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涵沒有想到, 或者說當時在祈合宮書房內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說完那一句“御駕親征”之後,鏡辭竟是毫無徵兆地倒了下去。
衆人一陣手忙腳亂, 將鏡辭安置好, 又請了太醫前來。
饒是一衆太醫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 鏡辭卻一直高熱不退, 直到夜色漸深之時才醒了過來。
他看都沒看守在自己牀榻邊上紅着眼眶的鏡涵, 也顧不得自己因爲高熱而有些嘶啞的嗓音,直接揚聲命令道,“雲舒, 傳令下去,整備三軍, 明日午時隨朕出征。”
雲舒略有些遲疑, “皇上……”
同樣守在祈合宮裡並未離去的鏡泫也上前勸道, “皇兄龍體抱恙,臣弟以爲此時率兵出征有所不妥, 請皇兄保重。”
有了他這句話,衆人也就跟着一起好言相勸,鏡辭卻只是異常堅定道,“朕心意已決,你們都不必再勸, 時辰不早, 各自回去歇息吧。”
鏡泫上前一步, 還想再勸, 卻是見得鏡涵走了過來, 在鏡辭面前慢慢跪下,半仰起頭堅定道, “皇兄,臣弟請旨領兵出征,此番定然給皇兄一個滿意的交待。”
鏡辭看看他,冷然一笑,“呵,事到如今,你居然還能說出這話。”說着背過身子不再看他,“朕沒法再信你。”
一句話壓得鏡涵幾乎擡不起頭來,想再說什麼,又見鏡泫似乎在示意自己“皇兄現在在氣頭上,不要再說”,一時間也有些踟躕,很快,又聽到鏡辭的聲音,“你們都下去吧,朕也要歇息了。”
衆人只得無奈告退,鏡涵也跟着退到門外,卻並未離去,一直等到初棠端了剛剛煎好的藥走過來的時候接過了她手中的托盤,示意她由自己端進去。
初棠倒也沒有遲疑,只輕聲道,“太醫囑咐了這藥一定要趁熱喝。”
鏡涵點點頭,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鏡辭並未睡着,聽見腳步聲知道是下人送藥進來,只道,“先放到一邊吧。”
過了片刻只聽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鏡辭察覺有異,起身查看,見到鏡涵的時候也是一愣,“你怎麼還在這兒?”
鏡涵將藥碗端到他面前,輕聲道,“太醫特地囑咐要趁熱喝,請皇兄……”
話音未落藥碗已被鏡辭一把打翻,“滾!朕看不見你病自然就好了。”
鏡涵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脣,彎下腰去收拾散落在地的碎瓷片,口中只道,“臣弟馬上命人再去煎藥。”
鏡辭似是有些嫌惡地轉過頭不再看他,“不必,你走吧。”
就是這個時候!
鏡涵看向鏡辭,沒有再猶豫,出手疾如閃電般地點了鏡辭的睡穴。
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的時候,鏡涵忍不住在心裡感嘆,就算皇兄嘴上說得再嚴厲再無情,終究,他還是不會防着自己的。
也是因爲有了這個意識,對於自己之後的打算……雖然早已打定主意,還是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攪着一般難受起來。此番自己一意孤行之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換回皇兄的信任……
心思飛轉,動作卻沒有停,小心地將一地狼藉收拾好,走出了內殿神態自若地對門口的初棠道,“皇兄已經睡下了,無事的話不要打擾。”
初棠對他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甚至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鏡涵又稱自己有些事要處理,徑直到了祈合宮書房內。
鏡辭做事從來不曾避諱他,因此,鏡涵很快就在書房某一處暗格內找到了另外一半虎符,利落地拿了出來,連夜調兵遣將召集了自己手下的寧遠軍,稱情勢緊急需要立即出征。
衆人本就信服他,又見他手上執着的兩枚一半的虎符,自然不會有什麼懷疑,很快整頓好跟隨着他連夜出兵。
而自始至終,知道真相的只有鏡涵和身邊的雲炎、雲非。
聽他講完了事情的始末,雲舒也忍不住嘆了口氣,“竟還有這般曲折。”
鏡涵回頭看看站在自己身後的雲非和雲炎,“所以雲舒,你也別怪他們了,都是我一個人的決定。”
雲舒不置可否地輕咳一聲,問鏡涵,“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鏡涵往帳外的方向看了看,沒有回答雲舒,反而問道,“那……皇兄……醒過來的時候……”
雲舒聽他聲音裡有幾分心虛,忍不住又是淺嘆一聲,“四殿下聽聞殿下領兵出征的消息連夜趕回了宮裡,皇上醒來之後不知道四殿下都勸了些什麼,總之現在方月晗密謀出逃的消息除了四殿下、六殿下和宰相大人之外,還少有人知曉。而皇上因爲龍體抱恙,已經有數日未上朝了。”
鏡辭一貫勤勉,不能堅持上朝的話……
鏡涵心中一沉,急急問道,“皇兄的身體究竟如何了?太醫重新診治過沒有?都怎麼說?”
