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秦國,對於要不要去援救殘餘北方軍團的爭論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_
在朝堂之上,老成持重的丞相孟堅並不贊成去增援遠在數千裡外的北軍。理由很簡單,秦國現在百廢待興,本身兵力就十分緊缺,若是大舉援救的話恐怕會動搖關中的根本,給其他諸侯以可趁之機;若是兵力少了的話,那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在求援軍報中雖然匈奴大軍的數量語焉不詳,可依照以往的慣例,匈奴人大舉南下都是全民皆兵,數量絕不會低於二三十萬。
況且消息已經報來月餘,就算秦國此時出兵,到了北地之時焉知北軍還存不存在?再加上道路斷絕,秦軍要想趕赴北地從哪裡經過尚是個問題,何談救援?
要知道秦國早已經不是昔日‘秦王掃**,虎視何雄哉’的帝國了,這三年來的戰亂讓秦國舉目瘡痍、民生凋敝,現在這種時候最需要的就是休養生息而不是遠程征戰。所以孟堅保守的建議得到了絕大部分朝臣的支持,畢竟大亂之後,人心思安,誰也不願意爲了這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壓上秦國的國運。
與之相反的是韓信堅持要求救援,他的理由很簡單,秦國現在仍然有餘力用來遠征。作爲國尉,他相信只要守城將領得當,七萬人留守關中足矣,再加上秋耕之時已經過了,民間尚有富餘的壯丁,若是到了緊急之時也可以動員起來隨時趕赴戰場。
只是朝中支持韓信意見的人並不多,因爲武將大多駐守咸陽之外的關隘,朝會的自然大多都是文官,少數幾個武將也是像王歧、趙無忌這種回京述職的將軍。趙無忌身爲郎中令,自然堅定的站在韓信這一邊,只是衛尉王歧的態度卻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一次他沒有站在韓信這一邊,而是保持了沉默,誰都沒有支持,當然也誰都沒有反對。這也難怪,像王歧這種本土出身的將軍,家業和家族全部在關中,和秦國的國運息息相關。若是關中有了什麼閃失,那他們的家族一定會面臨滅頂之災,故而王歧傾向於孟堅老成持重的意見。但他本身又是韓信一黨,又不好公然拆臺,所以選擇了沉默。
這一次韓信和孟堅都沒有想讓,而是據理力爭,兩人都是心憂大秦,到也說不上誰是誰非,只是意見上出現了分歧而已。
只是相對於孟堅在朝中的一呼百應,相比韓信的支持力就顯得弱小了許多,可是他位高權重。整個關中的佈防都是他一手操持,軍事又是他本職所管,所以說起來顯得更加有說服力。便在朝中面不改色的一一反駁大臣們的質疑,說的有條有理,大有舌戰羣雄之意。
最後雙方爭的臉紅脖子粗,在朝中相持不下,衆人只好將目光齊刷刷的投向在王座之下設座而坐的贏可。
贏可見諸人將目光投向她,只是莞爾一笑開口道;“諸位大人雖然意見相左,可都是心憂大秦,到也談不上誰對誰錯。丞相說的也確實有道理,我秦國現在內部不穩,關東諸侯又虎視眈眈,此時確實不宜大動兵戈。”
“只是…….”贏可忽然俏目骨溜溜一轉,語調一變,原本還面帶微笑暗暗點頭的孟堅心中咔嚓一下,暗叫不好。
果然,贏可又娓娓敘道;“只是我大秦在關東各地流落的秦人爲數甚多,如果今天北地有難而我們坐視這部分忠於大秦的子民覆滅,那無疑會寒了天下秦人的心,甚至絕了他們西歸的念頭,這對我大秦中興無疑是非常不利的。”
