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是深更,祈合宮院落內,鏡辭書房的方向,依舊是燈火通明。
楚鏡泫踏入院內的時候,特意囑咐守在門口的宮女內監不必聲張,只在走到書房門前時才象徵似的讓宮女通報了一聲。
鏡辭很快親自相迎,略顯疲憊的神色難掩眼神中淡淡的戒備。
鏡泫卻只微微一笑,“見過皇兄,此番前來多有叨擾,還望皇兄恕罪。”
心知他是有話要說,鏡辭很快屏退左右將他請進門,卻也不急着問他什麼,只是狀似感嘆道,“明知道是趟渾水,爲什麼還要來這一趟呢,多少雙眼睛看着呢。”
鏡泫只微微一笑,並不意外於他會有這番說辭,“那日壽宴後,我曾告知皇兄,望皇兄引之爲戒,可惜……”說到這裡只輕輕搖了搖頭,“我剛剛去過刑部大牢。”
毫不意外地見到話音落地的那瞬間鏡辭神色的波動,淺淺一嘆,“病來如山倒,皇兄,鏡涵差不多……已到極限。”
說這話的時候他刻意地轉過身子背對鏡辭,因此並未再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只過了片刻,鏡辭平靜到似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現下所有事尚無定論,鏡泫不必多言。”
鏡泫一貫清冷的聲音裡此刻卻似乎帶上了三分笑意,“即便皇兄已然知曉我近幾日所爲,卻到底依舊對我有所戒備,也罷,該帶的話已經帶到,便就此告辭。”說罷便當真徑自往門外走去。
片刻後,卻又聽到鏡辭的聲音,很低,似乎帶着些許猶豫,“鏡涵他……”
鏡泫的腳步只稍稍停頓,“再三日。”
到了第二日,甚至不用鏡辭命人去探聽,“七殿下病重”的消息已經傳遍宮闈,聽聞刑部尚書親自到御書房向皇帝求情,稱鏡涵病情過重求他下令將鏡涵放出來只軟禁在他自己的棲霞宮內並派太醫好生醫治,然而皇帝的答覆卻依舊只有冰冷的一句,“在鏡淵醒來之前不準放他出來,也不必再讓太醫過去,他便是死在牢裡,也是罪有應得。”
皇帝此言一出,衆人便各自有了思量。即便之前也有不少人有心想要求情,此刻卻也再不敢去觸皇帝的逆鱗。
而最令人吃驚的是,鏡辭那邊竟是沒有任何動作,不僅並未爲鏡涵求情,似乎連進一步查探真相的意願都沒有。
雖然這幾日裡,因爲這件事亦因爲三皇子楚鏡潯的步步緊逼,鏡辭承擔的壓力和麪對的困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衆人心裡也都暗暗猜測他心中必定對鏡涵着惱,但是任誰都沒有料到,他竟當真會絕情到如斯地步。
當天夜裡,淺歌悄悄到了刑部大牢裡,自然是少不得打點一番,好在當差的人也不打算爲難她,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了她進去。
鏡涵側躺在榻上,微闔着雙眼,倒是很安穩的樣子。
這一整天淺歌的心一直懸着,此刻也顧不得什麼,徑直往他身邊跑過去,看着他清減不少的模樣,只覺得眼眶一熱,開口的時候雖然極力剋制還是帶出了一點兒哭腔,“鏡涵……”
鏡涵這才睜開眼睛,神色意外地一片清明。他先是機警地環視了一番,旋即展開一個微笑,“我沒事,別擔心。”
淺歌的手指已經搭到了他的腕上,片刻之後有些驚訝地擡起頭,“鏡涵?”
鏡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笑道,“都說了我沒事。”
淺歌的眸子裡有鮮明的不解,鏡涵倒是不打算瞞她,簡單地解釋了一句,“這些都是四皇兄的安排。”
知道在此地不宜多言,淺歌並未追問什麼,只是拿出了隨身帶着的荷包放到他手裡,“來的時候也不敢聲張,就沒帶藥箱,這有幾顆清心丸你先收着以備不時之需吧。”
鏡涵接過來小心地收好,輕輕一笑,“多謝,不過……”他並未繼續說下去,沉默片刻才又道,“皇兄他……”
提到鏡辭,淺歌心中也是一沉,那日聽聞鏡涵被關押之後她立刻到了祈合宮,鏡辭卻對她避而不見,接下來的這幾日也依舊如此……
只是此刻淺歌終究還是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只打起精神笑道,“你放心,我相信鏡辭哥哥一定會盡快救你出去的。”
鏡涵卻只是輕輕一嘆,“這是如此一來,皇兄要面對的,恐怕……”
即便是面對現下的境況,他心裡最記掛的,始終還是鏡辭!淺歌心裡有些細碎地難過起來,卻是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分毫,“先別擔心這個了。”
鏡涵點點頭,“嗯,你先回去吧,被人看到也不好。還有……別擔心我。”
雖是親自確認了鏡涵的身體並無大礙,淺歌的心情卻依舊絲毫都輕鬆不起來,好容易捱到了天亮,還是忍不住到祈合宮走了一趟。
方走到門前,元祿已經迎了上來,恭敬的聲調裡帶着些歉意,“淺歌小姐,太子殿下吩咐……”
淺歌瞭然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們殿下不願意見我,但是我有話一定要當面跟他說,你放我進去,即便是有什麼,由我來擔着便是。”
元祿不由得面露難色,“淺歌小姐……”
淺歌不着痕跡地嘆口氣,正欲自他身邊繞過,遠遠地卻見鏡辭朝這邊走了過來,“元祿,你下去吧。”
元祿暗自鬆了口氣,見禮之後趕忙退下。
鏡辭看看淺歌,似乎想說什麼,卻到底只是輕嘆一聲,“先進來吧。”
淺歌沉默地跟着他走到正殿坐下,一句“我昨天去看過鏡涵”還未說完,就見得元祿跑了進來,似乎也顧不得禮數了,“啓稟殿下,飛霜宮那邊傳來消息,五殿下……已經醒過來了!”
