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公主。
所以白義的這些過往同真真公主又有什麼關係?丟鏢那一日又發生了什麼?知曉這一切的白義已死,似乎還是要重新找到那個乞兒才能看明白事情的真相。
甄仕遠只覺得自己如今好似面對的是個蒙着面紗的絕世美人,想要一窺究竟,於是好不容易掀開了面紗的一角卻驚奇的發現面紗之下還有一層面紗。離美人的真實面容確實是近了,卻依舊沒有辦法看清楚她的模樣。
事情兜兜轉轉彷彿又要回到尋乞兒身上來了。甄仕遠在潼縣確信沒有別的線索之後,並未逗留便趕回了長安城,原本是想着再將那隻剛餵飽的鴿子抓來飛鴿傳書來着,沒想到纔回到大理寺,便看到因徐十小姐之事被他“特例”放了假的謝承澤和徐和修二人在衙門門口等他。
他這個做上峰的體恤下屬,給他們一些時日從徐十小姐的死中走出來,不過雖是這麼想的,他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二位這些時日並不會當真就坐在屋子裡緬懷徐十小姐,這幾日他二人也在奔波於此事。
果不其然一見到他,徐和修便忙不迭地奔上來喊了一聲“大人”之後開口道:“我等聽說大人已經找到那個乞兒的事了。”
同在大理寺,雖然那些官差知曉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可到底經手的人多,再加上封仵作那裡多了一具屍首的事也是瞞不住的,只要回一趟大理寺,兩人稍加猜測便能猜到案子的進展。
甄仕遠瞥了他二人一眼,並沒有瞞着他二人,點頭道:“乞兒還活着,死的是一個叫白義的獄卒,不過此時尚且不知道他與綠意這些人的仇怨以及同真真公主的關係。”
這話說罷,便見對面的徐和修臉上瞬時閃過一絲怒色:十妹妹確實不是真真公主所殺,可整件事因真真公主而起卻是不爭的事實。
她非兇手,可十妹妹卻因她而死,怎能不恨?綠意、紫檀這些人不是已經死了,便是做好了必死的決心,是付出了代價,可真真公主若不是兇手的話卻是不需要付任何代價的,這讓他怎麼接受得了?
正是因爲自己在大理寺任職,對律法量刑這等事無比清楚,知曉這個案子,真真公主多半不是直接的兇手,是不用付出代價的,這才令他憋屈的厲害。
對比徐和修的惱怒,倒是謝承澤一如既往的冷靜,待到徐和修說完,他才淡淡的開口道:“其實要綠意開口也不難,找不到那個乞兒的話,可以騙。”
騙?甄仕遠訝然到眉梢忍不住挑了起來,
眼角的餘光瞥到同他一樣一臉吃驚之色的徐和修。
對謝承澤的話,他似是也未預料到,臉上的驚詫之色並不比他少多少。
對上兩人望來的目光,謝承澤淡淡道:“這件事其實也沒有那麼難,那個叫綠意的侍婢之所以如此鎮定自若無非是因着如今事情的走向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罷了。如此,只消讓她知道事情的走向沒有如她所願,她定然會急,屆時只消稍加一鬨,自然會將真相說出來。”
還能這樣?甄仕遠聽的目瞪口呆,詫異的看着眼前的謝承澤,這臉和聲音確實是謝承澤沒錯啊,怎的這種話居然會從他口中說出來。
甄仕遠原本覺得整個大理寺能說出這種話的應當只有那姓喬的丫頭一個,因着只有她纔會如此用非同尋常的手段應對嫌犯。
“非常之時也只能用非常之手段了。”對此,謝承澤只稍稍一頓,便繼續說道,“今日老太爺特意叫我過去同我說了洛陽那裡的事情。據說洛陽府尹馮兆喜手中握有徐家交予的證據,證明一個叫妙真的女冠極有可能就是害死徐十小姐的兇手。”
這一點甄仕遠是知道的,雖然馮兆喜派來的人還在路上,可他早從鴿子帶來的字條裡知曉此事了。
是以甄仕遠和謝承澤神色倒是不顯,也只有此時才知道這件事的徐和修聽罷氣的暴跳如雷:“這姓馮的是個傻子不成?十妹妹是在京城出的事,以爲那個妙真會分身術?”
