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倩被一縷劍風吹醒,劍風亦如春風,吹面不寒楊柳風,甚至說是春風了無痕。
沒有人能形容那一劍的風情。
李柔倩的聲音很微弱,但每一個都聽得見,她說的是、她叫的是——二叔。他的二叔是誰?
羊伯老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寧願自己此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知覺——這個小丫頭來自西夏皇室,她的二叔自然就是“一品堂”第一堂主李謖如。羊伯老又聯想到當年號稱“南劍北刀”的“北刀”“金鷹大俠”龍門千浪就是死在李謖如的劍下。“嘶”的一聲,他低頭一看自己的腰帶居然斷裂了,在偷眼一看習可園只見他胸前的衣襟寸寸化爲齏粉,露出的胸膛。
這時,李柔倩的語氣稍微了恢復了以往的鎮定,她又道:“二叔。”
水清源順着李柔倩的目光望去,只見一個老人,一臉的皺紋裡蘊含里人世間的風風雨雨和磨礪打擊。一雙略微凹陷的眼睛裡光芒炯炯,宛若黎明前的啓明星。老人身長八尺,顯得極爲高大威猛,但這並不是令水清源矚目的原因。這個老人給水清源的印象就是——白,雪白。彷彿來自某個遙遠的國度,那裡到處都是一塵不染和清淨明亮。白衣如雪,上等絲綢精製的衣袍下襬完全拖拽在地上卻根本沒有沾染一絲兒灰塵;白髮如雪,叫人忍不住生出青春易逝、流年似水、光陰不再的慨嘆——而他本人卻似乎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悲傷。他的手背上肌膚微皺,像風乾了的橘皮,修長的五指間握住一把——也是白如雪的劍,極爲普通平常的一把劍。就因爲有這把劍在手上,他整個人非但不會給人一種老態龍鍾的感覺,而是一種縱橫天地、八荒唯我獨尊的霸氣。若把他比作一條龍,那麼這把劍在他手中就好比龍的眼睛。水清源吃驚不小,這個老人是如何出現的,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彷彿老人本來就是站在那裡的,只是自己一時沒有察覺罷了。
“當”的一聲響,衆人循聲望去,見到的是一截斷劍的落地之聲。
邋遢道人的手中只握着一截連着劍柄的截劍,他的劍居然被老人的劍風折斷。
站在邋遢道人身後的虛遠和尚和花妖妙清此時手心裡沁出一層黏糊糊的冷汗,他二人當然知道這個老人是誰。
只見老人關切而親切地對李柔倩道,“倩兒,你還好嗎?”
李柔倩的眼中露出了欣喜之色,神態見儘管還有些狼狽,但語氣中已充滿了堅可撼山的篤定。“倩兒還好。”說着一直習可園道,“東西就在他身上,只是他不肯交出來。”
老人那和藹可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柔倩臉上,直到這時,他的目光卻給人一種很遙遠的感覺,彷彿定格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那裡有他一生裡最大的悲喜和恩仇。他的聲音也彷彿從哪個遙遠的地方悠悠地傳來,很空,很淡,也很蕩,迴旋在整個閣樓裡,漾起了回聲,衝開記憶的塵埃。“你們都是狄老頭子的親傳弟子吧。”
邋遢道人面上罩了一層青碧之色,下頷已爆裂的紅痣,血跡未乾,他一拍胸脯,高昂着頭顱,彷彿將赴刑場的志士仁人,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簡短明瞭。“是。”
同一時間裡,習可園也昂首挺胸,語氣裡滿含着驕傲自豪,“你說對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劍氣滿乾坤’李謖如吧。我們之間是早就該做個了斷了,爲了我師傅,也爲了我們自己。”
老人輕輕頷首道:“你也說對了,老夫就是李謖如。十年來我隱居劍廬,或許就是爲了今日能和狄龍子的弟子做個了斷。”
習可園豪氣陡生,朗聲道:“我們師兄弟定當奉陪到底,絕不辜負你的期望。”
邋遢道人的眼中精光四射,顧盼之際,凜然生威,“好,師弟,今日你我聯手抗敵,也不枉師傅當年的教導。我們之間可以內訌,但外敵若想趁虛而入,卻是萬萬不能得逞的。”
李謖如哧哧地笑了起來,他的神情卻是十分的快活。“好久好久沒有找到這種決戰時的感覺了,當年和龍門千浪一戰之後,天下英雄中再也沒有誰能和我一戰。多少年來,劍在匣中吟,那種滋味真是寂寞。一覽衆山小的境界固然值得江湖中人去追求,但高處不勝寒的孤獨卻沒多少人可以體會得到。”他說的話,在場之人沒人誰能理解,因爲他們都不是寂寞中的高手。只有邋遢道人低垂着眉,輕聲道:“好像是這樣子的,我昔年也聽師傅這樣說起過。絕代的高手就同絕代的佳人一樣,都是寂寞的。”他彷彿在決戰之前不想過多的浪費精氣神,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後又閉口不言。
李謖如的神情變得十分沉痛,那是一種化不開的悲傷。“寂寞啊寂寞。”整個閣樓裡這時又彷彿充盈着散不開的憂傷氣息。“難怪你繼承了狄龍子十之的真傳?”像是讚賞,又像什麼意思也沒有的一句話。
習可園忽然一把推開羊伯老。
羊伯老當然明白習可園的意思,他不想讓自己牽扯在這件事裡面。只聽習可園對李謖如恨聲說,“你的目的只怕還不只是要解決和我師傅當年的恩怨吧?”
李謖如的目光又彷彿從極遙遠的地方收了回來,“你又說對了。希望你交出‘珍珠衫’,挽救兩國百姓的千萬條性命。”他說的話也和李柔倩一樣。
習可園厲聲道:“難道你還要我再次把話說明白嗎?我已經留給你們最大的面子了,希望你們有自知之明。”
李謖如的神態彷彿大吃了一驚,他“哦”了一聲,又淡淡地道:“你的意思我還不是很明白。”
習可園道:“你們口口聲聲說的哪一句話不是光明正大和正大光明,哪一句不是冠冕堂皇和堂而皇之,但這卻是昧着良心說假話。還以爲我不知道,把我當做傻子來看待。”
李柔倩面色一紅,轉瞬恢復如常,理直氣壯地嘶聲叱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知道些什麼,還不都是些江湖中的風言風語。想不到堂堂一代傳奇劍俠狄龍子竟然栽培出了你這樣一個聽風便是雨、人云亦云的弟子來,真是有辱師門。”心中卻也是終究有些膽怯,瞥眼望向二叔李謖如,卻見他一臉沉思的神情,也不知他此時心裡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