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辰站起來,從身後抱住月娥,耳鬢廝磨道:“月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如果大王召我,我就必須應命前往,這是做臣子的本分。男兒征戰死,馬革裹屍還,這也是戰將的宿命。”
趙辰輕柔的摩挲着月娥的頭髮,道:“我希望你也能夠明白。”
“你真的明白嗎?”月娥哀嘆。停下動作,將手中小盒子放在桌上。
那個盒子包裝異常精巧,以陳年黑檀木製成,外觀沉穩卻又略帶油光。上以金絲鑲邊,成仙雲流蘇之景。盒身又雕刻海棠四朵,燦爛綻放,形態又各不相同。任由誰一看到這盒子,也會被它吸引。
而僅是盒子就如此貴重,盒子內的東西豈不是更讓人好奇。
趙辰拿起盒子,打開,看到盒子裡的物件卻是一愣。如此華貴的盒子裡,卻只放着絹帕一張。月娥伸手拿出絹帕,抖開。只見絹帕上清晰的繡着一個人在戰車上,帶着數百士卒,朝一座城牆駛去的場景。
“這是夫君吧?”月娥巧笑回首,“這手藝也真是絕了。韓傀,這是誰送來的東西?”
“啓稟夫人,這是妍公主的禮物。”韓傀連忙答道。
絹帕上,以流雲的形狀勾勒戰陣形狀,並未清楚說明這是什麼,但誰也能從那輛戰車猜出一二。戰車上,那人的形態尤其生動,以金紫絲線綴以戰衣,是絹帕上少有的鮮豔色彩。尤其是那人神態,一眼便能感覺到莊重嚴肅。高牆上,站着兩個人,模糊不清。
月娥一指右側一人,說:“這便是妍公主吧?”
月娥看着自己夫君,趙辰點點頭,道:“應該是了。”
那個人影僅以黑線勾勒,隱匿在重重高牆屋檐下,但是輪廓柔和,還是能夠分辨出性別。
趙辰從月娥手中拿過絹帕,揣進懷裡,說:“我們拆下一件禮物吧。”
“好!”
月娥露出一個不適的微笑,拿起下一件禮物。
次日。
趙辰帶着韓傀走進城衛軍大營。密密麻麻,人頭涌動,城衛軍已經在校場聚集。
“將軍!”
城衛軍齊聲喊道,分開兩邊,爲趙辰讓出道路。
趙辰揹負雙手,從人甬道中穿過,一步一步,緩慢踏實,就好像走在自家院子一般氣定神閒。
“全軍聽令!”
趙辰站上點將臺,喝道:“所有人,繞着校場跑!我的要求是,一直跑到你受不了了纔可以停下來!聽明白了嗎?”
“明白!”
城衛軍應和一聲,從左邊起,如一條長蛇,開始繞着校場奔跑。
趙辰在椅子上坐下。校場上,不過片刻,便有人走向正中休息。這點時間,就算是七八歲的孩童,也不會覺得疲倦,更何況是這些經過軍事訓練的成年人。
趙辰對那些偷懶的人恍若未覺,任由他們在正中坐下,和四周還在跑的同袍調笑。
逐漸的,見趙辰並沒有懲罰,更多的開始開小差,幾乎是一個轉眼,竟有將近五成的人,都走進了校場中心的圈子。趙辰還是臉色不變,安靜看着,順便還讓韓傀給自己端了一杯水來。
又過去一盞茶的功夫,在外圍還在跑步的人也逐漸氣喘吁吁。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停下腳步。
最後,還在外圍奔跑的,只剩下寥寥十餘人。每一個都是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
“大人,再這麼跑,可就要跑死人了。”韓傀在一旁說道。
“哪有那麼容易死人。”
趙辰輕笑,將水杯遞給韓傀。“停!”趙辰站起來,高聲一喊。
還在跑步的人逐漸停下來,一個個撐着膝蓋,擡頭看向趙辰。趙辰掃視一眼還在外圍的人,其中竟有昨天那個和自己擡槓的人。
趙辰一指那人,道:“你,過來!”
那人一下子挺直身子,在原地呆滯半晌,走到臺前。“將軍!”
“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一抱拳,說:“王彈!”
“很好!”
趙辰勾起嘴角,笑得略有深意,說:“從今天起,你就是城衛軍都尉,位在韓傀之下!”
一言既出,校場譁然。
原本坐着的人,也紛紛站起來,校場中心甚囂塵上,喧鬧如市集一般,根本聽不清講了什麼。
王彈也是從未見過提升如此輕率,如此任性的。趙辰甚至沒有問他之前是什麼身份,就直接把他提拔成了城衛軍都尉。要知道,此前的痞公子和趙先,無不是歷經數年,靠着賄賂郎中令才得以提升的。
王彈瞪大了眼睛,問:“將軍此話可是當真?”
