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涵自己都未曾料到,這一仗居然會打得如此順利,只是……那方月晗之前受了傷,而且看起來傷得不輕,難免讓他有些勝之不武的感覺。
在幾名手下的保護之下,方月晗也算是全身而退,鏡涵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令先行收兵而非乘勝追擊,一衆兵將倒也沒有任何異議,畢竟他們的人不多,又不確切知道臨月軍的情況,孤軍深入對方營地實在太過冒險。
衆人簇擁着鏡涵回去,一路上歡欣鼓舞的聲音驅散了先前所有的擔憂所有的愁雲慘淡,亦有不少人這個時候才真正地對鏡涵另眼相看,原本只以爲這小王爺主動來了前線雖用心是好的但並無真才實學恐怕會帶來不少麻煩,卻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扭轉了不利的局面打了這一場漂亮的勝仗。
程瑞等人亦得了消息,來到了營外列隊相迎,鏡涵只謙和道不過是一役之勝算不得什麼,接下來纔是硬仗,還有很多準備要做。
回到主帳,鏡涵才稍稍放鬆了神色,將佩劍置於案上,不知怎的眼前忽地浮現方月晗跌落下馬的情形,看得出他傷得不輕。想想幽竹林內他勸自己代表東楚與臨月“議和”的話,當時尚不作他想,現下思及,恐怕多少是與方月晗傷勢頗重有些關係。
那時在幽竹林內與他對話,那方月晗竟是並未露出絲毫異狀,只幸虧自己確是抱着寧可魚死網破也絲毫不容退讓的心情……
看來,方月晗這個人,的確是不簡單啊。
只是眼下的境況……雖是趁人之危,卻也是絕佳的時機。
鏡涵眼中閃過些許的矛盾和掙扎,卻最終還是漸漸堅定起來,“雲炎,請程將軍和李將軍來。”
據後世史書記載,迦陵關一役僅歷時不到兩月,東楚國在寧遠將軍楚鏡涵的帶領之下大獲全勝。
接到臨月軍倉皇退兵的消息時,鏡涵甚至有些恍惚,即使先前已經親眼目睹對方連連潰敗,卻也不想居然真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得償所願。
打了勝仗自然少不了犒賞三軍,喝了不少酒,回帳中休息的時候雲炎和雲非一併跟了進來,鏡涵揮揮手,“你們也快回去歇息吧。”
兩個人似乎面有難色,猶豫片刻,雲非上前一步,“殿下……”
鏡涵看看他,有些疑惑,“怎麼?”
雲非微微垂了眼,“當日在盛京,臨行前,聖上命雲舒傳話,若是戰事順利,請殿下……乘勝追擊。”
鏡涵自己都有些驚奇,對於雲非之言,他竟然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心中難免有些掙扎,“……你們去歇息吧。”
見鏡涵臉色不佳,雲非有些擔憂,上前一步似乎忍不住想要諫言,“殿下……”
鏡涵卻很快地定了神,只有些疲憊地笑了笑,然後揮了揮手示意他什麼都不必說,“無事,你們下去吧。”
待到雲炎、雲非二人離去,帳內一時間似乎便只能聽到風聲吹得燭火劈啪作響,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光,鏡涵心中似乎也有時而晦澀時而清明的情緒在翻攪。
鏡涵想,他真的可以理解鏡辭的思量,甚至,平心而論,這的確是乘勝追擊的大好時機,若一切順利能奪臨月國三五城池甚至是讓其稱臣,不僅一雪前恥報了先前他們入侵的一箭之仇,在東楚現下的局勢之下,於鏡辭,更是大有裨益。只是,如此趕盡殺絕……
不知道坐了多久,眼前的燭火已經暗了下去,鏡涵的眼神卻是漸漸堅毅起來,罷了,既是皇兄之命,他怎麼能、又有什麼道理違抗呢?更何況,助皇兄穩固東楚江山,本就是他心之所願!
