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找到楚諾之後, 鏡涵出宮的次數日益頻繁起來,甚至很多時候都是一早就出去到夜色漸深纔回來,意外的是鏡辭只過問了一次, 之後便是放任的態度了。只除了鏡涵再一次提出要搬回寧王府住被他斷然否決, 此外對於他的行動並不加以任何限制, 甚至連他的行蹤也甚少過問。
即便知道自己其實幫不上什麼忙, 鏡涵還是幾乎每天都往楚諾那邊跑, 楚諾勸不住他,又不想他每日奔波,便提出從天墨鎮搬回盛京。
鏡涵自然是飛快地應了下來, 想了想索性命人將寧王府收拾打理一番,讓楚諾先搬去寧王府住。
找到楚諾的消息自然是瞞不過鏡辭的, 鏡涵也沒想過要瞞着他, 倒是鏡辭只問了句如何安置他, 就什麼都不再提了。
鏡涵隱隱覺得近來皇兄有些不對勁,似乎是有什麼事瞞着自己, 但是一方面他知道皇兄必定有自己的打算,另一方面也是將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到了楚諾身上,因此也沒有多想什麼。
就這麼過了足足半月有餘,那一日,鏡涵依舊是一早就去探望楚諾, 兩個人坐在內室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到了午膳的時辰楚諾卻並未留他, 只說自己乏了要歇息, 讓他快些回宮。
鏡涵想着他們方纔說的事, 心裡不由得也有幾分沉重,好半天才澀着聲音道, “那……我先回去準備一番,等,等時機成熟之時……”
楚諾只是笑着點了點頭,“嗯。”
離開寧王府,鏡涵卻並未立刻回宮,隻立在王府正門不遠處的一棵大樹邊上,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站了好一會兒,身子都有些發僵,忽地聽到有人喚自己的名字,擡頭一看,卻是鏡泫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走到了自己面前。
鏡涵回過神來,趕忙迎上前半步,“見過四皇兄。”
鏡泫笑笑示意他不必多禮,“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站着?”
鏡涵微微有些窘迫,“四皇兄……”
鏡泫卻並未勉強他,見他不願說便沒再追問,只道,“可用過午膳了?”在得到鏡涵“尚未”的回答之後笑着相邀他到賢王府一聚,想了想又命下人到宰相府請董承軒也到自己府中。
三個人到了賢王府中,下人很快就備好了午膳,只是方纔用到一半,就有人匆匆趕過來跑到鏡泫身邊,小聲說了句什麼。
饒是一貫處變不驚如鏡泫,聽過之後也不由得微變了臉色,“叫他進來說話。”
鏡涵與承軒面面相覷,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們都知道眼下並非問話的時機,只得坐在原處靜觀其變。
很快地,有個人從門口略有些慌張地跑了進來。
鏡涵微蹙起眉,心道這人看着倒是面熟,仔細想卻也想不起來是誰了。
那人見鏡涵和承軒都在也是微微一怔,但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徑直跑到鏡泫面前跪下,“我家王爺命屬下來請賢王殿下火速進宮……”
鏡涵聽他這麼說,倒是終於想了起來,這人不就是六皇兄身邊管事的麼,現下這麼慌張的模樣,難道是六皇兄出了什麼事?
正想着,就聽得鏡泫的聲音,“你先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人看看鏡涵,似乎是有些猶豫。
一旁的承軒見狀也忍不住開口,“此處並無外人,你便照實說清楚,還是說,你要說的事,並沒有那麼十萬火急?”
