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臨月國一役大獲全勝, 東楚上下對鏡辭更爲擁戴,原本同臨月一樣因爲東楚皇權交替而虎視眈眈的鄰國青霄更是派了使者前來,欲與東楚修好。
鏡辭自是以禮相待, 不僅命了董承軒親自相迎, 更是在宮中設宴款待, 推杯換盞中也算是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 到訪的使者起身走到正中, 躬身施了一禮,而後揚聲道,“此次前來, 另有一事欲與陛下相商。”
鏡辭看看他,“哦?但說無妨。”
那人似是無意識地往鏡涵坐席的方向看了看, “吾王親妹淑雅公主, 月前方纔行過及笄之禮, 尚未婚配,奉吾王之命, 若能於東楚覓得佳婿,倒也是佳話一樁。”
這倒是在意料之中,鏡辭微微一笑,“素聞淑雅公主清麗嫺靜又才名在外,不知我朝誰人有幸能得公主青眼?”說這話的時候他便在心中默默盤算着, 若真要聯姻, 東楚朝中大概也只有鏡灝或者承軒可以相配了。
正這麼想着, 就聽得對方朗聲一笑, “實不相瞞, 淑雅公主一心傾慕寧王殿下。”
鏡辭一怔,看着鏡涵忍不住想要起身的樣子只示意他稍安勿躁, “寧王已有正妃,此舉恐怕不妥。”
那人顯然也是知情,不慌不忙道,“寧王殿下天縱之才,公主傾慕不已,我等自然知曉寧王已有家室,但公主已與吾王名言,願自居側妃之位。”
此語一出,在場衆人皆面露詫異,就連鏡辭都是微蹙着眉沉默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此事容後再議,請先入席,今日只管飲酒取樂。”
那人只從善如流地點頭,想了想,卻是又加上一句,“淑雅公主人品性情乃至相貌才學皆是無可挑剔,想來倒也不至於辱沒了寧王殿下。”
夜色漸深,親自將青霄國使者一衆人等送回行館之後,董承軒回到相府,得了空閒思及今日之事,青霄國那些人的心思可以說幾乎是人盡皆知,什麼“一心傾慕,甘居側妃”都不過是藉口,無非是知曉鏡涵與鏡辭的關係纔打定了這個主意罷了。
只是鏡涵成親尚不足一年,此刻要他接受那淑雅公主實在並非易事,但是對方顯然亦是志在必得的模樣,如若一味拒絕,只怕會多生事端。
想到這裡,董承軒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知道皇上心中會是怎樣一番思量……
而此時,祈合宮書房內。
鏡涵站在案前,目光裡滿是不可置信,他甚至在突然間就覺得,眼前的人竟是如此陌生。
鏡辭嘆口氣,聲音平淡,“朕知道你與淺歌感情好,又是成親不久,但既然淑雅公主傾心於你,迎娶了做側妃也未嘗不可。”
鏡涵後退一步,異常堅定地搖頭,“我沒辦法愛她。”
鏡辭看看他,忽地笑了開來,“我也從來沒說過,你需要愛她。”
那一刻鏡涵只定定站住,“成親那日臣弟曾與淺歌許諾,今生只願與她一人相守,所以此事,恕臣弟實難從命。”
這樣的態度其實也在意料之中,鏡辭心中又何嘗願意逼他,只是在目前的局勢下,這似乎當真是最好的選擇了,畢竟東楚剛剛經歷與臨月一戰此刻更宜休養生息,能與青霄聯姻對雙方都是益事。
然而,他還未想好怎麼開口,就見得鏡涵眉宇間竟是閃過幾分凌厲,“臣弟心意已決,還望皇兄成全!”
似乎是有風吹進來,一時間燈影搖晃,明明滅滅的光直照得兩人臉上的神情同樣晦澀難辨,良久,鏡辭淺嘆一聲,“你先下去吧。”
鏡涵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一時間辨不分明卻忽地就心慌起來,想了想還是堅持道,“求皇兄恩准!”
