信一笑,便上馬隨着王涇走入了城中。
雍城畢竟做過秦國三百年的國都,城區街道仍然氣派非凡,再加上爲了迎接大婚又刻意的整修了一遍,看上去倒是光鮮無比。只是相比較咸陽那種熱鬧喜慶的場面,雍城就顯得冷清上了許多,反而透着一股肅殺之氣。
韓信卻神色如常的靜坐在馬上,王涇在他前面默默的帶着路,兩人走完了整條大街,卻一言未發。直到到了大鄭宮門外韓信需要一個人單獨進去時,王涇才擡起頭淡淡的說了句;“保重。”
韓信面色一笑,也不回答,只是下馬隨着接引來的宦官走入宮門。
看着宮門緩緩的關上,王涇咬了咬嘴脣,狠下心來用力一揮馬鞭,便掉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