“據說是買兇殺人。”甄仕遠匆匆將徐家過往之事說了一遍,而後拍了拍一臉茫然,似乎直到此時才知道徐五爺一家過往之事的徐和修的肩膀,道,“你家裡人許是覺得些許小事,委實是不必令你知曉,纔沒有對你提及此事。”
徐和修臉上一時五色繽紛,十分精彩。頓了頓之後才喃喃道:“倒不是小事什麼的,多半是不大光彩所以不曾提及。”
到底是自家人,對洛陽祖宅裡那幾位族中輩分不小的老爺,他還是清楚的。
不得不說,這句話纔是事實。不過,對於妙真殺人這件事,他本能的直覺不是。
對此,謝承澤不置可否,只對他二人道:“老太爺道,妙真已經認了,她道是買兇殺人。”
“那是屈打成招吧!”徐和修聞言,想也不想便道。
謝承澤瞥了他一眼道:“未用刑,她自認的。”
“那也或許是家裡幾個老頭子暗中做了什麼。”徐和修對此不以爲意,“總之,這件事同那個綠意有關是不爭的事實了。”
事情重新繞回到綠意身上來,謝承澤纔再次開口道:“我先時說要哄騙綠意並不是說要完全說假話,在大理寺呆了這麼久,接觸了那麼多案子,你我應當皆知一個事實。”
什麼事實?徐和修看向他。
“最能騙人的不是如何編排的完美無缺的謊話,而是半真半假,假中有真,真中又有假的謊話。”謝承澤說道,“同綠意說的話也可以這麼編排。”
甄仕遠和徐和修看着他,沒有說話。
謝承澤見兩人不說話,便又道:“另外我們也可以利用她最想害的的真真公主,若是真真公主插手,相比真真公主,她定然更願意將真相告訴我們。”
這是一個相對比的過程,若是隻有大理寺一方,綠意未必肯說,可若是多了真真公主,左右對於綠意來說,只要是個人總是能勝過真真公主的。
他將這話說完便停了下來,看向面前的甄仕遠和徐和修。
見他二人好一會兒也不說話,他忍不住擰眉:“我的方法有問題?”
兩人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沒有問題,甚至不僅是沒有問題,這方法還好得很。只是……
徐和修嚥了口唾沫,開口道:“承澤,你我相識那麼久,我還是頭一回發現你於騙這一術上如此厲害的。”
其實換個人提出這個方法,他和甄大人並不會這麼驚訝,譬如某個姓喬的女子,雖然素日裡瞧着並不是個不正經的,可因着素日裡行事作風有些離經叛道,所以,她若說出這樣的話,他和甄大人不但不會覺得古怪,反而還會發出一聲感慨“果然是她,總能想到些別的辦法”云云的。
可眼下,說出這個辦法的是謝承澤,這就有些古怪了。
在他們的印象中,謝承澤辦案查案雖然厲害,似這等“歪門邪道”的辦法卻是不像他說出來的話。
對此,謝承澤只是淡淡道:“只要目的是個好的,用什麼辦法並不是那麼重要。”
這話的意思是隻看結果不看過程?甄仕遠眉梢微微挑了挑,看了眼面前的謝承澤。
……
……
幾人倒是正見收拾餐盤的雜役端着碗盤等物出門,大理寺的伙食上下一視同仁,甄仕遠下意識的掃了一眼,不管是兩個菜盤還是飯碗湯碗都是乾乾淨淨的,可見綠意的胃口着實不錯。
胃口不錯是因爲一切如她們預期的那樣,只是不知道若是聽了接下來的話,她還能不能如先前一樣的好胃口了。
走進屋中時,綠意正在屋內翻看着話本子。
大理寺別的沒有,話本子不少,大抵是覺得委實太過無聊,官差便弄了幾本話本子給她打發打發時間。
眼見這一次甄仕遠帶着人進來,綠意不消他介紹便起身施禮,準確的喊出了每一個人的名字。徐和修和謝承澤二人因着徐十小姐的關係,她也是認識的。
施禮之後,甄仕遠點了點頭,看着她。
綠意靜靜的擡眼與甄仕遠對視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只是等了好一會兒,也未聽到甄仕遠出聲,綠意終是忍不住再次喚了聲“大人”。
這位大理寺卿甄大人一進門便做了一副準備問話的姿態,她也做好了迴應的準備,只是沒想到,他遲遲不說話,這下,輪到綠意坐不住了。
