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場指揮。”
惟功到覺昌安等人身邊,拱手問好。
“這位大人是?”
覺昌安一見惟功等人過來,眼神中就是份外警惕,不過在他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雖然他們急着賣貨,不想人打擾,但也知道惟功等人身份特殊,絕不是自己能隨意得罪的,所以表面上是十分客氣。
“我的身份暫且不提……”惟功沉吟了一下,轉頭對張用誠道:“這一次帶多少銀子出來?”
“帶了四萬,在遼南用了一萬,還有三萬左右吧。”
“全給叫場,先將他的一半人蔘和皮貨全包了,剩下來的他便好出脫了。”
這麼說法,自然是因爲自己耽擱人家賣貨而做的補償,覺昌安一聽,就對眼前這個青年漢官生出好感來,當下連忙道:“大人不必如此,我等出貨向來很快,大人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下來便是。”
“不不,你聽我說。”惟功看着覺昌安,微笑道:“我手頭有大買賣,日後在這馬市上怕是要大量購買人蔘和皮貨,當然,木耳,松子什麼的,我也全收。這三萬,算是我們第一次的訂錢,以後你來一次,所有貨物我就全收一次。”
這麼一說,更是堅定了覺昌安的感覺,眼前這青年肯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要知道,大大小小的女真部落都指着初夏到深秋的貿易來換糧食和食鹽,用銀子買豬和牛,囤積起來,做過冬的準備,東北的冬天在這個時代是十分嚴峻的考驗,食物不充足的話,一個小部落一冬下來凍死一大半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吃不飽就沒有熱量,沒有熱量就會凍死,事情就是這樣簡單。
所以在這一段時間,關市是第三天開一次,每次都會有部落酋長帶着部下來貿易,每次最少都是幾萬兩的貿易規模,零散的小股貿易更是很多,靠近大明關牆這裡有不少散居的女真人和朝鮮人,他們手中的貨物也很不少。
眼前這位青年,穿着樸實,居然有吃下寬甸市場的意願,如果不是任大順等人剛剛的態度,覺昌安會覺得眼前這位是瘋子,現在就更是生出莫測高深之感了。
“既然這樣……”覺昌安也是一個很有決斷的人,只沉吟了一小會兒,便是咬着牙齒道:“三萬兩,大人將貨物全取走,餘款等下一次我們來貿易時再一起付清。”
“好傢伙……”惟功也是詫異眼前這個女真酋長的豪氣……一萬多兩銀子,按寬甸這裡的物價,少說也能買兩萬多石糧食了,萬一有失,整個部落都會受到影響,這可真不是一件小事情。
“你就這麼信的過?”
“大明朝的大人,當然信的過!”
“好吧,既然這樣,就照你說的辦。”
一個奴酋,有這樣的胸襟格局,惟功再拖拖拉拉的不敢要他的貨,反而叫這一羣夷人給瞧小了,當下便叫張用誠派人取了銀
子來,一面交割,然後再將人蔘和皮貨給拉走。
以後遼陽鎮在這裡會設一個收貨的點,當然是以順字行分店的形式存在,不僅收這些人蔘皮貨,還要大收木材。
想到日後是日出鬥金,一年賺的百十萬兩銀子真不夠眼前這主踢騰的,張用誠心裡又是一陣發愁。
他就是有些奇怪,大人怎麼就對海貿這般有信心,要知道,現在寧遠一線被掐斷了,如果光收不出,有多少銀子夠收這些女真人皮貨的?大明的皮貨市場一年最少是百萬兩以上的規模,算上人蔘就更大了……大明十三布政使司,兩京,加上二十一個都司和行都司,光是縣城就有兩千多個,哪個縣沒有幾家藥行,哪個藥材不備一些人蔘?沒有人蔘還敢開藥店?那豈不真是笑話了。
光是這麼一算,一年所需要的人蔘量是多少?
所以買賣人蔘跟黃金白銀幾乎是一樣的感覺,只要人蔘買到手就沒有賣不掉,張用誠愁的不是賣不掉,或是賣不出高價,一斤人蔘在這裡才九兩通價,有時候甚至不值此數,到內地最少十倍以上的利潤,皮貨也是如此,他發愁的就是怎麼把貨運出去。
一車車的貨在寧遠被卡住的話,海運再不順,那就真的麻煩大了。
張用誠的擔心惟功並不放在心上,他過來的目的不是爲了買貨,那是一個掌櫃就能辦的事,等銀貨兩訖,他看着覺昌安,問道:“叫場指揮,不知道你認識王兀堂否?”