鏡涵用了兩日,重新清點整合了自己手下的寧遠軍,和依舊駐守在迦陵關的程瑞等人辭行之後繼續一路向南往臨月的方向行進,不出三日便到了臨月最爲重要的邊關防線——青峪關。
同迦陵關相似的是,青峪關同樣不屬於易守難攻的地勢,不過此番易地而處,倒是讓東楚國軍隊覺得信心倍增。
然而。
臨月軍的潰敗速度還是超乎了衆人的預想。
二十日,僅僅二十日,寧遠軍便徹底攻破青峪關。
而此時,臨月國皇宮。
御書房外,一身白衣的方月晗正跪在臺階前,看樣子已經跪了不短的時間,單薄清瘦的身形、蒼白泛青的臉色,讓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擔心他是否在下一瞬就會倒下。
連當值的內監都趁着爲皇帝傳膳的工夫偷偷地過來壓低了聲音勸他,“殿下便聽老奴一句,皇上他既已下令就沒有收回的到底,殿下不必做徒勞之功,身子又沒恢復,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方月晗只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的額頭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冷汗,眼神卻依舊異常堅定。
轉眼間又是三個時辰過去,眼看着已經暮色四合,整整一日未進水米,方月晗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有些發飄,手指死死地扣住掌心,卻已經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幸而此時,御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依舊是那名內監走出來,聲音裡也辨不出是振奮多一些抑或是擔憂多一些,“殿下,皇上命老奴宣您進去。”
方月晗神色微微一鬆,想要站起身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是用不上半點力氣了,看着伸到眼前的手,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沒有拒絕,在那內監的攙扶下才面前站了起來,略略活動了一下早已僵硬的身體,也顧不得疼了,急忙邁步走進了御書房。看着坐在案前的人復又跪下,口中只道,“兒臣見過父皇。”
良久,那人都沒有任何迴音。
未得命令,方月晗自是不敢起身,想着自己的來意,只得硬着頭皮道,“父皇,請再給兒臣一次機會,兒臣定會擊退東楚軍隊,衛我臨月江山!”
他這話說得堅定決然,可是,得到的卻只是不置可否的一聲輕笑。
方月晗心中澀然,卻到底不願放棄,膝行兩步到了案前,仰起頭,聲音異常懇切,“父皇……可否再相信兒臣一次……最後一次……”
又是過了良久,終於聽聞一聲輕笑,“罷了,那便再允了你這一回,不過,如若再次失敗……”
方月晗輕輕抿了抿嘴脣,卻並未錯開目光,“兒臣謝父皇恩典,此戰必不負父皇所望!”
直到走出了御書房才覺得自己一直撐着的一口氣幾乎要散去,人也控制不住地就快要倒下去,好在沐風及時出現,伸手扶住他,“殿下!”
方月晗倒是沒再逞強,放心地靠在他身上,揚了揚脣角卻不知道自己只是苦笑,“還好,父皇終於答應了……”
沐風只輕嘆一聲,“殿下……”
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沉默片刻也只是道,“扶我回去吧,沐風,即將出徵,還有很多事要安排。”
看着他蒼白虛弱的模樣,沐風扶着他的手臂忍不住更加用力一些,“今日……還是請殿下先好好歇息吧,您的傷……”
方月晗只搖搖頭,“兩日後出征,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此次不容有失定當要做萬全之準備,你也不用太過憂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是有數的。”反正這傷一時半刻也是好不了的,又何必再浪費時間。
兩日後,方月晗領兵出發,正式迎戰東楚國寧遠軍。
那一日,陽光似乎耀眼得過分。
縱馬奔騰的時候,方月晗竟忍不住有些恍惚。
世人皆道他爲臨月國最年少的將軍,身份顯赫又備受器重,簡直是人人欣羨。然而,只有他知道,父皇雖是認同他的能力,卻到底只是將他當成一把利刃,換言之,父皇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工具,而非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兒子。
這樣想來,也無怪他在迦陵關一役失利後會給他那般嚴厲甚至是嚴酷的責罰了。
對一個不再稱手的工具而言,留了他的性命,難道不已經是分外的恩典了麼?
一路顛簸,身上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方月晗脣邊卻是揚起了模糊的笑意,罷了,工具便工具吧,不管怎樣,這江山,他還是要守的。
然而,在終於趕到前線與東楚軍正面抗衡之時,雖表面看上去暫時是旗鼓相當,方月晗卻已經感覺到力不從心。
一夜又一夜不眠不休,精心研究部署作戰計劃,爲了鼓舞士氣每次上陣亦是親力親爲,他以爲拼盡心力總也還是能撐得住的,卻終究是在又一次與鏡涵交手的時候被擊落馬下,一口鮮血涌出便不省人事。
一人之力終究無法力挽狂瀾,而失了主心骨的臨月軍,終究兵敗如山倒。
兩月後,寧遠軍攻破臨月國都常寧,臨月國君被迫向東楚國求和,願向東楚國稱臣,年年進貢,同時,命皇子方月晗爲質子,隨寧遠軍一同返回東楚國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