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無我一聽掌門人的話涉及到家門生死存亡,不由得豎起耳朵一字不漏地聽得清楚。此際,只見他仰面打了個哈哈,咬牙切齒地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以不變應萬變,管他牛鬼蛇神,憑我上官家的能力難道還平定不了局面嗎?我還真就不信這個邪。將蜀中唐門踩在腳下的大話我不敢說,但若要由得龍門老兒欺上我家門來,我定叫他不得好死。殺雞給猴看,我倒是希望龍門老兒犯着我的虎威,這樣我師出有名便可滅了他的威風,挫一挫老毒物的銳氣。這種前狼後虎的局勢是好事情,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說這番話時,性烈如火的上官無我彷彿變了一個人是的,每說一個字一句話都經過縝密的思索和考慮,儼然成了坐鎮三軍指揮若定的統帥。
上官無影一面揣摩二哥這番話的意思,一面又尋思着,“大哥的意思難道是要爭取外援,用以對抗龍門和唐門?如果是這樣的話,誰又會是大哥拉攏的對象。當今江湖除了四大家、六大派就再無其他強勁的勢力了,六大派絕無可能屈尊降貴和我上官家聯盟。”忽然覺察到大哥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那道平素裡深沉如夜、冷漠如冰的眼神中竟蘊藏着些許期待和渴望,顯然他對上官無我那幾句話的意思未置可否。上官無影猛覺自己肩上似壓了一挑重擔,自己的意見必須和大哥一致,這樣的話面臨着的肯定是二哥冷言冷語的嘲諷。心念一動,挺起胸膛,想到個人榮辱是小,家門興衰是大,萬萬不可因小利而忘大義。遂說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想我們唯有結盟外援,共抗龍門和唐門。”
上官正我長舒一口氣,左手搭在三弟的肩頭,面容沉靜得如波瀾不驚的湖面,語重心長地道:“三弟所言甚是,深得我心。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只要咱們勁兒往一處使,何愁不能打壓下龍門和唐門的囂張氣焰。”
上官無我騰地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兒,怪叫一聲,“胡說八道。這件事反正我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想我堂堂上官家族百餘年的赫赫威名,豈能低聲下氣去求人結盟?這不是自貶身份麼?說什麼我也不贊成。我還是那句老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寧肯玉石俱焚也絕不苟且偷生。”
上官正我平靜地道:“二弟,祖宗流傳下的家法中有一條好像是說,三大長老議事,只要有二人同意之事,第三人絕不能再有異議,更不得違抗。”他的意思已很明瞭,老三上官無影的意見和他一致,不論老二你再說什麼都不能更改這個決定了。
上官無我豈會不明白掌門人的意思?可是他依舊不依不撓地道:“這件事我認爲應該從長計議,這關係到我們幾百年好不容易創下的名聲。”雖然心有不甘,但語氣間卻是平緩了許多。
上官無影小心地試探着問道:“大哥佈置出的場面,以及燃放‘千花亮’究竟是爲了迎接誰的到來?這個人難道真的可以和我們聯手?”
這句話也正是上官無我要問的,此刻不由得對三弟擠眉弄眼示好。
上官正我聞言,長嘆一聲,負手徘徊。他很猶豫,他這次沒了以往的果斷堅決,心念數轉,覺得紙終究是保不住火的,該明瞭的始終是要明瞭的,任你想盡一切發子也難以瞞得住。頓住身形,回身面對兩個一臉期待之色的胞弟道,“此人正是百里長青。”
上官無我和上官無影猝然之下雙雙大驚失色,“啊”地一聲驚呼出來。
上官正我緊接着又道:“現在他已經到達碧水湖岸,只待登舟而來。”
一個白衣飄飛的俊朗青年面含笑意,臉上帶着一種刻意壓制的謙卑,溫文爾雅地道:“百里前輩,渡過這個湖就是落鶴山莊的地界了,家父和二位叔叔都在威烈堂恭候前輩的大駕。咱們這就上船吧。”
