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辰的話沒有引起任何反應。男兒征戰死,馬革裹屍還。這些人來到這裡,便已經說明了他們的態度。即使前方刀山火海,他們也將跟着趙辰一起走下去。
可是。
“將軍,我們爲什麼要進攻秦軍?”孟龍問,“秦軍兵力兩倍於我,戰不能勝,追不能留。與秦軍交戰危險萬分,卻看不到半點利益!我們應該立即撤軍,返回平陽!”
“我的意見是一樣的。”
連趙戈也收起往日玩世不恭的笑容,正容說:“將軍,您這是在玩火。”
上一次,在上樑,趙辰提議輕騎奔襲天河要塞,趙戈也曾這麼對趙辰說。那一次,趙辰最後放棄了奔襲天河要塞。但這一次,趙辰緩緩地搖頭。
“那夫施城的兄弟怎麼辦?”
營帳後方,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王預站起來,大聲道:“如果沒有他們捨生忘死的阻止秦軍支援平陽,你們那裡還有機會坐在這裡高談闊論!”
趙戈偏頭。王預筆直而立,胸膛劇烈起伏。趙戈皺眉,說:“夫施城根本不可能守住。直接派人讓他們撤出夫施不就行了。”
“說得容易。撤,往哪兒撤?”
王預仰頭蒼涼一笑。從夫施城回上黨郡,途中必然與秦軍遭遇。堅守夫施是死;撤離夫施,對於趙禮等人而言,同樣沒有活路。
“我不會讓兄弟們白死的。”
趙辰臉若冰霜,看不出一絲表情。“不僅是夫施的兄弟,還有在座的諸位。不知大家有沒有想過,如果夫施被圍,我們卻毫無作爲;一旦夫施陷落,秦軍鋒芒又將指向誰呢?”
趙辰的話讓在座的人俱是一怔。在平陽城的時候,他們成功躲過和秦軍交戰的困境。但是,一旦夫施城陷落,而趙軍什麼都不做,必然會引得谷河對趙軍實力起疑。到時再回師攻打平陽,也不過是躲過了初一,遭遇了十五而已。
“可,將軍,平陽城至少有堅城可守。總好過以微弱之兵,野外和秦軍交戰吧?”
趙辰嘲諷一笑。“莫非我趙國將士,連與秦軍野戰的血性都沒有了。不知諸君想過沒有,一旦平陽被圍,戰場局勢將盡由秦軍主導!後果,不堪設想。”
“秦軍兵力多過我軍太多了。”孟龍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將軍,一旦我軍在野外作戰失利。平陽城將不攻而破,秦軍取藺城如探囊取物。這又該怎麼辦呢?”
趙辰捏緊拳頭,正要開口。突然“啪”的一聲,下方孫茂拍案而起。
孫茂指着孟龍鼻子,怒罵道:“你要是這麼怕死,就到後面躲着。別在這兒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什麼秦軍兵力,我軍戰敗,不就是怕死嗎,還不敢直說!將軍,”孫茂拍拍胸脯,“有什麼事情,交給我孫茂,就算前面刀山火海,我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說完,孫茂朝着孟龍輕蔑的啐了一口。
孟龍也是一瞬間火了,蹭的站起來,瞪着孫茂。“你說誰怕死呢!你以爲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做事情不用腦子的嗎?”
孫茂把袖子向上擼了擼,一步跨出長桌。“在上戰場幹秦軍之前,我非得先把你這鱉孫給做了!”
孟龍也是一點不慣着孫茂的,佩刀朝桌上一拍,就要向前衝。
“啪!”
又是一聲重重的拍桌聲。趙辰怒道:“孫茂,孟龍!你們還有沒有把我放眼裡了!都給我坐回去,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是,將軍。”孟龍深吸了一口氣,退回座位。
孫茂一臉不服,罵罵咧咧的,但也坐回了自己座位。
“不就是一個秦軍嗎,看把你們嚇成了什麼樣子?”
趙辰說,“前幾日我軍已與谷河軍交過手了,谷河麾下士卒遠遠沒有樊慄所率的兵那麼好戰英勇。而且,谷河軍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他們沒有足夠的騎兵。如果我軍能夠用好騎兵的話,並非不能戰勝秦軍。”
對於這一點,孟龍倒是深有體會。當日小穀倉平原大捷,戰場的走勢完全變成了一場屠殺。在趙國騎射兵面前,秦軍潰如蟻穴,不堪一擊。
只是,秦軍人數太多了。
見衆將這次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趙辰繼續說:“不知道諸君有沒有想過,我們幾年來,不斷進攻上郡是爲了什麼?”
趙戈一抹鼻子,說:“封君拜相吧!”
“是嗎?”
雖是疑問,趙辰卻搖了搖頭,“將軍百戰死,戰士十年歸。諸君征戰數載,又有幾個封君,幾個拜相的呢?”既然不可能得到,莫非我們追求的,就是水中月鏡中花,僅僅只是虛影嗎?
孫茂一臉迷茫的開口道:“那是爲了賞錢吧?”
