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沉沉的讓人覺得有幾分透不過氣。
最後一次確認了萬事俱備,鏡辭與不久前趕來支援的鏡灝一起帶着人往皇帝所居的乾元宮走去。
一路上腳步聲整齊劃一,激盪起的除了幾許沉重,更多的卻是視死如歸的氣勢。
行至乾元宮院前,鏡辭停住了腳步,衆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就在對面不超過二十步的地方,一身戎裝的楚鏡潯與楚鏡淵同樣帶着幾隊的人馬站在那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幾乎就在楚鏡潯話音剛落的那一刻,醞釀了一整日的大雨,終於傾盆落下。
鏡辭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笑道,“那還等什麼,動手吧。”
站在一旁的鏡灝接了一句,“只是三皇兄和五皇兄帶的人手似乎有些少呢。”
鏡潯也笑,十分安然的模樣,“話不必說得太滿,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鏡辭已經揚起自己的佩劍,驚雷聲中寒光乍現,“拔劍吧。”
兩方人馬很快纏鬥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劍尖染上血色的時候,鏡辭突然在想,現下就在這乾元宮門外,這麼大的動靜,爲何卻不見一個御林軍出現?
一來二去之間,人數較少的鏡潯一方便是落了下風,只是他臉上依舊帶着慣常的笑意,竟是毫不擔憂甚至十分閒適的模樣,倒是在他身後幾步的楚鏡淵一臉的陰沉不定,似乎在思量什麼,又似乎在等待什麼。
遠處,一陣整齊而迅捷的腳步聲傳來,衆人側目望去,竟是鏡涵帶着幾隊人馬趕了過來。
鏡潯臉上笑意更甚,卻在看到鏡辭臉上同樣的笑容之後卻突然覺得有幾分異樣,幾乎就在一瞬間,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死死盯住鏡涵前來的方向,果然,他看到鏡涵一步一步走到了鏡辭身邊,然後堅定地,朝自己的方向揚起了劍。
那一刻,不知道爲什麼,鏡潯只想放聲大笑。
沒想到,到了最後,還是被他們騙了過去,而他在片刻前,還在一心一意地相信,鏡涵會按之前他們商定好的,帶人前來支援……
情不自禁地將手中的劍更加握緊了幾分,很好,到底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正待提劍向前,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三殿下,小心!”
那是林肅的聲音,旋即,一陣利器破刃的聲響自背後而來。
飛身向旁邊閃去,勉強躲開之後纔來得及回頭。楚鏡淵正執着劍指向自己,“三皇兄意欲謀反,我便與其他兄弟一起助皇兄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就連鏡辭都微怔了一瞬,眯起眼睛看向鏡淵,脣邊勾起一個微冷的笑容,“鏡潯,我勸你現在束手就擒,不然的話,莫怪刀劍無眼!”
原本已然落了下風,楚鏡淵又臨陣倒戈,鏡潯此刻卻只是朗聲一笑,“弟兄們,今夜一役,怕註定是我要對不住大家了,若有願意投降的現在便放下刀劍,楚鏡潯絕無半分怨怪!”他停頓了片刻,重新揚起劍,“剩下的,不殺個痛快難道甘心做屈死的鬼嗎?!”
很快,一片喊殺聲響起,鏡潯往鏡淵的方向望去,眸光一寒,吐出的字亦如打在身上的雨水一般冰冷,“林寒,動手吧!”
除了林肅和被他稱爲“林寒”的那個人,其他人都不由有些怔忪。說時遲那時快,刀刃聲響起,一片血光下應聲倒地的竟然是鏡淵。
雖說兩方人馬短兵相接激戰正酣,但幾個皇子無一不在衆多侍衛的重重保護之下,方纔鏡淵偷襲鏡潯差點得手也只是因爲當時衆人對他沒有防備。而此刻,鏡淵竟是如此輕易地……
鏡潯只冷冷一笑,“五弟,枉你機關算盡,卻想不到我對你也早有防心了吧?”他看看站在鏡淵身後提着尚在滴血的劍的男人,“做得好,林寒。”
被稱爲“林寒”的那人面無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正努力擡起頭看向自己滿眼不可置信的鏡淵,“五殿下以爲,曾經捨命救您的人便永遠不會背叛麼?您就沒想過當年的一切都只是做戲,而我,只是藉着那一次的機會,成爲了您所謂的‘心腹’……”說着,他揚起劍,毫不猶豫地向他心口的位置刺下,“屬下恭送五殿下上路!”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衆人都有片刻的怔忪,鏡潯卻早就揚起了劍指向鏡辭的方向,眼神卻是看向鏡涵,似笑非笑的模樣,“沒想到,最終竟是栽到了你的手上。”
不知道爲什麼,鏡涵心裡竟忽地生出了幾分內疚,“三皇兄……”
下一瞬,卻是聽得身邊的鏡辭沉聲輕斥,“鏡涵!”