趙辰眉毛一豎,斥道:“莫非你還懷疑本帥的命令?”
王彈回憶起趙辰那毫不猶豫射出的一箭,打了一個冷戰,單膝跪地,大聲道:“末將不敢!”
正在這時,一騎從大營外來。騎手翻身下馬,來到趙辰面前,朗聲問:“你就是信安君?”
趙辰有幾分不想理會這個人,但是片刻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那人又說:“大王召你現在入宮!”
從昨夜到今晨,時間並不顯得漫長,但趙辰已飽受煎熬。他聽從內心的召喚,渴望着上戰場。也許,現在戰爭對他來說已經意味着一切,重拾榮耀,以及……爲趙戈報仇。
他沒能忘記趙戈。
一個人死了並不值得在意。但是,趙戈不該死在這裡。他應該死在戰場上,被一支流矢射中,也可以死在敵人的刀下。但是,這裡不該是他的歸宿。趙辰命孟龍將他的骨灰帶回北境,埋在桑梓山上。
他無法忘懷,而或許鮮血會減輕他心上的負擔。
“拜見大王!”
趙辰急匆匆的走上大殿,恭立殿下,胸口因急於趕路仍起伏不定。
趙王坐在桌後,撐着腦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可一見到趙辰,趙王立即面露喜色,直起身來,連連招手,道:“趙卿請起!”
不過隨即,趙王又垮下身子,問:“不知辰卿聽說韓魏聯軍攻趙之事沒有?”
“臣略有耳聞。”
趙辰答道。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趙王親口說出這個消息,趙辰心裡還是一陣狂喜。
趙王說:“寡人今日得到消息,魏軍已攻下榆鄉,不日即可渡過露水。到時候,邯鄲恐怕又要被魏軍包圍。對此,寡人深感憂慮,所以特地召卿前來,有要事相托!”
趙辰緊緊咬住牙關,才壓制住嘴角的笑意。可是卻掩不住眼中的狂喜,於是深深一揖道:“臣百死莫辭!”
“好!辰卿不愧是國之棟樑。”
趙王大聲讚賞了一句,“今韓魏聯軍來勢洶洶,人多勢衆,寡人恐以一國之力,無力抗衡。故欲遣辰卿爲使,前往燕國請求援軍……”
“什麼?”
趙王還沒說話,一聲驚呼將其打斷。
趙辰立於殿下,瞪大了眼睛望着趙王,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話。一股寒流從頭流過足底。趙辰就像一團火被扔進風雪中瞬間凍結起來。
內裡炙熱,外表僵冷。
一冷一熱的感覺簡直要將他撕成碎片。
趙王臉色不悅,居高臨下,看着趙辰,眼中唯有慍色。
一旁,衛墨非連忙上前,行了一禮,說:“趙辰只是一時驚訝,纔會君前失儀。還請大王贖罪!不過,臣也有一事不明,還請大王指教。”
趙王看向自己的左相,表情陰晴不定。
“你說!”
“臣聽聞,從前有一個人,到別國經商,賺了很多錢財。可是等他回鄉之後,鄉里人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很有錢的,不知道這是爲什麼呢?”
“爲什麼?”
“因爲他總是將錦衣穿着在夜裡走路啊!”衛墨非說,“現今韓魏攻趙,邯鄲危急。大王以趙辰爲將,即可退敵。大王卻棄之不用,不正如錦衣夜行嗎?使之爲使,求於燕國,不就像家裡着火,卻放着身邊池塘不用,到城外的河裡去打水嗎?臣怎麼敢說這是明智的決定呢!”
趙王盯着衛墨非,眼中似要冒出火來。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道:“衛相這是在說寡人昏庸無能嗎?”
衛墨非長揖一拜,說:“臣不敢!”
趙辰站在一旁,反倒冷靜下來。趙王不可能莫名就讓他去燕國,一定是有人陰謀陷害於他。這個時候,如果再冒犯大王,無疑是火上澆油。趙辰深知墨非平日說話平緩委婉,見他爲自己疾言厲色,極力爭取,反倒心上一疼。
於是趙辰也深深一拜,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今大王有命,臣不敢不從。不日,臣便啓程前往燕國,請援軍回國!”
這時,趙王也在暗自觀察趙辰。只見他時而顰眉,而是暗含怒意,趙王雍耳旁似乎又響起那個聲音。“……趙辰若重掌兵權,大王要讓他交出兵權可就難了。現趙國之內領兵之人,沒有一個能夠戰勝趙辰的。到時候趙辰若藉口推託,不肯交出兵權,大王又要怎麼辦呢?”
對啊!對於這位信安君,趙王雍也覺得有些頭疼。
若說領軍之才,恐國內無人能及。但每每想到他數次抗命,獨斷專行之事,趙王雍又放心不下讓他領兵出征。
“有信安君爲使,寡人可以安心了。”
趙王說着,露出一個僵硬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