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斗膽請皇上爲五殿下做主!”
這話過後,整個院落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一片靜寂。
片刻後,皇帝先反應過來,聲音裡帶着十足的嚴厲,“究竟怎麼回事,說清楚。”
那韓嗣恨恨地回過頭看了鏡涵一眼,復又揚聲,“回陛下,當時在狩獵場中,臣追着一隻紅狼到了山林深處,恰巧親眼目睹七殿下正拉開弓,片刻後倒下的卻是五殿下。”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後將目光落到鏡涵身上,“鏡涵,韓嗣的話是否當真?”
沉默片刻,鏡涵倒似乎比方纔鎮定了些,上前兩步慢慢跪倒,“回父皇,當時兒臣縱馬至山林深處想要射殺一隻野兔,但轉過身才看到五皇兄就在不遠處。兒臣立刻調轉了弓箭的方向,並未傷到五皇兄。”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話語間竟有三分笑意,“哦?那鏡淵是如何受傷的呢?”
鏡涵猶豫了一下,“回父皇,當時兒臣驚魂未定,只聽見一陣馬蹄聲,回頭見是韓將軍,而就在那時,兒臣聽見五皇兄中箭倒地的聲音……”
韓嗣已經顧不得皇帝就在眼前似的憤憤道,“七殿下你不要血口噴人!”
鏡涵微微一怔,纔想明白他大約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韓將軍,我不是說五皇兄是被你所傷。”
韓嗣只厲聲道,“那是自然,五殿下可是傷在你的手裡!七殿下,請不要再狡辯了!”
幾句你來我往的對話中,衆人也大致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鏡辭忍不住上前一步,“父皇,兒臣認爲,此事必有蹊蹺……”
他的後半句話尚未說完,便被一旁的楚鏡潯搶了先,“老五躺在那裡生死未卜,這種境況下皇兄還要包庇他嗎?”他這話說得極爲尖厲,衆人只道他一向與五皇子交好,倒也不意外於他這樣的反應。
鏡辭也不與他爭辯什麼,只是跪倒在皇帝面前,“父皇……”
楚鏡潯卻哪裡肯輕易讓步,“韓將軍,我問你,今日所言是否當真?你應當明白,如果有半字虛言,下場都不是死無葬身之地這般簡單!”
韓嗣並沒有看他,只是擡起頭,擲地有聲,“臣的確親眼所見。”
在楚鏡潯那句話問出口的時候鏡辭便已經覺得不妙,心中愈發地焦急起來,一時間卻也不知道從何辯解,正暗自思量如何應對的時候就聽到了皇帝的聲音,“來人,將楚鏡涵押入刑部大牢,待鏡淵醒來再審。”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人一路拖着走了那麼遠的,直到那鐵門被緩緩闔上,鏡涵纔有些頹然地整個人靠到了牆上。
刑部的人到底還算優待他,雖是在牢裡倒也並不髒亂,甚至是特意爲他備下了牀榻和小桌,只是此時,鏡涵又哪裡有心思去看,沿着牆壁慢慢地滑到地上,他努力地想要定下神來,心思卻是愈發紛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不遠處一陣嘈雜,似乎是某人到了這牢裡。
鏡涵以爲來人是鏡辭,沒想到片刻後看見的,卻是神色平淡甚至稍顯冷漠的四皇兄楚鏡泫。
並不清楚他的來意,鏡涵只很快地斂了心神,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了兩步,“鏡涵見過四皇兄。”
楚鏡泫只淡淡地“嗯”了一聲,“我來,是有幾件事問你。”
鏡涵心中更加困惑,臉上卻未露絲毫聲色,“請四皇兄明言。”
見他這樣子,鏡泫反倒是微微笑了笑,“我知道這件事你是無辜的,現在只是有些細節想要問你,旁人我都打發出去了,你不必有什麼顧慮。”
沉默片刻,鏡涵擡起頭看向他,目光漸漸銳利起來,“我憑什麼相信你?”
鏡泫只涵養到家地輕笑道,“簡單,如果你不相信,我現在馬上就走。”
鏡涵毫不避諱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終於鬆口,“你想問什麼?”