“我昨日和韓將軍相商許久,按照他的佈置七萬人守住關中並不困難,我們尚有數萬人的餘力可以援救北地。至於行軍路線,韓將軍的意思是借道上郡,司馬欣和董翳本就是我秦人,想來念及香火之情也不會把事情做太絕,況且昔日和項羽會盟之時已經約定了可以借道諸侯將我北地子民撤回,所以他二人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贏可既然已經這麼說了,再加上韓信一系的支持,孟堅也只有暗暗嘆了口氣拱手道;“公主您是監國,代行天子之事,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老臣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既然已經定下了援救北地的策略,韓信便在朝堂上和幾位相關的朝臣相商細節,最後定下來援軍規模爲四萬人,步騎各半,從三郡緊急徵召二萬人入伍以補充防守之軍。向上郡發出相關文書,要求借道北上,同時派使知會彭城的項羽,請求他下令河北的諸侯配合行事。
朝會已散,孟堅便也沒有多停留,自顧離去。
孟堅雖然結黨相抗韓信,追隨者衆多,可他自身卻是個淡薄名利清欲寡歡之人,並不喜好嘈雜,所以大臣們公務之外都極少打擾他,每次下朝也都是由他一個人靜靜的離開。
孟堅在甬道上緩緩的踱着步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結黨的本意就是匡扶秦室,以防止韓信過於位高權重而生起了篡逆之心。可贏可身爲王室嫡親血脈,不但不站在他這一邊,反而處處和韓信一起與自己爲難,這讓孟堅多少有了些心灰意冷之心,很多次都想甩袖告隱還鄉,不理這煩心之事。
秦國是你們贏氏一族的,老夫處心積慮的來保存王室正統,你贏氏中人卻反而站在外人一旁,這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嘛!孟堅心中是這麼憤憤的想道的。
不過賭氣歸賭氣,孟堅還是做不到撒手不管的地步,仍然頂着巨大的壓力四處與韓信爭權相抗。對於贏可,他多少有些無奈。
他一把年紀了,人精於世,贏可那點小女兒家的心思怎麼瞞得過他,孟堅從一開始就發覺了贏可與韓信之間關係絕不簡單。若說韓信只是像白起、王翦那樣毫無政治背景的將軍,孟堅絕對支持贏可下嫁於他,這樣不但可以團結秦國內部,還能憑空爲王室多了一大助力。
可問題是韓信並不只是單純的將軍而已,他不但拜爲上將軍,手握關中之兵,而且職爲國尉,掌將尉任免之權。這就不再是一名簡單的將軍而已了,而是位高權重的權臣,已經逾越了相權窺覷王權。秦國的兵將系統早已經被反秦聯軍打殘打廢,現在重建的系統幾乎完全是韓信一手操持,他的親信和爪牙遍佈秦國每一處角落,其實他手中的權利已經遠遠超越了之前的趙高。
所以贏可一旦下嫁於他,給了他合法的王室身份,這對秦國絕對不是件好事情。
種種憂慮讓孟堅憂心忡忡,但也無可奈何。
秦人民風豪爽,女人不像關東那樣毫無地位,按照王室慣例,挑選的夫婿都是由公主們自己屬意之人,若是贏可和韓信兩情相悅,他孟堅就沒有一絲反對的道理了。
想到這裡孟堅不由頭疼,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腦袋,只好暫時壓下不去想了。在他想着事情的時候,步子已經邁過了高高的殿前臺階,站住了身子稍稍整理了下衣襟,便昂首正欲跨步離去。
這時卻被背後的呼聲喊住,孟堅停下了步子,回過身平靜的看着韓信,淡淡的說道:“上將軍喊老夫可有事情?”
韓信正剛剛走出大殿,見臺階下的孟堅便急聲高呼,迎了上去拱手笑道;“丞相大人,下官有些事情還需和您相商,可否移一步說話?”
