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書房出來,鏡涵並未急着回去,反倒是往飛霜宮的方向走去,而飛霜宮書房內,鏡潯與鏡淵,顯然是在等他。
踏進門的時候,鏡涵臉上帶着十分愉悅的笑容,尚未開口,已被鏡潯搶了先,“看來,七弟此番行事,定是萬般順利了?”
鏡涵順手關上了書房的門,笑容裡難得地帶了些爽朗,“不想此事在民間進行得不甚順利,到了小弟這邊,倒是順遂得很。那物什已經交到父皇手中,依小弟愚見,不日內,父皇必有定奪。”
鏡潯與鏡淵聞言皆露出了十分快意的笑容,鏡淵看看鏡涵,“這一次就算不能得償所願,至少也夠楚鏡辭頭疼一陣子的了,不過……”他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突然有些高深莫測起來,“我們也該商議一下,該要如何乘勝追擊。”
鏡涵笑着盯住他的眼睛,“這一回,五皇兄終於對小弟放心了?”
鏡淵笑意未變,“恐怕以後,七弟也就當真是身不由己了。”
不消片刻,鏡涵已經想明白他話中的深意,“是啊,御書房的事怕是瞞不住,這樣任誰都知道我對太子已起了異心。”說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不過,再過一段時日,這太子之位,恐怕也是要易主了的。”
幾個人一直商議到暮色四合,婉言謝絕了鏡淵共進晚膳的邀請,一路走出了飛霜宮,看着暗色的天幕,鏡涵忍不住嘆了口氣,果然,似乎有什麼已是箭在弦上了啊……
本來已經打算回自己宮裡,卻又突然想起今日竟然見到淺歌在御書房,當時的境況容不得多言,此刻再想起才覺得十分奇怪,想了想,便轉身往淺歌的住處走去。
然而意外的是,方到門口,鏡涵卻是被伺候的小宮女攔住了,只稱淺歌小姐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態度十分堅決。
鏡涵雖然覺得有些蹊蹺,卻也並未深究,隨口囑咐了兩句好生照料之類便準備回去,卻不想方纔轉身,身後的門便被推開了,旋即響起的是淺歌的聲音,“嫣兒,請七殿下進來吧。”
小宮女爲兩個人看了茶,在淺歌的示意下自覺地退出了內室。
一時間,房內靜寂下來。
過了許久,淺歌才幽幽地開口,“鏡涵……再過兩月,就是我的及笄之禮了……”
鏡涵笑笑,“我自是記得,先前還在思量要送什麼給你。”
淺歌也笑,淡淡靜靜的,卻只顯得落寞,“鏡涵……”
鏡涵便是再遲鈍也發現她不對勁了,“發生什麼事?我來這兒本是想問,今日你怎麼會在御書房?”
雖是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淺歌此刻還是微紅了眼眶,“怕是再過不了多久……你們……你們……”
鏡涵蹙起眉,稍稍向前探了探身,“到底怎麼了,淺歌,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不能說的?”
看着他擔憂甚至略帶心疼的神情,眼淚,終於無聲地滑落,“鏡涵……鏡涵……”
鏡涵一下子就慌了手腳,“怎麼了,淺歌,到底怎麼回事,你別,別哭啊……”
淺歌突然伸手抱住鏡涵,只是一瞬,然後又輕輕放開,眼淚卻是流得更兇了,“鏡涵……我想告訴你……不然我怕將來有一天,我,我會死不瞑目……”
在鏡涵似是不解又似是瞭然些許的目光中,淺歌擡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水,神色認真且執拗起來,“鏡涵,從小,自我入宮,人人便皆道有一日,我會成爲鏡辭的妃,但是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我……”她轉過頭,直直地看向鏡涵,目光裡有少女的羞赧,更多的卻是一種決然的堅定,“一直以來,我喜歡的人,始終是……你。”
直到終於回到了棲霞宮,鏡涵依舊覺得心緒紛亂,他靠坐在書案後的椅子上,極倦似的微微闔了眼,片刻後卻又坐直了身子,“雲炎?出來吧。”
一個身影沉默地出現在書案前,“七殿下。”
鏡涵擡眸,“告訴皇兄,今日御書房之行一切順利。”
雲炎點頭,“是。”
鏡涵側過頭也不知道是看向哪裡,語氣有些感慨,“說起來這次多虧了董兄,若不是他及時查出、制止了那流言,現在……恐怕不堪設想。”
雲炎看看他,低聲道,“那也是因爲七殿下提前得了消息。”
鏡涵這才勾起脣角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雲炎也會說這種好話。”
沉默半晌,雲炎擡起頭,直言不諱,“殿下有心事?”