雲舒搖搖頭,也有些擔憂,“屬下出宮的時候皇上還一直高熱不退,太醫卻也判斷不出病因,只能開一些清熱安神的藥。”
想着那一晚皇兄說的“朕看不見你病自然就好了”之類的話,鏡涵只覺得皇兄這一次恐怕是被自己氣病的,心中更沉了幾分,本來就不太好的臉色也似乎更加難看了些。
沉默片刻,雲舒試探着重新問了一次,“七殿下……您是如何打算的?”
鏡涵沉吟一下,下定決心一般,“不管怎麼樣,一切還是留待戰事結束之後再議,若能得凱旋迴朝,不敢奢望功過相抵,起碼也是爲東楚解決了一個禍患。若是……若是失利,也別無他求,只求能戰死沙場不負主將之名。”
“殿下!”雲炎上前一步,有些激動的模樣,“殿下不要這麼說……”
“放心,你以爲那方月晗爲什麼費力這麼大力氣在出逃的同時還要挑撥我和皇兄,不過是因爲心虛罷了。以爲這樣就能將我困在盛京之中,好爲他們爭取時間吧。”說到這裡鏡涵才笑了笑,“他會顧慮到這些也就說明了臨月一方實力到底不足,而且他沒料到我還是領兵追上來了。”
聽他這麼說,幾個人才略略放心了些。鏡涵踱步到一邊掀開帳簾,看看已經暗透了的天色,“雲舒今日便在營中歇下吧,明日一早再回盛京。”
雲舒站起身來施了一禮,“啓稟殿下,屬下願留在營中效犬馬之勞!”
鏡涵回過頭,“這也是皇兄的意思?”
沒想到他竟是如此通透,雲舒怔了半晌,才道,“是。皇上有命,若殿下執意不肯回朝,便讓屬下跟在寧遠軍中……”
鏡涵笑笑,打斷他的欲言又止,“監視我有無異心,和在戰事結束後立刻押我回去。”沒有理會雲舒想要解釋的話,直接下令,“雲炎,傳令下去,即日起,雲舒任寧遠軍監軍一職。”
所有事務很快處理完畢,鏡涵收好手裡的東西,“雲舒,你也快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就要趕路。”
雲舒應了一句,目光卻轉到雲炎的身上,“今夜就由你保護七殿下。”
雲炎似乎有些不安,卻是急忙應下,“是。”
雲舒點點頭,語氣依舊平淡,“那麼,雲非,你帶我去其他帳中休息吧。”
突然被點名的雲非倒是比雲炎鎮定許多,很沉穩地應了一聲,跟着他往帳外走去。
見雲炎投向自己的帶着幾分求助意味的目光,鏡涵心中瞭然,開口喚住雲舒,“雲舒,明日一早咱們就要趕往迦陵關,過了迦陵關再走不到一個時辰就是臨月的地界,說不定到時候就是一場硬仗……”
雲舒自然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卻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回殿下,雲舒保證定不會耽誤明日的行程。至於如何管教自己兄弟,還請殿下不要插手。”
鏡涵還想說什麼,反倒是雲非沉聲說了句“請殿下儘早歇息”之後便跟着雲舒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鏡涵走出帳外,就見得衆兵將早早地列隊整裝待發。
清點兵將後,軍隊很快往迦陵關的方向進發。
鏡涵特意注意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後的雲非,見他雖然眉目間略有些隱忍,倒也不似非常難捱的樣子也就放心下來,只專心趕路。
軍隊行進了整整一日,過了迦陵關,最終於黃昏時分停留在臨月國邊境小城——紫雲城外。
紫雲城外有一篇谷地名曰紫雲谷,地勢相對隱蔽,一番查探後,鏡涵下令命軍隊今夜駐紮於此。
先前混進臨月國境之內的探子不久之後也到了營裡,帶回的消息頗讓人意外:臨月國小皇子方月晗於三日前回到國都常寧,臨月國君見他歸來大爲震怒,直命人將他綁了想要重新送回東楚。
一路追隨方月晗的衆兵將看不慣他這等所作所爲,竟然直接發動兵變,逼臨月國君退位,另外擁立明主。然而方月晗卻不願登基,雙方呈膠着之狀。
今日,臨月國人得了東楚寧遠將軍率兵前來的消息,據稱,方月晗已下令暫時放下其他事務,全力應戰。而現下,他正在領兵趕往紫雲城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