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的一家人圍在一起,目光冷然,倒是不見受了什麼傷。
倒是大娃和順子二人,濺了一身的血,氣喘吁吁地撐着手中的木柴,雖說身上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不過到還是站得穩。
未央鬆了一口氣,這才哆嗦着起了身,顧不得腳踝的刺痛,直朝着黎家奔了過去。
阿風手中握着長劍,劍身滿是淋漓鮮血,冷冷地望着那些倒在地上的侍衛們。
黎家一家子見是未央來了,沒有圍了上去,只是讓開了路子。
未央直奔屋子裡,黎老爺子就那麼僵硬地躺在了炕上,替了頭頂的一大塊頭髮,還有下巴上堅硬的鬍渣,露出了慼慼然黝黑的一張臉,如生前一般,沉默地好似一塊生鏽的鐵。
未央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見淚水滑落。
她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一大家子人只默然地看着她。
良久,未央終於俯身在地,咚,咚,咚,一連給黎老爺子磕了三個響頭。
“爺,未央送你來了。”
紅帶子覆在了額間,黎家所有人換上了紅衣,像是熊熊的火焰在山間燃燒着,山頭忽然熱鬧了起來,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靈柩擡下了山,震耳欲聾的聲響竟是百里之外的長安都能隱隱聽見。
未央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擡着黎老爺子經過長安,她就是要轟轟烈烈,風光大葬!
林浩然如此咄咄逼人。殘害無辜,未央忽然發覺,對這樣的人,自己越是忍讓。他便越是變本加厲。林浩然以爲未央在怕他!
未央卻只是冷笑,她不是真正的害怕林浩然,只不過她只想有着安逸的生活,若是一朝同林浩然鬥,她不畏懼,也有這個信心,只是韶華易逝,她不願自己的年華葬送在這一場勾心鬥角裡。沒想到林浩然卻如此心狠手辣,未央終於明白了,只有反抗。纔可以徹底地擊垮他。
一直以來。未央不是不敢。只是不屑。
如今,未央就是要與林浩然鬥到底,他攪動了未央的生活。讓她的這些年支離破碎,如今,她的確不能再忍了。
靈柩浩浩蕩蕩經過長安,未央卻要讓林浩然明白,這只不過是開始而已。
“什麼?”林浩然聽說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果然陷入了極度的憤怒之中揚手一個巴掌甩在了身旁的侍衛的臉上,厲聲喝道,“全是一羣廢物,竟然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一旁的沈洛也是吃了一驚,他雖然知道黎老爺子對未央的影響,也知道未央此時必定悲痛不絕。他竟不知,他們竟然會做出如此驚人的舉動來!
“他們是以爲我本王在長安就奈何不了他們嗎?”林浩然一拳狠狠砸在了几案上,“本王倒是要看看,是誰鬥得過誰!”
長安的百姓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
十里長街,他們只覺得一團團炙熱的火焰自眼前略過,一襲紅衣震驚了長安,還有那駭人的笑聲。
雖說是青天白日,豔陽當空,只是那般悽然的笑意卻是前所未有,家家緊閉着窗門,卻依舊瑟瑟發抖,紛紛裹了大襖在自己的身上,卻還是抵不住從心底裡油然而生的寒意。
多少年後,那時目睹了那些紅衣的百姓們依舊會兀自發抖着顫聲說道,“真是可怕啊!”
一襲紅衣,輕紗覆面,未央用盡自己的力氣笑着,笑聲有多厲害,他們的哭聲便有多震天!笑聲有多門洪亮,他們心裡的悲愴就有多徹底!
驚雷滾滾,天邊忽然一道閃光,似是雷公都來助興。
那瓢潑大雨便是這般毫不留情地砸了下來,隊伍卻沒有亂,也沒有停下。
濺起起的一尺泥漿打在了衣服上,雨水模糊了視線,未央的腳步依舊鏗鏘,她不能停下來,爺最後走的一段路,絕對不能停!