孟堅皺了皺眉,兩人雖然同殿爲臣,一爲丞相一爲國尉,一掌文事一掌武事,可私交卻是極差,平時除了在朝中相商公事外私底下都是老死不相往來。這倒不是韓信傲慢無禮,而是孟堅有意和他保持距離,以此給秦國的百官發出一個強烈的信號,要他們團結在自己身邊和韓信的將軍集團分庭抗拒。
所以孟堅對韓信雖然仍保持着禮儀,可卻並不願意和他過多交往,便平聲回絕道;“老夫瑣事纏身,再加上年事已高精力不支,不像上將軍你這麼年輕有爲時間充裕。我看有什麼事不妨就在這裡說吧,反正左右無人。”
韓信見孟堅回絕了自己的邀請,到也沒有覺得意外,只是笑笑說道;“丞相還在爲剛剛之事心懷芥蒂吧。”
孟堅面色如常的說道;“上將軍嚴重了,大家都是爲大秦效力,朝堂之爭並不是爲了私人利益,老夫雖然年老可卻並不昏庸,如果上將軍來是爲了此事而來,我看大可不必。”
韓信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丞相能如此想那是最好了,其實說來也慚愧,昨日我就已經勸服了太長公主,讓她答應支持我的意見,所以今日之爭我贏的確實有些不夠光明磊落,特來向丞相道歉。”
孟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語氣波瀾不驚。“太長公主身份尊崇,她所做的決斷自然不是我們這些臣子可以妄自菲薄的,上將軍請注意你的言行。”
韓信心中有些苦笑,心想這個老傢伙還真的跟他的名字一樣,夠堅的,簡直是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極難搞定。不過誰叫自己命賤呢,搞不定也得硬着頭皮上去搞定。
韓信正色道;“丞相大人,其實我堅持冒險去援救北地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只是在朝堂之上人多口雜我不便說出。”
孟堅微微擡眼,道;“願聞其詳。”
“我知道丞相你想的是閉關守國,等我秦國緩緩恢復了國力再做他謀,此意原本不錯,事實上我們一直做的也是如此,只是丞相你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孟堅面色微動,“哦?”
韓信一本正經的說道;“那就是軍心,我秦軍、我秦人的軍心。”
“丞相你可能對武事接觸不多,我卻是和軍隊朝夕爲伴,非常瞭解士卒心中所想。你沒有注意到這半年來我們雖然連連取勝,可都是靠着本土優勢才頂住了反秦聯軍的攻勢。因爲是在本土守城,將士們背後就是他們的父老親人,所以自然會拼死爲戰,不肯後退一步。可一旦出了函谷關重新踏上關東的土地,失去了保家衛國動力的士兵們,還能不能保持着旺盛的士氣?這我心裡真沒底。”
韓信見孟堅似乎想說什麼便又接着說道;“我知道丞相心中想的,你可能想我秦國只要守住關東再收復其他秦地,恢復到統一之前的勢力就可以了是嗎?我告訴你這想法是大錯特錯,六國早已經不是當年孱弱的六國了,他們的軍隊可以在戰場上和我們精銳的主戰軍團打的不分上下,甚至可以以少勝多。而且他們中出了個項羽,有他在,我大秦永遠不可能平穩的坐擁關西。”
“他現在之所以偃旗息鼓,是因爲諸侯內部反對他的勢力尚很強大,他需要時間去逐一捋平這些倒刺,然後再騰出手來一舉摧毀秦國。所以若想保住秦國,我們一定要出兵關東,和諸侯內部反對他的勢力聯合起來一起對抗他,不給他獨自做大的機會。”
孟堅略一思索也覺得有理,看向韓信的目光便也在沒有那麼冷淡了,拱了拱手客氣的說道;“恕老朽愚鈍,仍未明白上將軍所說的和必須援救北地有什麼關聯。”
韓信微笑的看着他說道;“想要保持士卒們旺盛的士氣,唯有一種途徑就是帶着他們不斷的去收取勝利,讓他們靠着軍功嚐到殺敵斬首的甜頭。我們雖然在關中連連取勝,可這是在我們秦人自己的地盤之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並沒有什麼值得好誇耀的,相反倒可以說是一種恥辱,因爲被別人打上門來了。”
“真正的勝利,那是攻城略地、殺敵千里,就像當初我們秦軍出關東橫掃六國一樣。六國之兵何其多,兵甲之利、物質豐富並不輸於我大秦,甚至遠遠勝之。可我秦軍一樣勢如破竹,接連攻城滅國,何也?就是因爲六國的士兵缺少一種精神,一種死戰到底的精神,他們習慣了失敗,習慣了後退。戰事稍有不利就會後退自保,然後割地求和,到了最後割無可割,這才身死國滅。”
說道這裡韓信目光炯炯,語氣中充滿了堅定和自信。“所以若想保存秦國,就一定要出兵關東,若要出兵關東,則要給將士們帶來一次前所未有的勝利,讓他們重新恢復嗜血的戰意。而將北地之兵和居民帶回關中,無疑是最好的一次大勝,這樣才能讓秦人們堅定中興的信念,而不是想着殘喘延續,僅僅守住關中而已。”
孟堅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拱手告罪道;“上將軍苦心,老夫愚鈍,如今方纔知曉,恕罪!”