鏡辭只覺得眉心一跳,下意識地起身疾步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想到什麼似的稍稍停頓片刻,“淺歌,你留在這裡等消息。”
知道自己不宜在那場合出現,雖心中焦慮不已,淺歌還是很快點頭,“好。”
祈合宮與飛霜宮相距不近,饒是鏡辭一路奔去,等到踏進院內之時,那裡已經站滿了人。
鏡辭心裡一沉,雖然鏡淵能醒來是件好事,但是如果他一口咬定……
他忍不住就想要往內室走去,卻被佇立在門前的楚鏡潯攔住,似笑非笑道,“皇兄纔到可能不知道,父皇方纔下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鏡辭有片刻的疑惑,旋即明白過來,此刻父皇應當正在鏡淵的寢殿之中,說是探望,其實更是問詢那日之事吧……
看着楚鏡潯那帶着三分笑意似乎還有些志在必得的神情,鏡辭心中一寒,努力地剋制着想要直接衝進去的衝動,臉上焦慮的神情卻再也掩飾不住。
片刻之後,他的視線無意中落到站在角落位置的鏡泫身上,那人依舊是一派淡然清冷的模樣,而他竟也往自己的方向看過來,寧靜的目光裡帶着些許安撫的意味。
鏡辭迅速地斂了心神,整個人的神色都平靜下來,向一旁的楚鏡潯示意之後退後了兩步,只做安靜等候的模樣。
足足有一炷香的時辰過後,一直緊閉的寢殿大門被從內推開,皇帝信步而出,“鏡淵傷勢頗重,現下雖已醒來,但不宜勞累,你們便不要去打擾他了,過些日子再來吧。”
衆人自然是紛紛應是,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皇帝微微一怔,纔想明白事情的原委,“另外,命人將鏡涵帶回棲霞宮,自今日起禁足兩月。”說着便向外走去。
這樣一來,雖未直言事情始末,衆人心中也有了個大概,又是得其命令不準叨擾,此刻便也紛紛散去。
鏡辭依舊是在上次那水榭處尋到鏡泫的,“鏡泫。”
鏡泫只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鏡辭往前湊了半步,“先前鏡涵病重的消息是你命人放出來的?”
鏡泫笑笑,卻不回答。就這麼靜默了片刻,方輕道,“有些累了,我先回去,這一次畢竟只是僥倖,所以仍是要勸皇兄……引以爲戒。”
而此刻的飛霜宮內——
雖是有皇帝的命令在先,但楚鏡潯與楚鏡淵一向親厚,待衆人皆離去之後,還是踏進了鏡淵的寢殿。
鏡淵正靠坐在牀榻之上,臉色慘白,精神看上去倒是還好。
鏡潯幾步走到他身前,語氣有些責怪和埋怨,“方纔你是怎麼和父皇說的,明明這一次可以將那楚鏡涵置於死地的!”
鏡淵只是笑笑,有幾分虛弱,眼中卻飛快地閃過一絲精明的算計,“說起來,三皇兄這次險些,當真要了小弟的命啊。”
鏡潯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勉強揚了揚脣角,“特意尋了箭法卓絕的人去放那一箭,卻沒想到……”
明明是他方纔提起,此刻卻似乎不願再說,鏡淵只安之若素道,“還好,小弟最終還是脫險了。至於三皇兄方纔的問題……”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脣邊的笑容漸漸詭異起來,“你不覺得,比起借刀殺人,將他拉攏過來與那人倒戈不是更有意思嗎?”
鏡潯微微眯起雙眼,“誰都知道楚鏡涵對他死心塌地,五弟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些。”
鏡淵只低下頭擺弄着手中裝着安神的香料的荷包,“哦?三皇兄又怎麼知道鏡涵對那人所謂的‘死心塌地’是真心還是多年的慣性?我可是聽說,鏡涵在牢中病重,那人可是連半句求情都沒有。”
鏡潯聳聳肩,不置可否,“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
鏡淵卻是一把抓緊了手裡的荷包,臉上依舊是淡靜的笑意,“另外,三皇兄,韓嗣這個人,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