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凜凜, 旌旗獵獵。
寧遠將軍楚鏡涵領兵西下,一路行至距秦門關十五里外的金沙仞,安營紮寨。
主帳內, 鏡涵片刻都未停歇, 叫了韓嗣、雲非、雲炎和自秦門關退下的將領楊暉四人進帳, 指了指案上攤開放着的地形圖, “情勢緊急, 不必再拘禮了,現下秦遲軍已過秦門關,不日內應當就到金沙仞。依你們看……”
沉默片刻, 韓嗣若有所思地接話,“末將並非在說喪氣話, 但, 金沙仞, 多半是守不住。”
鏡涵點點頭,雖有些沉重, 卻沒有否認,“的確,秦遲軍來勢洶洶,我方失了秦門關本就失了氣勢,金沙仞這裡兵力不濟, 地勢上也沒多少優勢, 想要守住, 太難。”
話說到一半就見得那楊暉稍稍變了臉色, 鏡涵笑笑, 安撫了一句,“秦門關一戰楊將軍已經盡力, 不必自責。”
眼見得楊暉面色稍霽,鏡涵才繼續道,“金沙仞如果守不住,我們便要退守長亭灣,”他看了看眼前的幾個人,肅聲道,“而長亭灣,絕對,不容有失。”
沉默片刻,雲炎上前半步,似乎有些踟躕道,“那……殿下,咱們可要棄守金沙仞調集兵力確保長亭灣萬無一失?”
雲非不甚贊同地蹙起眉,正待說什麼,卻聽得鏡涵開了口,“不戰而退不是寧遠軍的作風,即便金沙仞當真守不住,也不能叫那秦遲軍討去多少便宜!”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帶着些微的笑意似的,神色卻是堅定得讓所有人都動容。
那個瞬間,雲非甚至有些不合時宜地感慨起來,算起來也不過是兩年多的光景,殿下卻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只是,他竟然一時間想不明白,這種變化,究竟是好還是壞。
鏡涵並未注意到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只是轉向楊暉,“楊將軍,煩請隨我和雲非至各營中走一趟,韓將軍暫且先帶雲炎去清點一下糧草物資。”
幾個人各自忙碌開,等到暫時處理好所有的事務的時候,夜色已深。
鏡涵回到主帳的時候,淺歌並不在那裡。
問了營中的人才知道,從他們安營紮寨之後楚諾和淺歌就一起到了軍醫帳內,幫忙一起救治秦門關一役中受傷的衆兵將。
鏡涵聞言,轉身往軍醫帳的方向走去。
天色已然暗透,遠遠地看見前方只有微弱的燈火,走近些才能隱隱看到些輪廓,作了男裝打扮的淺歌正在簡陋鋪成的牀榻邊爲一個受傷的士兵包紮傷口,她的神態極爲專注,手上的動作利落卻柔和,在暗色的燈火籠罩下,有種讓人動容的美好。
鏡涵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生怕打擾到她似的。而直到爲那士兵完全包紮好傷口,淺歌才擡起頭,攏了攏散落下的髮絲,淺淺一笑,“從秦門關退下的傷兵除了幾個傷重的正在由楚大哥醫治,其餘的都並無大礙,好好休養幾日就可以了。”
恰巧這時楚諾從外面抱了些藥材走進來,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明明是和軍營相當不搭的裝束,在他身上卻並未有絲毫不妥,反而是顯得更加清逸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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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歌起身迎上去,並未拘禮,“這附近居然可以採到這麼多藥材,看來以後不用太發愁了。”
楚諾笑笑,把抱在懷中的東西置於案上,“你先挑揀着,我去後面看看。”
淺歌應了一聲,徑直走到案前。被晾在一邊的鏡涵無奈地笑笑,也走到她身邊,“從一來就這麼廢寢忘食,現在連我在旁邊都視而不見了呀。”
淺歌側過頭看看他,“還不來幫忙?”
鏡涵樂呵呵地應了,伸過手幫她一起分揀案上的那些藥材,兩個人的身影在燈火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秦遲軍果然來勢洶洶。
寧遠軍只休整了半日不到,就聽得“秦遲軍已攻至金沙仞下”的消息。
鏡涵雖早有準備卻也到底沒想到他們竟然會來得這麼快,聽了屬下的彙報難得地怔忪了片刻,“既是如此,我便去會他一會。雲非隨我一同領兵上陣,雲炎,你留下,同楊將軍一道好生駐守營地,以防對方偷襲。”
衆人紛紛應是,鏡涵帶着雲非調集半數兵力迎着秦遲軍的方向上上前,很快就看到了對方的主將,大約而立之年的模樣,想是因爲一路勝仗的關係,眉宇間頗有些目空一切的自負,偏生神色裡還帶着三分陰鷙,看上去讓人只覺得十分不舒服。
鏡涵曾聽楊暉提過這人。
秦遲國鎮國將軍章禹奚,確是不世將才,手段卻陰狠毒辣,哪怕是在秦遲國內,也是譭譽參半。
鏡涵示意雲非留在後面,自己策馬上前幾步,揚聲道,“東楚國楚鏡涵,這廂有禮。”
那章禹奚笑得狂傲,“東楚確實無將了麼,竟讓這麼個遊手好閒的小王爺來領兵,我勸你還是識相些乖乖投降,否則休怪我手中□□無情!”