略爲一遲疑,孟堅又問道;“只是不知上將軍對此次出兵可有必勝之法?”
韓信面帶苦笑,搖了搖頭道;“行軍打仗哪有什麼必勝之法,孫子上有云:兵者,國之大事也。所謂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天底下哪裡會有必勝的戰法,只是儘量把取勝之道提高到最大,失敗的因素降低到最小。所以老實說我這次出兵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因爲對敵人幾乎是一無所知,只要事到臨頭再做臨時決斷了。”
孟堅並不通宵兵家之說,所以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說道;“那真的爲難上將軍了,老夫只能在這裡遙祝你旗開得勝。”
韓信微微一笑,擡頭看了看天色,便說道;“天色已到了當午,想必丞相家中人都在等您回去用膳了,韓信就不打撈丞相您了。”
孟堅點了點頭,微微側身還禮就要離去,卻見韓信仍然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上將軍可還有要什麼吩咐的?”
韓信遲疑了會,面帶猶豫的說道;“丞相,有些話我想我還是提前說下比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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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無妨。”
韓信擡頭看了看天,語氣有些索然的幽幽道;“雖說我不信天命,只相信自己的能力。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戰場上瞬息萬變,也不是我一一都能掌控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我沒有回來。請丞相你盡心輔佐大王,代我好好照顧太長公主,若是大王遭遇不測,就從旁系的贏氏血脈中挑選一人爲王,我看高陽君的幼子聰明伶俐,可以爲君。最重要的是他年紀尚幼,高陽君又生性溫和謙厚,不會過多的干涉太長公主和丞相您的決策,這樣才能讓我大秦按照已經定好的戰略繼續下去,而不會中途夭折。”
“至於將軍方面,王歧老成持重,可以當大任。田市我也會留下,他秉性忠良,知兵善戰,也可委以重任。甘肖和皇甫圭俱是老秦人出身,都可大用。有這四人輔佐,丞相想要守住關中並不困難。”
“關東雖然仇視秦國,可是許多諸侯與項羽間隙極深。比如野心勃勃的漢王劉邦;原本齊國地界上稱雄的田榮、田橫兄弟,他們功勞赫赫卻和項羽有隙並未封王反而被剝奪了地盤;以及被改遷的原趙王歇和原燕王韓廣,他們都對項羽恨之入骨。丞相可以南面結好劉邦,將已經失控的巴蜀之地交予於他讓他有了跟項羽爭奪天下的資本,同時派出使者千方百計結好田榮、趙歇、韓廣,到時候有了這些外援,與項羽抗衡並非難事。”
說完了這麼一大通,韓信長吁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身心疲憊。
孟堅默默的聽完了他的話,看向他的眼神有些異樣,彷彿不認識他一般,嘴角微動開口說道:“韓信,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治國良臣,還是亂世梟雄。我孟堅一身閱人無數,可卻始終看不透你,你到底是何人?”
韓信哈哈大笑,仰天長笑道;“何爲忠?何爲奸?我韓信一生行事但求問心無愧,丞相你多心了。”
說完轉身就離去,只留下尤愣在那裡的孟堅。
孟堅看着韓信飄然離去的背影,心中悵然。
大奸似忠,大忠似奸。韓信,你若行周公之事,我孟堅必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若是效田氏代齊之事,我孟堅絕不會坐視秦國六百年基業落於旁人之手!
:稍微註解一下,周公之事這個大家都知道,周公旦嘛,賢臣的幹活,兢兢業業輔佐幼君。至於田氏代齊,齊國是釣魚老頭姜子牙的封國,所以最先的君主都是姓姜,比如齊桓公姜小白。後來到了戰國初期,齊國王權旁落,權臣當道,隨意的殺死君主和宗室,到了齊康公死後,姜氏斷祀,權臣田和就被周王封爲了齊侯,是爲田氏代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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