白衣青年面對着一個身長九尺一襲青衫的儒雅中年人。這中年人雙眉斜飛入鬢,整齊的長髮披在肩頭,自有一股狂妄之氣自骨子裡透露出來。目似朗星,灼灼逼人,只是面色白皙又顯得有些文弱,彷彿未經世事滄桑的打磨的洗禮。他腰間懸掛着一把四尺餘長的古香古色的松紋劍,手撫劍把,似在玩賞,一副很是漫不經心的神態,對青年的友好要求充耳不聞。
白衣青年又諄諄敦促道:“前輩,咱們還是走吧。”心中卻升起了一股無名怒火,想我堂堂上官家族的少主人這番低聲下氣地禮求與你,你卻不聞不動,哪裡把我放在眼中?不把我放在眼中也就是看不起我威震四海的上官世家。雖然他心中怒火熊熊,但還是極力忍住了。此次奉父命暗中外出禮邀“天下第一劍”百里長青入上官家族商議大事,鑑於他素日裡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行爲,臨行前父親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自己在百里長青那等武林高人面前一定要自始至終地保持着謙卑禮讓的姿態才能請得動百里長青。從臨安到姑蘇一路上礙於父命只等忍氣吞聲地面對百里長青的冷嘲熱諷,這口惡氣,他早就受夠了。
百里長青貴爲“天下第一劍”,所謂盛名之下無虛言,十六歲仗劍遊俠江湖,走遍天涯海角,會遍江湖劍法名家,交遊廣闊,三十歲時劍法獨出機杼,自成一脈。後來便有了“天下第一劍”之譽,與六大派交好,人緣極廣,江湖中甚至有人說,當今世上根本就沒有百里長青辦不到的事。以三十六路“迴風舞柳劍法”傲視羣雄,劍行江湖。這樣一個人若說沒有一點性子那是騙人的,此刻他嘴角泛起一絲挪揄的笑,“看來你上官家爲了拉攏我還真是花費了不少心血呢?又是大開‘十二重樓’、又是燃放極爲珍貴的‘千花亮’來迎接我,嘖嘖嘖,老夫這一生還從未受過如此禮遇。”轉過頭意味深長地又問道,“青少爺,你說是不是呢?老夫這樣一個山居野人進了名重天下的落鶴山莊不知要鬧出多少笑話,依老夫看還是不去爲妙。”其實百里長青也就四十餘歲的年紀,他左一聲老夫右一聲老夫的自稱,這在上官青聽來很不是個滋味,卻又偏偏發作不得。心中暗自罵道:“你這老狐狸,明明想要進去卻又口口聲聲拒絕,真是好不羞恥,哪裡有一派武林宗師的泱泱氣度,還號稱什麼‘天下第一劍’,真真是可笑之極,可笑之極。”想到自己此行身負的使命,口中卻又不得不謙虛恭謹地道:“前輩這是說的什麼話呢?既然都來到家門口了,若不進去坐坐,這事傳到江湖上去定然會叫人笑罵我上官家的人吝嗇小氣,不將堂堂‘天下第一劍’放在眼中。那倒是我上官家的不是了。”上官青自認爲自己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定叫這脾氣古怪的百里長青作聲不得,然後一言不發地隨自己渡湖前往落鶴山莊。
百里長青卻是低着頭嘿嘿直笑,兩道濃黑如墨的眉毛一聳一聳的,這神情像極了溜進雞窩的狐狸。
上官青心裡不覺有些發麻,百里長青的笑聲難聽得很,令他心裡很是難受,急欲嘔吐卻又什麼都吐不出來。
百里長青一副很是滿意的神態,順手拍了拍腰間的松紋劍,口中饒有興致地喃喃自語道:“劍兄啊劍兄,這回你小子真是有福氣了,居然可以一睹名門大派的絕世風範,你小子跟了我真是不虛此生啊。”言語之中,對上官世家顯得極爲推崇。說罷,也不等上官青迴應當先向岸邊行去。
上官青見狀,心中暗喜,也不責怪他方纔這番話裡那“名門大派”這四個字裡所蘊含的嘲弄之意。
碧水湖面上停泊着的一條輕舟上,那輕舟隨着微微的風浪輕輕地在水面上晃動着。上官青和百里長青都記得而且看得很清楚,舟上根本沒有人。可是現在卻偏偏多出了一個老漁翁,說他老是因爲他的臉孔完完全全被一頂寬大的范陽斗笠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頷下一綹一尺長的垂胸花白鬍須。老漁翁雙腿盤膝坐在船頭,釣竿垂入水中,整個人像被風化了似的端坐在那裡紋絲不動。
上官青的臉色變了幾變,這老漁翁究竟在什麼時候出現在船頭的,自己竟然一點也沒有發覺。真的令他擔憂的是這老漁翁的出現會不會是爲了阻擋爹爹暗中實行的大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