鏡涵這才迅速地斂了心神,握緊手中的劍,他沒有再說什麼,神色卻漸漸堅毅起來。
卻說鏡潯一方,本就落了下風,又是經歷了這一番變故,雖是極力抵抗,卻到底很快敗下陣來,林肅與林寒一左一右地護着鏡潯,雖是全身浴血,眸子裡仍舊是堅韌銳利。
看着執劍慢慢靠近的鏡辭,鏡潯笑了起來,少了幾分輕佻多了繼續認真,“看來,註定要死在你手上了,我們來做最後一個交易如何?”
鏡辭看看他,又看看他旁邊的兩個人,笑容裡有些許諷刺,“交易是需要籌碼的,顯然你已經沒有了任何資本。更何況,放虎歸山,這種事我不喜歡。”
原本不明所以的衆人聞言也就明白了,鏡潯,竟是想要爲自己兩名心腹手下謀一條活路。
林肅神色一凜,“殿下……”他與林寒對視一眼,在對方輕輕點頭之後竟是一齊往鏡辭的方向衝過去,大有想要與他同歸於盡的架勢。
只是鏡辭身邊一直高度警惕着的雲舒、雲影等人又哪裡會讓他們如此輕易地得逞,迅速地衝上前與他們纏鬥在了一起。
林肅與林寒二人本已身負重傷,不過幾招之後便已無法抵擋,林肅橫過劍架住雲舒的攻擊,轉頭看向鏡潯,朗聲一笑,“殿下何必如此,既決定追隨,自是死生不計,我們兄弟亦從未有一日後悔過!”
說完這話,他撤開了自己的劍。
赴死,或許從來並非難事。
看着林肅與林寒兄弟相繼倒下,鏡潯眼中閃過一絲悲慼,看看自己身邊已無一人,忽地大笑起來,“皇兄是打算親自送我上路還是要我自行了斷?”
楚鏡潯一貫愛笑,平素裡,不論什麼時候都似帶着幾分笑意,唯有這一次,他依舊在笑,卻是那樣地讓人心驚。
鏡涵似乎想走上前去,卻突然聽到一陣聲響,回過頭就看見乾元宮的宮門正緩緩打開。
衆人皆是一愣,只見門內緩緩走出一人,竟是宮內侍衛統領。
他看看眼前的景象,竟似並無絲毫意外,依舊是處變不驚的模樣,“皇上命屬下請太子殿下進殿。”
沉默片刻,鏡辭點了點頭,“好。”
身邊的雲舒忍不住低聲阻攔,“殿下……”
鏡辭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無妨。”說着又想到什麼似的,“你們先清點一下咱們的人,順便將此地清理一下,至於他……”他看了看鏡潯,“雲舒、雲影你們兩個看着他,便留在此處,等我出來再做定奪。”
踏入乾元殿的時候,連鏡辭都有幾分意外,自己心裡竟真的會如此平靜。
走進書房,依着規矩見了禮,卻見皇帝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起來吧,以後怕也受不起你這般大禮了。”
鏡辭站起身來,語氣有些遲疑,“父皇?”
皇帝笑笑,眼底多了幾分釋然,“沒想到最終還是你。”
電光火石之間,鏡辭似乎明白了什麼,“所以這些年來,父皇一直在作壁上觀?”
皇帝承認得很痛快,“鏡辭,你很聰明。沒錯,這些年你們幾個兄弟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眼裡,你和鏡潯的這些爭鬥我更不是不知道,也沒必要瞞你,在感情上我是比較偏向於鏡潯的,但是這江山,由能者而居,以後我也能放心些。”
鏡辭看着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要怎樣回話。
卻見皇帝自嘲般地笑笑,“只是我到底沒想到,這一天竟會來得這樣快。”說着稍稍眯起眼,探尋一般,“我竟不知道,原來你當真對淺歌有情?”
鏡辭只輕輕一笑,並不回答。
皇帝嘆口氣,“便算是我多此一舉,但是給你個忠告,爲君者,太易動情,會毀了你。”
鏡辭擡起頭看他,目光灼熱,“哦?看起來,這似乎是父皇的切身體會?”
若是以往,皇帝只想拍案喝一句“放肆”,此刻卻只覺得無力,沉默半晌,終是嘆息一聲,“罷了,這些年來,到底也還欠你一個解釋。”
鏡辭看着他,一時間竟然辨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何種感覺,“如此,兒臣便洗耳恭聽。”他微微低下頭,卻突然有想要笑出聲的衝動,這一次,他並未在壓抑自己,“另外,請父皇放心,不知父皇是否知道——容易動情之人,往往心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