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棲霞宮出來,淺歌並未急着回自己的住所,折到御花園轉了轉。想來這午後時分各宮裡的主子都在小憩,四下清淨得很,淺歌尋了一處涼亭坐了,想着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忍不住蹙眉輕嘆。
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淺歌倒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只是趕忙站起身來。看清了來人是誰之後卻突然添了幾分慌亂,想都沒想地直接跪倒,“見過皇上。”
皇帝眯起眼睛看她,似是有些疑惑,身邊的人趕忙湊過去輕聲說了句什麼,皇帝這才瞭然笑道,“秦墨的女兒,叫淺歌是吧?快免禮。一轉眼都這麼大了……”
淺歌站起身來,微垂着頭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面前,“是。”
對眼前這個功臣遺孤,皇帝顯然是十分有好感的,且不說當年振威將軍秦墨當年曾爲東楚立下赫赫戰功最後又是以身殉國着實令人唏噓,單說看着眼前這不知不覺已經長成這般亭亭玉立模樣的女孩,似乎就有讓人心情愉悅的本能。
算起來淺歌被帶到宮裡也有不少年頭了,見過皇帝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此刻難免有些束手束腳,心裡只盼着他趕緊讓自己退下,無奈皇帝卻是悠閒地坐了,還很和善地加了一句“過來坐吧,不必拘禮。”
淺歌無奈,只得依言坐下,姿態並不扭捏,只是依舊難免帶着些小女兒家的羞赧。
皇帝似乎心情大好,命人奉了茶,親自將杯子推至淺歌面前,這才得空細細看她,這一細看之下不由得大驚失色,一個不留心間竟然將水杯直接推倒。
在淺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茶水已經灑到了自己的淺碧色羅裙上。
下一刻,只覺得自己被人拉了起來,耳邊皇帝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些她聽不懂的情愫,“朕失禮了。”
莫名地,淺歌心中更加慌亂起來,急急忙忙地退後了兩步,低着頭輕聲道,“我……我還是先回去換衣服……”
皇帝此時倒是恢復了鎮定自若的模樣,只是眼神中依舊有些讓人分辨不清的深邃,“好。”
回到自己的住處,方纔換了衣服便有人來通報,皇帝的賞賜隨之而來,淺歌不免疑惑,這些年在宮裡雖然並未受到虧待,但亦無人太過重視,如此的賞賜尚屬首次……
一箱箱的東西被搬進來,金銀玉器、綾羅綢緞甚至是胭脂水粉,東西倒也齊全,淺歌依禮謝恩後又聽見前來宣旨的太監笑道,“皇上邀淺歌小姐一同用晚膳,請淺歌小姐稍作準備。”
待到一衆人等全部離去,淺歌臉上才漸漸浮現出一絲憂慮,她不知道這樣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卻是在一箱箱物什的環繞下愈發強烈。
身邊伺候的宮女低聲說了句什麼,淺歌並未聽清,卻也不追問,只道讓她把東西拿下去收好,自己卻轉身去了書房。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間憂心起來,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擔憂些什麼,但是心底的不安幾乎要將她逼瘋,就連平時能讓她迅速沉靜下來的醫書似乎也失去了效力。只是這個時候,淺歌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即將面對的,竟然是……
稍晚一些的時候,皇帝命人派了小轎來接淺歌。
淺歌未着盛裝,一身素雅卻更顯得清麗動人,行至乾元宮,皇帝竟是親自迎了出來,似乎是很喜歡亦很滿意淺歌這樣的打扮,見淺歌要行禮趕忙扶住了她,“不必多禮了。”聲音裡一片柔和與寵溺。
淺歌面上未動任何聲色,心裡卻在默默盤算皇帝這突如其來的熱情究竟爲何,難道是發覺了鏡辭近日來的動作,又知道自己平素和鏡辭走得比較近,想要從自己這裡打探消息?可是他若是當真有這個心思,又何必這樣迂迴地從自己這邊下手呢……
心思百轉間,淺歌並未注意到,皇帝看向自己的眼神。
晚膳果然異常豐盛,淺歌卻並沒有什麼胃口,加上面對的人到底是皇帝,說不緊張拘束是不可能的,說是味同嚼蠟也並不爲過。
皇帝倒也體貼,見她放下了筷子便命人將滿桌的膳食撤下,又命人端上一盅銀耳蓮子羹,“好歹把這個喝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淺歌只覺得自己聽到的聲音裡,滿滿都是寵溺的味道。
有了這個意識之後淺歌愈發有些無措起來,低聲應了一句便埋下頭,執着精緻的小勺慢慢地喝着眼前的湯湯水水。
直到一盅銀耳蓮子羹見了底,淺歌輕輕放下勺子,磨磨蹭蹭地擡起頭,對上的是皇帝莫名有些期待的眼神,“淺歌,會不會撫琴?能不能爲朕彈奏一曲?”
