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李謖如要背對習可園、應付習可園一掌一劍的狙殺,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習可園的目的是要拼着一死也要重傷李謖如。換句話說就是李謖如避得開習可園的劍也避不開習可園的掌力,根本不可能同時化解習可園的一劍一掌。
只要邋遢道人一擊出手必定可以重創不可一世的李謖如,更重要的是可以挽救習可園一命,至少不至於使習可園身受重傷。花妖妙清、虛遠和尚、羊伯老、鐵家兄弟、水氏兄妹,以及牌坊下地江湖人士都是這樣的想法。
習可園的攻勢本來就很快,邋遢道人如果要出手的話,憑妙清對他武學修爲的瞭解,他完全有機會、有能力、有實力出手。——向李謖如正面出手,屆時,李謖如前後、腹背受敵,顧得了一方顧不了一方。
機會,稍縱即逝。每一個機會都是這樣子的,機會是不是能否創造出功業,關鍵是還要靠面對機會的人是不是能夠準確無誤地把握得住,把握不住的機會那就不叫機會。即使是面對愛情,機會也是最重要的,能否握得住、抓得牢、靠得緊,這與最終的幸福有非常緊密的關係。生死之局的較量更是如此。
特別是要在西夏“一品堂”第一堂主李謖如的手中得到一個反敗爲勝、轉死爲生的機會幾乎是不可能的,習可園卻偏偏創造了這樣一個機會。他的目的在衆人看來就是爲了給邋遢道人出手一劍的時機。沒有人能從習可園的神色間看到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即使是羊伯老也不能。
邋遢道人的斷劍還是沒有動,甚至他連出手的意思都沒有。
更叫人不解,叫熱血衝動的少年人氣憤的是——邋遢道人居然不進反退,一推便是五大步,五步就是八尺。如此長的距離,要重創李謖如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最爲叫人忍不住要破口大罵的是——邋遢道人居然垂下了手中的斷劍,臉上的青碧之色盡退。牌坊下甚至已有人開始猜測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正是邋遢道人精心設下的一個局,其目的就是要借李謖如之手鏟除習可園,以達到他不可告人的陰謀;更有思維敏捷者暗自想到邋遢道人可能是還有更爲狠辣決絕的殺招埋伏在後頭,習可園的攻勢只是一個虛招、一個掩護而已。
習可園的速度在衆人眼中極快,快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在他自己的眼中卻是慢,慢得出奇,比蝸牛爬還要慢,慢得近乎於靜止不動。每前進一分、每前進一寸、每前進一尺都遇到了極大的阻力,像滔滔之水衝擊中胸膛,更像一座烈火在裡面熊熊燃燒的爐子發出的熱量,每一絲、每一縷、每一點熱量都不能叫人承受得住,越是接近,越是煎熬得難受。習可園唯有咬牙,切齒,義無反顧地將——那一劍刺出,那一掌拍出。因爲他知道這是自己生命中最後一次施展武功,他忽然想到自己若有來生還要不要習練武功、結交朋友、闖蕩江湖、苟且偷生?他忽然一笑。
所有人都看見了習可園這一笑,冷靜,冷峻,冷森。
他對着邋遢道人這樣地一笑,顯得意味深長,沒有人讀得懂這一笑的意義。
這就像,有人對牛彈琴,因爲他知道牛可能聽得懂他的琴音要表達的意思;千里馬在廄中日夜嘶鳴哀呼,爲的是期待知己伯樂能夠有朝一日出現在面前。所以,曲,要有人聽得懂;文,要有人識得懂;心事,要有人能知。否則,即使是天籟之音唱給俗人聽卻還要被以爲那是雞鳴狗吠聲,即使伯樂就在眼前卻還要一心一意地埋怨命途多舛、時運不濟。
笑,就要笑得有人知。
哭,就要哭得有人懂。
怒,就要怒得有人識。
憂,就要憂得有知音。
如果無人知、無人懂、無人識、無知音,那就忍住、憋住、壓制住、剋制住、瘋了不要緊,要緊的是萬萬不要遇到“有眼不識金鑲玉”的庸夫俗子,徒惹一身悲傷、一世飄零、一生寂寥。
習可園對邋遢道人一笑,想必他知道邋遢道人一定懂得他的笑。
邋遢道人懂嗎?真的懂嗎?這一點也沒有人能從他的神態見看得出來。
邋遢道人的雙眉低垂得更低,像有人在無形中爲他的眼睛這上了一層幔布,阻隔他往外望的目光,更隔離了別人親近他的熱情。他的頭也垂得更低,彷彿做錯事而又自尊心極強的孩子,總是不能理直氣壯地挺起胸昂起頭來面對俗世的悲喜和世人的目光。——這一點在牌坊下那些好事者的眼中又添加了幾許遐想的素材和空間。“看來這臭道士心裡真的有鬼,否則也就不會這麼無顏面對世人了,你看看他一顆腦袋耷拉着。習可園可真是用錯了心、會錯了意,居然拼着性命不要、爲臭道士創造機會,哎,枉死城中又添一個本不該死的私人了。”
習可園一笑之後,催動功力,五內如焚,奇經八脈都彷彿着了火一般辣的。他安然地閉目等死,只覺得自己這一生從未有如此的坦然和踏實的時光。
李謖如只覺得習可園的掌力重重地如千鈞巨石壓在了後背,血氣一陣翻涌,強忍住這股難受之意,倏然回身。他的回身也很巧妙,他在習可園發出攻勢的這剎那間算計了十幾次反擊的方位、部位、角度、時機,所以準確地避開了習可園的劍氣。——準確地說是習可園的劍氣緊擦着他的腰肋間滑過。
習可園精衰力竭,他在等死。
盛怒之下的李謖如豈可不可他這個機會?李謖如早就算計好該如何了結習可園的性命。
就在習可園一掌拍中李謖如的剎那間,李謖如手中的劍卻後發先至,一劍洞穿習可園的心臟,從胸膛貫入、自後背穿出。
習可園倒地,一倒地就身亡,即使李謖如不補上這一劍,習可園也絕撐不過半盞茶的工夫。這一點只有邋遢道人知道,李謖如根本不曉得其中的訣竅。如果李謖如知道的話,誰知道他會不會給習可園留下一口喘氣的機會、交代一下後事?
最先驚呼出聲的是李柔倩,她想,習可園此番死了,“珍珠衫”該找誰要去?
羊伯老時震驚了,老半天翹舌不下。
水清源覺得身上的勁氣一鬆,渾身都輕鬆自在起來。只是他憑感覺預測到,還有一場更爲令人心折骨驚的激戰在後頭,這只是一個開端,將爲後續的決戰埋下了一個伏筆。
羊伯老想不到姬不鳴就這樣死了,自己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死了。他心底的那些秘密也隨着他的身死而風塵在光陰的流逝裡。——一死百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羊伯老可以對姬不鳴既往不咎,但李柔倩不能,她衝李謖如冷峻地道,“二叔,你把他打死了,只有他知道‘珍珠衫‘的秘密。我們此行終究還是敗了,或許天意就是要讓海陵王一黨的陰謀得逞。”
李謖如微微一笑,強嚥下那口即將噴出的鮮血,“該來的人還沒有來呢?你怎麼能就此下定論呢?耐着性子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