“王兀堂……”覺昌安心裡打了個突,趕緊道:“雖然舊識,但自從他反叛之後,本部就與棟鄂部再無往來了。”
他這樣一說,部屬中頗有幾個懂漢話的族人,臉上也露出緊張的色彩來,王兀堂是在王杲和阿臺之後最大的反叛者了,棟鄂部也是大部,內部也是好多個酋長和城主,王兀堂是一個十分有影響力的大酋長,其部控弦萬人,也就是說有萬民男丁,是一個數萬人的大部落,在當時的女真業說,除了此前的建州右衛的王杲之外,再無哪個部落比棟鄂部更爲強大。
用明朝地方官的話來說,就是王杲之後,“自撫順,開原以北,海西王臺制之,自清河而南抵鴨綠江而屬建州者,兀堂制之。”
就是說,王兀堂纔是現在建州左右衛真正的主事者,是公認的領袖人物!
可惜王兀堂已經反明,李成樑已經來過一次,以寧遠伯的脾氣,肯定要把王兀堂打到熄火爲止,就算不徹底摧毀,也得將王兀堂的氣焰打下去才行。
這麼一來,覺昌安勢必要撇清與王兀堂的關係,他是不可能承認與王兀堂有多深厚的交誼,特別是當着眼前這青年貴人的面。
“不,你不要誤會。”惟功很簡捷的道:“兀堂反,非自願,實乃邊將粗鄙,妄作非爲,我問你的意思,是想見他一面,化解干戈!”
“這……”如果眼前這位不是頗具威儀的大人物,覺昌安可能會
大笑出來。
兩邊已經打了一次,明軍現在還有強悍的戰鬥力和靈魂人物,不象幾十年後那麼孱弱無用,女真人對大明深具敬畏,此前提過的那些帶幾百從人,掛着都督頭銜的酋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聚集到一起到北京去朝會,然後回來就引以爲榮……被大明天子召見過,對這些酋長來說是難以想象的榮耀,就算是一道敕書,還有銀印,雖然是大明羈糜之策,有沒有官印和敕書還是很不一樣的。
有這樣強的影響力和強悍的邊軍,加上李成樑這樣強悍的總兵官,覺昌安真不覺得大明有一點兒招撫的必要……歷來只要哪一部女真敢反,則必然被剿,這也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怎麼?”惟功似笑非笑,看着覺昌安道:“指揮以爲這是笑談?”
“大人恕罪,野人實在不敢。”
既然對方堅持,覺昌安雖然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主意,轉念一想,眼前這位最少也是指揮或都司衙門出來的大人物,可能是哪個將門世家剛襲職的公子,人家想立這麼一場功勞,自己何必攔在前頭?
他只道:“只是考慮大人的安全……”
“這一層你不必管,你們一會先離開,我會帶着伴當追上你們。”
如果這樣的話,覺昌安的責任倒是真的不大了。他也是精明強幹,敢於做決斷的人物,當下便點頭答應下來。
說妥之後,兩邊便是分開,惟功一行繼續觀察馬市,覺昌安一行便跑去買自己所需的東西,待太陽西斜的時候,這一羣女真人終於開始離開。
“用誠不必跟去,先回遼陽,晉材在寬甸等我,侍從室的人由二虎帶着護衛,參隨們就不必跟着了。”
臨行之際,惟功做簡單的交代,陶希忠和王國峰,還有周思進,錢文海,這些部下各有職屬,忙的不可開交,這一次沒有隨行,除了護衛人員外,更多的就是張用誠的通事局的人,當然還有侍從室的隨行人員,從遼南到遼陽轉了一大圈後,不是純粹的軍人就感覺頂不住了,再往女真地界走,能堅持住的不多。
“是,大人一切小心。”
惟功最欣賞張用誠的地方就是平時他心細,謹慎,寸步不離的跟隨,到需要他離開的時候,也是一言而行,絕不拖泥帶水。
倒是周晉材有些想跟着的模樣,不過想想留在寬甸的騎兵沒有大將領着,馬光遠和馬世龍等將領都在準備徵兵,周晉材只得勉強答應下來。
一切準備停當,惟功只帶着羅二虎和六個護衛,加上一個抵死不留下來的孫承宗,還有一個熟知寬甸一帶情行的任大順,一行正好十人,出了邊牆,循着女真人留下的痕跡趕過去。
馬市就是在邊牆之內,出了邊牆,便是女真人地界,初時還有寬闊的道路,走了一段之後,放眼看去,盡是青山綠水,道路漸窄,也沒有了民居,在這裡,已經與漢人聚集區大爲不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