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惟功,你怎麼也到內市來了。”
閒逛一圈,惟功剛要離開,一打眼便是看到李成功和陳良弼,顧承光幾人也在內市閒逛。這些公侯府的嫡子和李成功這個剛繼任不久的伯爵都是一身華衣,身後都跟着各自的長隨,每個長隨手中都捧着大小不一的各色貨物。
“李兄,正好小弟也有事要尋你幫手。”
惟功一見他,倒也高興,上前一步施禮。
“惟功小弟,你的順字行可是真好。”
鎮遠侯府的顧承光自忖嫡長,向來和惟功不假詞色的,此時也上前來,對惟功笑道:“現在逛內市方便的多,就是太方便了,弄的賒欠人家鋪子的銀錢也沒有藉口了。”
這自然是說笑,惟功哈哈一笑,答道:“若是承光哥手頭不便,只管從我鋪子裡取便是。”
“這不敢,也不必。”顧承光道:“如果送貨能排的往前一些,就最好不過。”
“顧大哥放心,還有陳大哥也是,日後不管到順字行有什麼要求,一定優先便是。”
“呵呵,生受惟功小弟了,暫且還不必,以後再說吧。”
顧陳二人相視一笑,點了點頭,帶着長隨又轉到另外一邊去了。
他們都是有百萬身家的侯爵府邸的嫡長子,和惟功這樣說兩句不過是看着這小傢伙確實有一套,高看了一眼,要說真要什麼照顧,或是什麼事需要順字行,那就是笑話了。
不過數年之後,他們便大爲後悔,這自然也是後話。
“有什麼事能叫你這個能人求到我頭上?”李成功笑吟吟的,他的長隨都抱着價值不菲的貨物,自從老襄城伯過世後,諾大家業都由他掌管,族中也無人管的住有伯爵頭銜的他,所以雖然年少,開銷花費已經與日俱增,襄城伯出手豪闊的風聲,也是頗有一些傳到了惟功耳朵裡頭。
少年朋友,彼此知心,惟功很想勸他兩句,話到嘴邊,卻是笑道:“成功,這裡有洋和尚的金自鳴鐘是好東西,小弟看中一座,你叫長隨搬了回去吧。”
“這東西一座要三百兩銀子,我嫌它太貴沒捨得買……你倒是一擲千金!”李成功聞言大喜,蹲在那個賣自鳴鐘的攤子前,嘖嘖讚歎道:“日中,日仄,日落,都是清清楚楚,一看就知道,這泰西和尚傳的教我看沒有什麼好的,京師現在也不準傳,倒是他們製造的手藝活計還真的不錯。”
惟功在一邊是笑呵呵的聽着,這年頭耶蘇會也不知道成立了沒有,但對中國的傳教是已經開始了,葡萄牙人在澳門已經立足幾十年了,經營得法,算是紮下根來,然後傳教士們次第北上,現在估計在南京等地已經不少,到利馬竇在萬曆中晚期到達北京,在朝廷允許下在崇文門附近建立南堂這個最早的天主教堂時,天主教在中國已經有幾十年的傳教史了。
和在全世界範圍內傳教的方式有所不同,當時歐洲公認的就是中國也是文明開化的國度,用戰艦和火炮
來傳教肯定不現實,拿幾顆玻璃珠子就換成堆的黃金這種夢也不必做……天文學和數學、幾何等學術是敲門磚,吸引了最上層的中國文人中的精英,徐光啓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另外一條線路就是手工技藝,當時西方的工業生產也就是剛有雛形,織的布還不如中國的土布好看又結實,絲綢什麼的洋鬼子見了就流口水,茶、瓷器,都是中國人的手藝業者領先,這種局面在二百年後都沒有根本性的變化,英國人爲了解決入超的麻煩,不得不用鴉片來平衡貿易逆差,泰西拿的出手的就是鐘錶等手工製品,這一特點,也是一直到清季也沒有改變。
一直到工業產成品進步到成本比土布還低廉,質量反而超出的時候,中國的這種小農經濟自給自足的模式才被徹底衝跨,不過那都是清末民國時期的事情了。
眼前這座自鳴鐘,半人來高,鑲嵌着寶石和大塊的黃金,造型獨特,報時精準,已經是當時中國上層圈子的寵物,幾十年後,就在宮廷中都擺的到處都是了。
“承惠,多謝,多謝。”
賣鐘的商人笑的嘴都合不攏,張惟功叫來順字行在這裡的夥計,當場交割銀子,連李成功剛剛買的貨物攏在一堆,一起送到襄城伯府去。
“惟功,你我是知心好友,好好的送我東西做什麼……”
李成功推辭了幾句,見惟功誠心要送,便也不再推了,只是臉上的笑意,也是多出來幾分,十分明顯。
惟功笑道:“就是因爲咱們夠交情,我覺着好的東西才送你……換了別人我還真不必這麼巴結呢。”
兩人都是哈哈一笑,李成功笑完之後便道:“得了,你小子一肚子鬼心眼,到底是什麼事來着?”