林浩然果然派了人來,一羣黑衣人就這般站在了隊伍的盡頭,還有一排弓箭手蓄勢待發。
百姓們的門窗是關得更嚴實了。
“不能停!”黎念澤用盡了最後剩下的力氣嘶吼着,笑聲是愈發的凜冽與悽然。
就連弓箭手們都不自覺晃動着手中的弩,無法瞄準方向。
開頭的是白湛與阿暮。
一個妖豔得如同火紅的紅蓮花,搖着一柄桃花扇,媚笑嫣然,只是那笑裡透着的陣陣寒光卻化成了鋒利的利箭。
一個微抿着雙脣,兩眼無神,似乎什麼都沒看去,卻就是那般黯然失色的瞳仁,卻透着一抹森然,一抹恐怖,令人不由得不寒而慄。
電閃石光,短兵相接,誰也沒有看清楚兩人究竟是使了什麼動作,那些黑衣人卻一排接一排地接連倒下,實在是太快了,快到那些眼花繚亂幾乎令觀望的那些人瞎了眼睛,不由得驚呼出聲。
弓箭手們整裝待發,只等着林浩然一聲令下。
林浩然只是冷冷地笑着,殺意已決,只是一個眼神,手中的箭就要射了過去。
卻是在那時,一個個忽然如同中了邪一般,只覺得身子軟綿綿的,力氣全無,手中的弩和箭更是跌落在地,卻是在這時,那些不知道從什麼方向射來的箭卻紛紛射來。
萬箭齊發,準確無誤地射中了他們的胸口。
衆侍衛紛紛倒下,血流不止,像是在襯着滿街的火光。
林浩然決然而去,帶去的人無一身還,對方卻毫髮無損,一條街的隊伍,甚至從未停下過腳步,他輸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這一次他親自出馬,竟然也會輸的那麼徹底。
雨停了下來,身上的衣服也幹了。
沒有一點水漬,似乎方纔爲落了那一場傾盆大雨。
正是黎老爺子被火化的時候,熊熊燃燒的大火席捲了黎老爺子,蔓延到了上空,形成了絢爛無比的火燒雲,在場的人們,誰也不會忘記那一日絢爛的霞光。
未央看着黎老爺子默然的一張臉逐漸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終於忍不住落下了淚來。
在場的人不禁掩面而泣,只不過那聲音,卻彷彿是笑意盎然。
一世浮沉一座墳,黎念澤抱着黎老爺子的骨灰,領着衆人榮歸故里。
依舊是轟轟烈烈,吵醒了長安的黃昏,這一次,沒有人再敢阻攔。
入了葬,黎家的老大欲言又止,只是低着頭,偶然地看着那一抔抔黃土淹沒了枯黃色的古壇,蒼老的石碑像極了黎老爺子挺拔了身姿。
衆人齊齊下跪,磕頭。
等到了夜深了,衆人褪下了身上的紅妝,黎家靜得可怕,黎老大嘆了口氣說道,“老爺子沒了,咱們該散的,還是散了吧!”
老太太就躺在炕上,昏沉沉閉着眼睛,這些日子,她便是這般半睡半醒着,又伴了這老頭走了最後一遭,她實在是太累了。
衆人也不說話。
黎老二本是沉默的,想了想卻還是說道,“娘身子本來就不好,又經了爹的事情,我們倒是還能走,娘怎麼辦?”
“得罪了太子,可叫我們如何是好?”二丫早已懂事,只是想着白日裡發生的事情,不由得一陣後怕,只哭着說道。
黎家人又是不說話。
“是未央害得大家受苦了。”未央知道是自己的錯,終於在這時候跪下了身子。
“你這有說的什麼話?”張氏趕緊扶起了她,“當初我們是託你的福,才能過上了好日子,謝你還來不及,這哪裡又是你的錯?”
“就是,丫頭。”段氏依舊附和着,“如今我們就在這兒待着,天大地大,逃到哪兒都是逃,倒不如就在這兒安生着,我就不信,那太子還能有什麼能耐?”
“這家是不能待了。”未央知道林浩然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爲今之計……“咱們去揚州!”
衆人面面相覷,卻還是點了點腦袋,處了揚州,是再無別的去處了。
老太太卻在這個時候咳嗽了起來,“老爺子在這兒,我哪兒都不走!”
“娘!”
只是老太太的脾氣和老爺子一般執拗,衆人眼看着是勸不住的。
未央知道自己不討老太太喜歡,只是這時她卻也只能拿出了那一口罈子說道,“奶,爺的骨灰,在這兒!”
聞此言,衆人皆是一驚,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未央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爺葬在屋外,若是被太子翻了出來,定是不得安生,倒不如跟了咱們一家回了揚州去,咱們一家也好團圓。”
黎老太太接過了未央手中的骨灰罈子,抱緊了它,卻不說完。
“也好,也好。”過了許久,她終於這樣說道。
沒幾樣行禮,很快就能打點好,未央坐在院落裡,想着自家人此次離了長安,就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院子裡的石凳子依舊完好無損,古井的一口缺角也沒有補上,該在的都在,一如當初的模樣,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未央深深嘆了一口氣,阿風卻來瞧她了。
“阿風,”未央沒有看他,只是看着天邊的一輪圓月,只淡淡說道,“若是沈疏在這兒,他會同意我做的嗎?”
“公子只盼姑娘平安,還請姑娘回揚州去。”阿風畢恭畢敬地說道。
未央卻看着阿風,眼裡是璀璨的星光,她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阿風似有些遲疑,卻還是問道,“姑娘當真是準備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