鏡泫往前湊近了半步,“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你再說一遍,尤其是你看到鏡淵中箭的細節。”
楚鏡泫並未在此久留,弄清楚了幾個細節之後很快準備離開,“我先回去,你放心,一定會盡快帶你出去的。”
眼前的這個人……除了皇兄之外,還從來不曾有人給過他這樣安心的感覺,鏡涵重重地點了點頭,“鏡涵先謝過四皇兄。”
鏡泫的腳步稍稍一頓,“等我消息。”
轉眼間,距鏡淵重傷已然過去三日。在看不見日升月落的地方,時光彷彿被拉得無限漫長,饒是刑部的人對他並不苛待,鏡涵還是清瘦了許多。
這三日內,除了鏡泫和在牢內當差的衆人,鏡涵再未見過任何人。而就在當天晚上,他終於聽見外面的聲音,一片整齊的“參見太子殿下。”
鏡涵心中自是激動不已,很快起身奔到門邊,“皇兄。”
然而片刻後,他擡頭對上的,卻是鏡辭毫無波瀾甚至略顯冷漠的雙眸,“已經三日了,鏡淵始終沒有醒來,父皇已經下旨,只要鏡淵一日未醒,你便在這牢中繼續呆下去吧。”
他的語氣帶着一種從未有過的疏遠和冷淡,鏡涵甚至怔了半晌纔想起來回話,“皇兄……你知道……這件事並非……”
鏡辭卻只是漠然地打斷了他,“在鏡淵醒來之前,這件事不會有定論。”
鏡涵心裡一沉,卻是勉強揚起一個笑容,“這是父皇的意思,還是皇兄也是這樣想的?”
鏡辭看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二者可有區別?”
靜默片刻,鏡涵往後退了半步,眼睛卻是執拗地盯着門外的人不肯移開絲毫,“所以……連皇兄都不肯相信我麼?”
鏡辭並不意外他會有此一問似的,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最好祈禱鏡淵能早些醒來,不然……”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輕輕嘆了口氣,“父皇的旨意我已經帶到,你自己好自爲之。”說罷竟是毫不猶豫地轉身而去。
直到鏡辭的身影漸漸消失,鏡涵才無力地跌坐到地上,他不知道這三日內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什麼,皇兄竟然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還有四皇兄,那日信誓旦旦地說要幫自己查明真相,說會盡快幫自己脫身,難道……
鏡涵突然覺得心底一陣寒意泛起,難道,他到底還是錯信了那人,將當時的情況據實以告,卻其實只是落人話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恐怕不僅自己真的是受定了這不白之冤,就連皇兄亦會爲之所累。
只是……幾乎是不自覺地想到當時楚鏡泫說話時的神情語氣,鏡涵恍惚地想,他當真是沒有任何理由去懷疑……
不知道什麼時候混混沌沌地睡過去的,漸漸地只覺得冷得想要將自己完全地蜷縮起來,朦朧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低聲議論:
“我看這一次,不管五殿下究竟是不是被七殿下所傷,這七殿下想要再翻身,可是很難啊。”
“可不是,本來這七殿下就不討皇上喜歡,這一次就算有命出去,恐怕也是讓人忌諱得很。”
“而且我聽說啊,這次連太子殿下都受了牽連。”
“那可也怪不得他昨晚來的時候一副想要撇清關係的架勢了。”
“可不是,本來處境就算不得多好,偏偏又趕上這件事,三殿下那邊又是……唉,不過說到底這些事情也輪不到咱們來說……”
他們的聲音漸漸地遠了,鏡涵努力想要自己清醒過來,卻終究只是徒勞,甚至到後來,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那些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其實只是他的夢境……
夢魘反反覆覆,再醒過來時似乎已是深更,身邊卻意外地有人在,那人伸手往他額頭探了探,清冷的聲音稍稍有些不悅,“人病成這樣都不知道請個御醫來,當真以爲七殿下是尋常的囚犯了嗎?”
管事的人慌忙跪下連稱“不敢”,片刻後只聽那人又道,“那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請御醫來爲七殿下診治。”
鏡涵勉強睜開眼睛,見守在自己身側的,竟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楚鏡泫,當下,所有的疑慮和思量全部升騰而起,對上他略帶關切的眸子,卻是又悉數沉下,“四皇兄……”
見他醒來,楚鏡泫倒是添了幾分不自在似的,神色也重新恢復到了一貫的清冷,“怎麼突然間病得這樣厲害?”
鏡涵撐起身子,卻並不回話,沉默了片刻,還是鏡泫又開了口,“這次的事……鏡淵一直未醒,韓嗣又是一口咬定,加上鏡潯那邊也是步步緊逼……”
見鏡涵死死地盯住自己,鏡泫微怔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只輕輕一笑,“御醫應該馬上就到了,我也不便久留,改日有機會再來看你。”
他走出牢房的門,並沒有回頭,“鏡涵,我說過會盡快帶你出去,便一定會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