被綠意這一聲驚的回過神來的甄仕遠這才“哦”了一聲,而後神情複雜的看向她開口道:“綠意,明人不說暗話,本官此前對你所說之話一直將信將疑,這些時日將你留在這裡,卻也在暗中查着你、紫檀以及那個乞兒的事。”
“大人,我說過那個乞兒只是個巧合……”綠意想也不想便開口說道。
只是甄仕遠並沒有給她繼續開口說下去的機會,還不待綠意將話說完便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且聽本官將話說完。”
綠意及時收了口,看着甄仕遠等他繼續說下去。
“而本官這些時日收穫也不小,甚至還查到了潼縣曾經一個叫白義的獄卒身上。”甄仕遠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也未忘記觀察綠意的反應,見綠意神情有輕微的凝滯,雖然這神情也不過一瞬而已,卻還是讓他捕捉到了。
當然,這等神情的凝滯並不能代表什麼,案子面前,神情並不能作爲證據。
“死的那個乞兒其實就是白義,殺了白義又僞裝成乞兒的就是那個與你和紫檀見面的乞兒。”甄仕遠說道。
綠意動了動脣,似是想說什麼,不過大抵是想到甄仕遠先前說的“讓他將話說完”的話,沒有出聲。
甄仕遠頓了頓之後便繼續說了下去:“本官自然就下令讓人去捉捕那個乞兒了,就在方纔有百姓來報稱在城外看到那個乞兒,本官便立刻着人過去捉拿他,豈料居然慢了一步,他……”
“他死了?”忍了好一會兒不曾出聲的綠意開口道。
她聲音不自覺的揚高了一些,還有些微的輕顫。雖說早已做好了拋棄生死的決定,可這一刻還是本能的有些緊張的。若是……若是他也死了,那這世間就只她一人了。
甄仕遠搖頭,道:“不是。”
不是就好。綠意鬆了口氣,只是接下來的話卻令她臉色頓時大變。
“有人比我們早一步抓住了他,道他夥同府裡的婢女偷盜財物……”
“不可能!”這一聲“不可能”尖銳的有些刺耳,綠意驚呼,臉上的神情連掩飾都沒有了,她大聲道,“他怎麼可能偷盜……”
甄仕遠看着今日不同先時那樣沉着鎮定的婢女,點了點頭,道:“確實。本官也是這麼想的,可你知道抓他的人是誰?”
這一句反問讓綠意猛然的察覺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對勁,對上面前三人古怪微妙的眼神,她忍不住瞪圓了雙目,脫口而出:“難道是真……”
“真真公主。”甄仕遠“好心”的替她說完了接下來的話,看着綠意慘白的面色,心中莫名其妙的舒了一口氣。
看這反應,這個辦法應當是成了。
“如今我們對這件事並不清楚, 也不知曉你們和真真公主之間的過節。”甄仕遠板着臉,神情肅穆的朝皇城的方向施了一禮,開口說道,“本官行事恪守律法,不會亂來,可有些人會不會亂來你應當比本官更清楚。此事本官若是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根本無法將那個乞兒從公主府帶出來,去的晚若是那個乞兒死了……”
一聲悽慘的尖叫聲響起。
正說着話的甄仕遠着實被嚇了一跳。
看着眼前猛然發狂尖叫的女子,她痛苦的抓着自己的頭髮,頹然而瘋狂的再次發出了一聲尖叫。
衆人忍不住看向綠意,見她面上並無什麼異樣,才鬆了口氣。雖說人就關在大理寺,不會出什麼岔子,可她這一聲又一聲的尖叫委實令人生怕她出什麼事情來。
再三確認綠意沒有事,只是因爲絕望痛苦而發出的尖叫聲,衆人沒有出聲制止她,只是等着她將心中的情緒發泄出來,也不知叫了多久之後,綠意終於嘶啞着嗓子出聲了。
她道:“……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