雖是有些不解,淺歌還是依言坐到了琴前,她雖不精於琴技,但拿手的曲子還是有些的,一曲終了,就見得皇帝已經站到了自己眼前,他的眼神裡有她看不懂的激動和熾熱,雖然他口中說出的話是,“朕有些累了,命人送你回去吧。”
之後風平浪靜地又過了兩日,而後“太子在棲霞宮大發雷霆”的消息傳遍了宮闈。
許是怕她太過擔憂,先前鏡涵已經把所有的事都簡單說給了她,只是此刻聽着伺候的小宮女竊竊說着“聽說太子殿下親自動手責罰了七殿下,還下令任何人不得將這件事張揚出去”的時候,淺歌還是有些擔心。
哪怕明知是做戲,卻依舊擔心鏡涵的傷勢,畢竟想要騙過鏡潯等人,做戲亦定是要做全套了。想到這裡,淺歌發現自己竟有些坐不住了,伸手抓過自己的藥箱,就要往門外走去,卻不想在此時,聽到了門口傳來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淺歌微微一怔,趕忙將藥箱放回原處,來不及行至院中接駕,皇帝已經走了進來,“淺歌。”
淺歌趕忙見禮,“見過皇上。”
皇帝倒是笑得一派輕鬆,“免禮。”
宮女們看了茶之後便被皇帝屏退下去,正殿內只剩下兩個人,淺歌心底又泛起幾分不自在,倒是皇帝看起來十分悠閒的模樣,執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轉向她,“淺歌,朕納你爲妃,可好?”
那日不過是偶然經過御花園那處涼亭,還是在旁人的提醒下才想起宮裡的確是有一個自小痛失怙恃的女孩被接進宮內撫養,雖是他親口許諾一切吃穿用度甚至是身份地位視同於公主,但是這些年來他竟也鮮少見到她,沒想到一轉眼間當初的小女娃已經長成了個亭亭玉立的姑娘。
想來今日亦無他事,索性起了些興致與她共飲幾杯,畢竟是功臣之女,想那秦墨的確是爲東楚立下過汗馬功勞的……這心思尚未來得及繼續下去,淺歌坐到對面的時候他才得了空細細看她,這一看才發現,眼前這人……
他甚至沒有注意自己控制不住地將眼前的杯子推倒了,看着淺歌慌忙站起身來才反應過來,那一聲已經到了嘴邊的“珍兒”生生嚥了下去。
他說着“失禮”之類的話,面上亦是一派溫和,心中卻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一般,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的眼睛……竟然與貞妃有七分相像……
貞妃是他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啊,當年她因難產辭世的時候他甚至恨不得和她、也是和他們並未來得及降生的孩子一同歸去……此刻,此刻他竟然見到了這樣的一個人,雖然只是那雙眼睛有七分相似,卻也足夠了。
之後便是一番賞賜,又叫了她來共用晚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境變化的關係,只覺得一身素雅的淺歌在氣質上亦是與貞妃相像得很。
用過晚膳,他聽着她撫琴,竟恍若回溯了時光,那一刻,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從此將她圈在自己身邊……
強迫自己冷靜了兩日,卻終究敵不過那份念想。他不是不知道,整個皇宮甚至朝中都已經默認淺歌會被冊封爲太子妃,但是……那又怎麼樣呢?現在任何名分還都未定,他想要的人,難道還有人敢阻攔嗎?
眼下,看着淺歌顯然是驚慌失措的樣子,皇帝也只是輕輕一笑,“我知道突然說這個你很意外,但是——不經選秀,直接封妃,這是東楚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
淺歌腦中空白了好一陣子,反應過來的時候慌忙跪下,“淺歌萬萬擔不起這份殊榮。”
皇帝伸手去扶他,聲音更加溫柔了幾分,“朕說你擔得起,你便擔得起。”
淺歌搖搖頭,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懇請皇上收回成命,淺歌何德何能……”
皇帝的目光倏然一冷,“你是當真覺得自己擔不起,還是……心中另有他人?”他將她拉起她逼她直視着自己,“是鏡辭?你對他有情?”
淺歌張了張嘴,卻沒說出半個字來,只是一直蓄着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
而這個表情落到皇帝眼裡,無疑變成了一種默認。
他笑了笑,眼裡漸漸浮上幾許陰鷙,“你想做太子妃?朕卻可以讓他連太子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