未等鏡涵回答,雲炎便再次開口,“屬下聽大哥說了,淺歌小姐的事……”
聽着雲炎簡單地說了皇帝要納淺歌爲妃的事,其實不過是三言兩語,鏡涵卻良久地回不過神來,他突然在想那個時候,淺歌甚至是帶着些視死如歸地對自己說“喜歡”的時候……
鏡涵想,他無法欺騙自己,在那個時候,即便知道不合時宜,但是他唯一的感覺是,似乎有一種巨大的喜悅,貫穿了自己整個身體。
對於感情之事他一貫遲鈍,但是就是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喜歡着淺歌的,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那種類似於親情的感情,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歡。
原來,情動,竟然真的只需要一個瞬間。
雲炎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自家主子早已不知神遊到何處的心緒,“太子殿下也算是早有準備,在皇上身邊安插了暗線,這才能及時知曉此事。欽天監那邊也是太子殿下命大哥去買通的,這纔將‘吉時’推後到兩月後。”
鏡涵重新轉過頭看向他,似乎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雲炎斂了神色,認真道,“太子殿下要七殿下將那‘流言’交給皇上,固然是爲了幫七殿下打消三殿下等人的懷疑,又何嘗不是斷了自己的後路呢?而這兩個月……”
鏡涵怔怔地看着他,怔怔地接口,“是皇兄給自己定下的期限。”
雲炎沉默着點了頭,猶豫片刻復又開口,“雖是早就預見了會有這一日,真的到了眼前還是……”
鏡涵突然站起身來,整個人倏然間堅定起來的模樣,“也是時候了。”
見他這樣子云炎只覺得自己心裡的一絲陰霾突然被掃淨了一般,只餘下幾分豪氣,“是。”
鏡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先跟你說說今日在飛霜宮我們‘商議’的事情,接下來皇兄要怎麼部署,還等你和雲非帶信給我。”想了想,又道,“另外,相府那邊,再加派些人手,務必確保董兄安然無恙。”
又零碎地交待了一些事,雲炎照例是自暗門處出去,一路到了祈合宮,和雲舒一起到了鏡辭的書房,將自己從鏡涵處獲得的訊息一一告知。
鏡辭沉吟片刻,“先前倒是沒料到,原來最深藏不露的,竟是老五。”
雲舒也有些感慨的模樣,“這一點竟是真的疏忽了。”
鏡辭淺淺一笑,“無妨,兵來將擋吧。再說,我們還是身處於有利的位置的。”
雲舒謹慎道,“屬下愚見,現在怕就怕五殿下依舊對七殿下存有戒備,如若這些都是刻意放出的假消息……”
鏡辭思量半晌,旋即,笑意變得更加深刻起來,“那不如,我們便先發制人吧。”
之後的一月,宮闈之中似乎倏地平靜下來,平靜得讓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不僅僅是鏡潯等人,就連鏡辭都有些懷疑,父皇明明是看到了那絹布上的話,爲什麼遲遲未有行動,甚至連半點苗頭都沒有。
想着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父皇似乎將心思完全用在了別處,自從他將淺歌的及笄禮交由如貴妃全權操辦,出入長樂宮的次數便更多了起來。
只是,那人竟當真昏聵至此?
鏡辭覺得有些頭疼,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卻又無從探尋,無法知曉。
如此又過了半月,當連夜忙碌了數日的雲舒稟告稱一切準備得當的時候,鏡辭突然間有些恍惚。
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正午時分,天色卻是陰沉沉的,似乎,實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想着鏡潯、鏡淵等人近日來的步步緊逼,鏡辭勾起脣角笑了笑,“雲舒,放消息給老三那邊,讓他們知道咱們今夜的行動!”
雲舒聞言不禁愣住,“殿下?”
鏡辭脣邊的笑意更爲深刻幾分,“今夜若能事成,這兩人留着始終是禍患,不如藉此一併解決。”既早就註定是你死我活,此刻便莫怨我心狠手辣!
雲舒有幾分遲疑,“可是……如此一來……”
鏡辭不是不明白他的疑慮,但是……“成敗在此一舉,即便當真失敗,也不覺遺憾。”他看了看雲舒,有些感慨,“除了愧對……”
第一次地,雲舒打斷了他的話,“此舉不論成敗,屬下亦無所憾。”
鏡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笑道,“好!”說着又想起什麼,輕輕地嘆了口氣,“今夜行事,定要瞞住鏡涵。”
只是,話音未落,他便聽到一個聲音,“什麼事要瞞我?”
轉過頭一看,出現在眼前的人,不是鏡涵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