“百戶馬宏駿,楊英,劉嘉臣,還有錦衣衛的校尉王柱,這四個人我想要到幼軍那邊去。”
“你小子,糧草還未動了,兵馬就要先行?”
“我手頭沒人,哪裡還牽的動猴子?既然委我去那邊,好歹能幹出個樣兒來吧。明年皇上大婚之後就得親政,親政可能會大閱,到時候我弄的不成樣子,襄城伯你就忍心見小弟丟臉?”
“老馬幾個是小事,不過他們是二十六衛,恐怕未必喜歡轉到五軍營去……”
“留在二十六衛便是,到那邊任營職多拿一份嚼裹不是更好?”
“也成,這事兒我答應下來便是。只是錦衣衛那邊我要和劉大人打個招呼,他賣不賣這個交情,我可不好打保票。”
“不論如何,多謝了。”
“謝什麼?我謝你纔是!”
兩個少年都是成熟世故,一番對答之後,又是心照不宣的大笑起來。
……
隔着兩日後,由張元芳選定了良辰吉日,惟功穿着一身漂亮的山文甲,繫着紫色茄花披風,初秋時節,這樣的打扮也不嫌冷,腰間一柄寶刀,揹負騎弓,馬匹身側掛着撒袋,整個人顯的神采奕奕,英武非常。
美中不足的就是戰馬一般,雖然花了六十兩銀子,但還是配不上他。
現在的幼官營坐營官是一個叫馬文約的都指揮,正三品武職,只比惟功高一級,但坐營官的位子一般的指揮是不能及的,只是這個營官又是幼官營,現在幼官營和殫忠效義營幾乎是兩座空營,早不復國初盛況,等惟功到諾大的軍營中打聽到坐營官所在地方,看到馬文約時,只是看到一個年近花甲的頹唐老人,如果不是一身武官袍服,還有腰間的銅牌證明身份,這老者就象是巷子口賣餛飩的,根本不象是三品坐營官。
“下官拜見大人。”
惟功全套甲胃,對面的老者卻只是普通的袍服,而且不少地方破爛了,打着補丁,簡直不成體統。
看到惟功問好,馬文約慌忙站起身來,扶着惟功臂膀道:“不敢,你我只差半級,而且我雖是坐營官,但管事都是你們馬、步把總,張大人太客氣了。”
惟功笑道:“禮不可廢麼。”
馬文約能在京營當坐營官,當然也是世家,當下不勝感慨道:“張大人這樣纔是真正的世家子弟,若是本朝勳舊親臣都仍如張大人這樣,武藝過人,爲人謙和,做事穩妥,京營也不是現在這般模樣了。”
這一迭高帽不要本錢的送過來,惟功也是失笑道:“下官自忖是有點武藝在身,不過老大人剛見頭一面,怎麼就誇下官做事穩妥呢。”
馬文約呵呵一笑,眼神中露出一點狡獪的笑意來,這個時候惟功纔看出來,這個老武官也不是完全的昏聵無能,只是困於現實罷了。
馬文約道:“張大人任命已經有些日子,今日纔來上任,一帶便帶了數十人過來,先豎立班底,再來上任,這樣還不叫穩妥嗎?”
五軍營在京中佔地甚廣,幼官營是武官家族的子弟歷練的地方,佔地超過百畝,營地重重疊疊房舍有數百間之多,校場也是極大,但在營中的人很少,三三兩兩小貓兩三隻的樣子,看到惟功一行進來也沒有人行禮,相反惟功身邊的是張用誠和周晉材等人,一共二十一人,再有馬宏駿等三名實職百戶官,大塊頭錦衣衛校尉王柱,各人都是穿着鑲銀的鎖甲,這是禁軍纔有的華麗裝備,雖不如對襟鐵甲和山文甲堅固,但在華美程度上更有過之。
帶這麼多人來上任,對比一身補丁服飾的坐營官,再看到校場上打醬油的舍人們的懶洋洋的模樣,惟功也是苦笑起來……這一次馬軍把總的官位,看來是真的不好坐呢。
“張大人此來看樣是要振作起來了。”
馬守約沉吟着道:“本官這裡是無可不可,一切隨意,如果有需要用旗牌官印之處,則事前打聲招呼就可。但有一宗,馬軍的事務最好是自己解決,但有開革責罰諸事,張大人需自己解決,本官再有幾年便解職了,些許苦衷,還望張大人見諒。”
惟功要的是人不要掣肘,如果坐營官喜歡多事就是麻煩事,這樣置身事外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