他的目光太過堅定,連語氣都難得地帶上了些許強勢,鏡辭微蹙起眉,心中有幾分不悅卻終究只是又重複了一遍,“你先下去。”
這注定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回到寧王府的時候,鏡涵臉色凝重的神色竟讓管家遲疑了片刻才上前,“殿下……”
鏡涵疲憊地笑笑,留下一句“時辰不早,你們都趕快歇下吧”就往後院走去,遠遠地看着依舊亮着的燭光,終於覺得心裡些許地安穩起來。
在回來的路上心中已經有了思量,因此鏡涵並未對淺歌提及此事,只是在擁着她看着她終於睡去的時候心中更加堅定地默默道,其他事他都可以依着皇兄甚至是生死不計,唯獨這一件……不管怎樣,他都絕對不會辜負了大婚那日自己對淺歌的誓言。
直到晨光熹微,鏡涵不想吵醒淺歌,輕手輕腳地從牀榻上下來,整理好衣着,出門的時候就見下人已備好了車,默嘆一聲,也不知道昨晚皇兄算不算是答應自己了,即便已經打定主意,心中卻難免有幾分忐忑。
這一日的早朝依舊風平浪靜,所有人都相當默契地沒有提及和親之事,下朝後鏡涵並未馬上離開,有些踟躕地到了御書房,不想卻被守在門口的元祿攔住,“啓稟寧王殿下,皇上正和宰相大人議事,下令他人不得入內。”
鏡涵聞言不由得微怔,“皇兄他是否囑意本王亦不得……”他並未說下去,想了想,只問,“可否代爲通傳一聲?本王有要事與皇兄相商。”
沒想到元祿卻是面露難色,“皇上特意交代任何人不得打擾,請殿下不要爲難奴才。”
鏡涵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勉強笑笑,“好……我知道了。”
而此時,御書房內,鏡辭與董承軒,倒的確是在說着關於和親的事。
鏡辭的神色有幾分凝重,就連語氣也難得地有些遲疑起來,“承軒你說,若是朕提出將那淑雅公主迎入後宮呢?”
董承軒心中一震,面色卻是更加嚴肅了幾分,“回皇上,臣以爲不妥。”
似乎是沒料到他回答得如此斬釘截鐵,鏡辭轉過頭盯住了他的雙眼,“哦?”
董承軒微微嘆了口氣,“青霄一方大概不肯,公主身份到底尊貴,而皇上後宮三千就算顧忌她的身份又能得多少寵愛,但是做了王妃卻畢竟不同。退一步說,就算他們願意,皇上留這樣的女子在後宮中,始終也是個隱患,且比她留在其他地方都要危險的多。”
鏡辭沒有回答,看上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董承軒想了想,繼續道,“即便他們沒有別的心思,卻也不得不防,所以臣認爲……”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鏡辭有些疲憊地打斷,“所以眼下最合適的辦法就是讓她嫁到寧王府。”
董承軒的目光裡也露出了些許不忍,“寧王與王妃新婚不久就上了戰場,此番剛剛回來亦正是如膠似漆之時,如此安排確是爲難,只是……”一句“只是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似乎卡在喉嚨裡一般,怎麼都說不出來。
沉默良久,鏡辭才似乎下定決心一般,“承軒……”
一連兩日,除了上朝的時候,鏡涵竟是沒能再見到鏡辭,心中愈發忐忑起來,卻不想在第三日意外地聽聞了一個,對他而言,算是千真萬確的好消息:皇上堅持認爲淑雅公主不論是才學性情還是身份地位皆是並世無雙,嫁與寧王爲側妃實則辱沒。而東楚朝中同爲皇上親弟的湘王楚鏡灝尚未娶妻,若能得淑雅公主爲正妃,於雙方皆是美事。
又過了三日,青霄使者稱當日飛鴿傳書回去現已得到答覆,湘王亦爲人傑,想來與公主定能琴瑟和鳴。
這樁親事便如此商定下來,與欽天監官員相商後,婚期定在三月後。
鏡涵再次進宮的時候,鏡辭難得空閒地正坐在祈合宮院落內,見他走進來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坐,順手拿起置於桌上的酒壺往另一隻白玉杯裡倒上了酒。
心裡忽地就添了幾分誠惶誠恐,鏡涵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鏡辭卻只是笑笑,“無妨,坐吧。”
鏡涵這次小心翼翼地坐到他的身邊,也不敢開口,倒是鏡辭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淺酌一口,“你也不必謝朕,你和淺歌的感情朕都看在眼裡。”
他的語氣無奈而略帶縱容,鏡涵聽了只覺得心裡有些發酸,“皇兄……”
鏡辭卻沒有看他,他微微闔了眼,聲音似乎也悠遠起來,“能守護心愛之人……朕都不得不承認,你真的長大了,這一點,有的時候,連朕……都做不到啊……”
鏡涵腦中閃過一個紅衣的身影,她容顏清麗,笑容卻熱烈,一雙眼更是美得不似凡人……
耳邊鏡辭的聲音裡似乎帶了些他從未知曉的情緒,“甚至……連留她在身邊的勇氣都沒有……因爲朕……比誰都知道,雖能給她最好的一切,卻更可能帶給她災厄。”
想着那早已遠嫁江南的女子,看着皇兄從未有過的略帶落寞的神情,鏡涵心中一痛。他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緩緩跪下,“皇兄,”他的眼睛很亮,聲音也異常堅定,“臣弟會永遠在皇兄身邊,臣弟以後,不會再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