趙辰看了孫茂一眼,有些無語。“古來征戰幾人還。我等上戰場之日,誰敢說自己能夠活着從戰場走回來。賞錢,也要有命才能用啊!孫茂,你做事真的不用腦子的嗎?”
“將軍。”
孫茂一臉不忿,卻又不敢發作。鼓着腮幫子,看起來萌萌的。“那你說,我們是爲了什麼?”
“是爲了踐行我們的意志和信念。”
趙辰一字一頓說,“只要重新奪回上郡,我們就可以依據馭馬關而守,保衛北境一方平安。這就是我們一直以來進攻上郡所堅持的想法和信念。諸君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情,一旦我們放棄不做,此後還會有其他人像我們一樣,不顧一切,甚至犧牲生命的想要去完成它嗎?”
答案是沒有,從今以後,其他人會老老實實待在上黨郡。再也沒有人會重溯這條我們流過汗水,流過鮮血,有許許多多兄弟倒下的道路。
“諸君會覺得可惜嗎?”趙辰問。
所以,必須我們親手來完成它。
三日後,小穀倉平原。秦趙兩國大軍分兩側而立。
趙辰騎馬從趙軍陣前風馳而過。趙軍陣列如一條長蛇在小穀倉平原左側匍匐,以千人爲單位,列成一陣,一線排開。前列的趙卒手持方盾和長戟,其後的步兵皆裝備短劍。這一戰,趙軍全由陣列全由步卒組成,沒有一個弓箭手的蹤影。而趙辰引以爲傲的趙國騎兵,被安置在軍隊的左翼,最左邊的地方。
相較之下,秦國大軍足足列了三層,簡直豪華。
第一層,是穿黑甲,戴猙獰頭盔的秦軍步卒,也是谷河軍中的精銳。在步卒之間,間或能看到手持長槍的騎兵蹤影,背後插着一根繪有秦字的旗幟。其後,是數量上萬的弓箭手,頭戴秦軍圓形小帽,一片片如菌菇生長在枯木上。最後一層,是秦軍剩餘的步卒,用作後備兵力,被遠遠隔離戰場。
“將士們!兄弟們!”
趙辰的戰馬奔馳不定,最後在軍隊中央停下,風傳來他的吶喊。“今天,在這裡,我們將一起面對一場艱難的戰鬥!不是由於敵人兇猛,而是因爲敵人人數衆多!我們,將要同一支龐大的軍隊作戰!但是,我要告訴你們,我向你們承諾,你們必將戰勝敵人!你們的勇氣和堅毅會把敵人撕碎!你們將會踩着他們的屍體進軍!我曾帶給你們勝利和榮耀,而今日——
勝利將再次眷顧我們!”
“吼,吼,吼!”
趙國士卒舉起方盾,用短劍拍打盾牌迴應自己的主將。戰場上傳來一陣狂熱的咆哮聲和金鐵打擊聲。
“舉盾!持戈!進軍!”
趙軍士卒舉起方盾,手持長矛,一步一步,踩着整齊的鼓點,朝着秦軍陣營前進。
“進軍!進軍!”
趙辰從趙軍戰前馳過。趙軍猶如一頭猛獸從沉睡中甦醒,一步一步,沉穩矯健,朝着敵人走去。陣列長蛇遊動,宛若扭動腰肢。趙辰最後在騎兵面前停了下來。
趙辰舉起長劍,高聲大吼:
“爲了勝利而戰!”
騎兵長劍紛紛出鞘,“爲了勝利而戰!”
趙辰撥轉馬頭,一騎當前,從側翼朝着秦軍陣營衝去。身後,煙塵滾滾,萬馬奔騰。
另一邊,谷河站在山坡上,靜默地觀察着戰場。見趙國騎兵終於動了,谷河手向前一揮:
“弓箭手,射!”
一聲令下,數萬羽箭騰空而起,越過前列秦軍的頭頂,飛向趙軍。趙軍陣中,慌慌忙忙舉起盾牌,羽箭密密麻麻,如一場暴雨無差別將趙軍覆蓋。一陣箭雨之後,趙軍竟然瞬間杳無聲響。但是片刻,一聲命令之後,趙卒又搖搖晃晃,站起來,繼續朝着前方邁進。
谷河臉色古潭不驚。“弓箭手,射!”
又是一陣箭雨落入趙軍陣中。
如此,秦軍射了三輪箭。等趙軍走過那片土地,後方已密密麻麻,歪七倒八地插滿了箭枝,黝黑的土地上,就像長出一片透體冰涼,泛着微光的野草。只是這野草吃的不是大地的養分,而是人類的血肉。
谷河手一揮。“第一陣,進軍!”
山上令旗飄動,秦軍陣中鼓聲乍響。密密麻麻的鼓點如狂風驟雨來襲。陣中發出一聲怒吼,竟也沒能掩蓋鼓點的聲音。前方的秦軍步卒開始奔跑衝刺,如同被釋放的囚徒,狂奔猛突。秦軍陣列像一塊水綿被拉扯,撕長。若說趙軍陣列是一塊曲折的木頭,穩步向前;秦軍就是一陣陣海浪,前赴後繼,層次不一的向前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