鏡涵也不惱,揚了揚手中的劍,“鏡涵不才,便向章將軍討教一番!”
章禹奚也很快策馬上前,“那我便好好教訓教訓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爺!”
兩人很快開始交手,雙方的衆多兵將自然也順勢開戰。
直到與鏡涵拆了數十招,章禹奚才漸漸正色起來,“沒想到你功夫倒是不賴。”
鏡涵暗暗調息,片刻後才笑道,“微末之技,讓章將軍見笑了。”
他越是這樣,章禹奚卻是越發戒備起來,今日一戰他原本就只是爲探寧遠軍虛實,眼見得兩軍人馬一時間也難分高下索性下令收兵,他看了看鏡涵,“今日暫且休戰,兩日後,還在此處,恭候大駕。”
鏡涵笑笑,“如此,一言爲定。”
回到營地,鏡涵才露出了些許疲憊的表情,翻身下馬的時候腳步也有些踉蹌。
跟在他身後的雲非趕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心中卻難免有些詫異,雖說連日來諸事辛勞,今日與那章禹奚一戰也不至於……
正遲疑間鏡涵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想什麼呢?幫我叫楊將軍和雲炎到主帳來吧,那章禹奚果然不簡單,咱們也該好生應對纔是。”
等到幾個人部署好之後的戰事安排的時候,天色也漸漸暗了下去。先前領兵出征的時候鏡涵並未有太多講究,多數都和手下兵將混在一起,食宿等一切事務都毫不挑剔,只是此番有淺歌在,雲非便命人特意準備了飯菜送至主帳內。
淺歌是同楚諾一起過來的,手裡端着一個白淨的粗瓷茶盅,隱約透着絲絲縷縷的藥香。
帳中並無他人,楚諾徑直走到鏡涵面前,伸出手指探到他手腕脈搏處,片刻後忍不住微蹙起眉,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反倒是鏡涵安慰了一句,“楚大哥不必擔憂,不過是連日奔波有些疲憊罷了。”
淺歌也走上前來,把手裡的茶盅端給他,“楚大哥今日尋了些滋補的藥材,燉了蔘湯,你趁熱喝了吧。”
鏡涵也沒有推辭,自淺歌手上接過茶盅,一邊喝一邊想到什麼似的問道,“今日軍醫帳中情形如何?”
淺歌難得地露出了些寬慰的笑容,“別忘了楚大哥可是遠近聞名的神醫,有楚大哥在還不全都手到擒來?”
楚諾笑着搖了搖頭,“但是雖說除去傷重的幾人其餘也可帶傷上陣,卻到底還是有些勉強,若是有條件,還是再將養些時日爲好。”
鏡涵點頭,“一切都由楚大哥安排。”他想了想,覺得也沒有必要避諱什麼,“秦遲軍來勢洶洶,兵力又遠勝於我們,金沙仞到底是守不住的,我也並未打算在這一戰裡投入太多兵力,只是希望能多拖些時日暫且絆住秦遲軍,爲長亭灣調集兵力多爭取些時間罷了。”
楚諾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樣,沉默半晌,卻只是輕輕一笑,“先用晚膳吧。”
鏡涵的判斷不差,即便先前一戰讓章禹奚有些許忌憚,但真的到了兩軍對壘之時,寧遠軍還是很快顯了頹勢。
在鏡涵的帶領下,寧遠軍苦戰十日,終究還是敗走金沙仞,向長亭灣撤去。
萬幸的是,因爲撤守及時,並非損耗過多兵力。
長亭灣距金沙仞不過一日路程,鏡涵聽着雲炎彙報從各種抽調的兵力已抵達長亭灣駐守,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雲炎看看他,卻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鏡涵並未注意到,只一心盤算着接下的戰事要如何部署。
一行人在傍晚時分抵達長亭灣兵營,鏡涵下了馬,回過頭隨口招呼,“楊將軍請隨我到主帳,雲非、雲炎,你們去看看營中還有哪些將軍駐守,一併請到主帳來。”
他說着就往營地主帳的方向走去,沒走兩步,一個不留神間就撞到了人。
鏡涵後退了半步,剛想問對方有無大礙,擡起頭的一瞬間,整個人都愣住了。
對方也不說話,就這麼看着他,眉眼間有些許笑意。
好一陣子,鏡涵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他又後退半步,直直地跪下,“臣楚鏡涵,見過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