事從權宜,那人並未再猶豫,“皇上……要趕我家王爺走。”
鏡涵心裡一沉,竟是不由自主地追問道,“究竟怎麼回事?皇兄總不會無緣無故……”
那人又是半晌的沉默,大約是想着他們總也會知道,當下也不再忌諱什麼,“皇上追查舊事……發現了當年三殿下的死和……和那臨月質子的出逃……都與我家王爺……有關……”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有些艱澀起來。
在場的幾個人都沉默了,片刻後,還是鏡涵先開了口,“還是……先進宮看看吧。”
因爲到底算是“家務事”,承軒很快起身告辭,鏡泫與鏡涵則是匆匆地命人備了車一路趕到了宮裡。
兩人沒有耽擱,徑直奔向御書房。
守在門口的元祿老遠地就迎了上來,搖着頭輕聲道,“皇上說不準任何人進去。”
鏡涵並未有任何遲疑,“沒事,如果皇兄怪罪,一切都由我來承擔。”
元祿猶豫半晌,還是默默地退後讓他們走了進去。
御書房內,楚鏡灝正跪在鏡辭身前,雖然沉默不語,但眼神中哀求的神色異常鮮明。
鏡辭卻只是冷着一張臉沒有絲毫動容的模樣,見鏡泫與鏡涵進來才又冷着聲音說了一句,“什麼都不必再說了,立刻回去收拾打點,明日啓程。”他停頓片刻,又笑了開來,“江南富庶之地,將你封地到那邊,總還算朕對得起你。”
楚鏡灝原本是授意屬下去請鏡泫前來相助的,此刻見鏡涵竟也跟着一起進來,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異色,心中正萬般思量之時聽到鏡辭的話,再也顧不得其他,趕忙往鏡辭的方向膝行兩步,低聲卻異常懇切道,“臣弟自知犯下大錯,不敢求皇兄寬宥,只求皇兄降責於臣弟……臣弟願意接受任何責罰,只除了離開盛京……”
鏡辭眯起眼睛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聲音無比淡漠,“若你執意不肯離開盛京,就以抗旨謀逆論處。”
鏡灝聞言似是有些怔忪,片刻後,深深叩首下去,“臣弟願領罪責。”
話說到這個份上鏡辭倒是有些進退兩難了,他自然不可能當真去要鏡灝的命,但也着實十分氣惱於他的所作所爲。
如果……如果不是他在背地裡做出那些事,自己同鏡涵之間,也就不會有這麼多嫌隙。
雖說歸根到底他和鏡涵經歷的所有,始作俑者都是他自己,但是如果沒有他在中間……
眼見得鏡辭的眼神愈發冷了下去,鏡涵幾步跑到了他的身邊,小聲道,“皇兄息怒,可否告知臣弟,這……究竟所爲何事?”
鏡辭看看他,冷笑一聲,“你讓他自己說,自己都幹了什麼好事!”
鏡灝依舊是跪着,擡頭看向鏡涵的目光卻顯出了幾分不屑,“沒錯,下毒害死三皇兄的是我,用計幫方月晗逃脫的也是我,而我會這麼做,就是爲了離間你和皇兄。”他的眼神微冷,整個人卻是十分坦然的模樣,“我承認自己有錯,也願意領受罪責,但是,我不會向你道歉。”
鏡涵只愣了片刻,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
他不顧鏡辭與鏡泫還都在場,徑直走到鏡灝面前,“六皇兄。”他的眼神很清澈,語氣也很溫和,聽不出任何的怨懟,反而是異常真誠,“早些年的時候,小弟一直不知,六皇兄爲何似乎總是對小弟有敵意,後來小弟才漸漸明白……”
他並沒有說下去,反而卻是跪倒在他身旁,然後轉向鏡辭,“臣弟懇請皇兄饒過六皇兄這一次。”
這話一出,在場的幾個人都愣住了。
鏡辭只覺得自己的手都有幾分剋制不住的顫抖,“饒過他?鏡涵,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爲他,朕……”他努力地平復了自己的呼吸,“如果不是他做出這些事,後來的很多都不會發生,甚至……”甚至我不會中了那生何歡,你更不必捨命救我……
鏡涵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揚起一個笑容,“但是皇兄,沒有那些‘如果’,所有的事都已經發生了不是嗎?事情已經過去了,不如,就讓它們都過去吧。”
見鏡辭沉着臉不說話,鏡涵又往他的方向膝行了兩步,揚起臉輕聲道,“不論如何,六皇兄總是真心待您的。”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重新笑道,“若……小弟不久之後當真要離去,皇兄身邊也總該有人相伴……”
是啊,如果說,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真的絲毫不怨怪鏡灝,恐怕鏡涵自己都不相信。但是,就像他說的,現在再追究這些,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苦笑着低下了頭,心裡也說不上是酸澀還是茫然。
一直沉默着的鏡泫此時上前一步終於開口,“淑雅公主有孕在身不宜奔波,臣弟便藉此代鏡灝討個恩典,請皇兄暫且收回成命,先將鏡灝留在盛京以觀後效,一切等淑雅公主生產之後再做定奪。”
不得不說,楚鏡泫的話,一向是有分量的。
鏡辭雖然有些猶豫,卻最終還是點了頭,“好,就按你說的。”
鏡泫只笑笑,轉身看向有些呆住的鏡灝,“還不趕快謝恩?”
跪在一邊的鏡灝這才反應過來,幾乎是顫着聲音說了句,謝皇兄恩典。
鏡辭只隨意地點點頭,“嗯,你下去吧。老四若是無事,也先行回府吧。”
鏡灝這才站起身來,“臣弟告退。”
他跟在鏡泫身後走出御書房,看着低着頭跟在他們身後打算送他們出去的鏡涵,一時間心下似有萬千感慨,卻到底只是沉聲說了一句,“這一次,我承你的情,但是並不代表日後就會同你親近,兄友弟恭。”
鏡涵不甚在意地笑笑,“小弟明白。”
目送了二人離開,鏡涵這才轉身回到了御書房內。
沒等鏡辭開口,他已經搶先一步跪倒在鏡辭面前,“請皇兄恕臣弟欺瞞之罪,臣弟……有話要同皇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