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皮哭完之後是怎麼說的?”
“他說是尼堪外蘭行動魯莽,害死了他的父祖,他要面求父帥,殺尼堪外蘭替他的父親和祖父報仇。”
“嘿,這個小子是可造之才。”
李成樑眼中終於露出滿意之色,輕輕拍了拍座椅的扶手,笑道:“既然這樣,就召野豬皮過來見我吧。”
“小野豬要不要叫來?”
“不要叫了。”
既然努兒哈赤這麼上道,李成樑就不打算見舒兒哈齊了。這兄弟兩人都在李府做過家丁,一樣的精明強幹,只是舒兒哈齊似乎少了一點其兄長的堅韌,強悍猶有過之,李成樑可以在這兄弟二人中擇一而扶,既然老大聽話,當然是扶努兒哈赤最爲合意。
一進大帳,努兒哈赤就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好了,”李成樑親自去扶起努兒哈赤,撫慰道:“你父祖之事,十分遺憾,這是一次意外。”
“瑪法,這是尼堪外蘭貪功,我父祖已經去勸降,他還叫開城門,帶大軍入城,請瑪法允我去找尼堪外蘭報仇。”
“此事一時還急不得。”李成樑道:“他剛立大功,我叫你殺了他,我大明威望何在,將士們會有不滿,你將來何以自處?”
努兒哈赤默然,李成樑輕撫他肩,勸道:“你且回去,致哀舉喪,我會派將官去你們部落替我送上奠儀,然後我會派人賜你指揮使銀印,賜你敕書三十道,由你自用。”
“多謝瑪法!”
這樣的支持力度,不可謂不重了。
有敕書,努兒哈赤憑這東西就能拉攏不少城寨的頭人,三十道敕書,就是三十個城寨的力量,一點兒也不誇張。
這個時代,原本整個東亞都是大明的地盤,這樣一個龐大的帝國不是女真小部可以窺視的,女真人所求的最大目標就是能夠學插漢蒙古那樣稱汗,更進一步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有。
而求得敕書,得到明廷的承認,就可以正式朝貢。
朝貢是比貿易還爽的事情,帶幾十上百的從人,廣帶貨物,進貢明廷,沿途可以做生意,到京師後會被皇帝接見,然後賜給重賞。
一來一回,整個部落都會沾光,這纔是大明敕書在女真諸部最受歡迎的根本原因。
無利不起早,大明再強,敕書如果沒有實際的好處,女真各部也不會這麼重視大明的封號和敕書。
銀印,則是大明對努兒哈赤部落正統地位的承認,比起那些自封的都督指揮,先天上就有法統地位。
有這兩樣支持,只要努兒哈赤不是徹底的廢柴,數年之後,擁衆過萬,當不是難事。
再上一步,就得看他的天資和努力了。
“北虜是我心腹大患。”李成樑回到座位上,淡淡道:“野豬皮你謹守本部,約束女真,不使女真爲患於我,便是全我們主僕一場的情份了。”
“敢不從命。”
話中帶有威壓,以努兒哈赤現在的二十來歲的年紀,豈能承受?
當下深伏於地,渾身顫抖着應命下來。
……
……
“啊哈,李成樑果然先對女真人動手了。”
草原之上,盛夏及初秋時是最好過
,也最好看的季節。
無數的氈包似一朵朵潔白的雲朵,盛開在綠意盈盈無邊無際的草原之上,到處都是放牧着的牛羣和羊羣,每個畜生都是吃的肚皮鼓鼓的,膘肥體壯,皮毛上都泛着飽食後纔有的油光。
在這個時候,馬羣也是健壯的,每匹馬的身上都掛滿了膘,在整個夏天,牧民們不停的將馬羣趕往水草豐厚的地方,不停的給馬喂着吃食,補充着養份,再瘦弱的戰馬,在這一夏的將養之後也又重新變的肥壯起來。
如果夏天還不能將馬的膘補起來,到秋冬之後,食物再次匱乏,馬匹多半會抵抗不住寒冬而死。
所以在夏天,餵養不好戰馬,隨意騎馬都是遊牧民族和漁獵民族的大罪。哪怕是部落酋長,在夏天時也寧願選擇騎那些無用的雜馬,把上好的戰馬放出來養膘。
得到遼鎮兵馬出動的消息後,泰寧部的酋長把兔兒召開了一次緊急盟會,附近的大小部落酋長,無不與會。
“是我們出兵的好時機到了。”把兔兒環顧左右,獰聲道:“李成樑勞師遠征,將士兵馬肯定疲憊,我的族人自女真部中得到的確切消息,絕不會有錯。”
“我的部落族人,一定相助。”
“我們也會出兵。”
“好,計較一下人馬,我們一起出兵。”
原本歷史上李成樑要到萬曆十一年攻打阿臺部,而這兩年,蒙古各部被震懾於速把亥被李成樑部下李平胡所殺,並沒有敢輕易犯邊,一直到十三年開始,蒙古各部左右出擊,幾乎隔年就入侵一次,而且都是規模龐大,拖的李家的家丁疲於奔命。
在本時空,李成樑因爲遼陽鎮的崛起而提前攻打了阿臺部,蒙古諸部,也因爲速把亥被斃命於遼陽鎮,所以對遼鎮並沒有太多的敬畏,兩邊的進攻時間,幾乎都是有所提前。
“諸部兵馬,相加正好十萬。縱不能滅亡李成樑和所部兵馬,也會大有所獲。”
秋季動兵,原本就是蒙古故例,此次有泰寧部和福餘部,科爾沁部,奈曼部,還有黑石炭部,各部相加,正好十萬。
此輪打過,預計就是插漢部主力前來,最少也可以動員十萬。
連續出擊,必然會獲得豐碩的戰果。
想到這裡,所有的蒙古貴人們都是嗷嗷叫着,沒過一會,就決意在今秋九月中旬,各部大軍會齊之後,從開原和鐵嶺方向,進擊沈陽,目標就是到瀋陽爲止,不越過瀋陽地界。
他們說是有十萬人,其實就是十萬牧民,而且還頗有虛頭。
各部相加,總有五六十個孛堇,也就是貝勒臺吉,每人最多是千多披甲,最少才一二百披甲,甚至就幾十披甲,大大小小的貴人身邊的這些披甲兵,纔是各部真正的戰力。
十萬人,最多五六千披甲,人數並不多,不過普通的健壯牧民也可以騎馬射箭,當成補充戰力,披甲兵集結在汗帳之下,披堅執銳,用來打硬仗。這些披甲都是職業兵,騎射俱絕,膽氣過人,可以與李氏家丁一較雄長,只是兵器不如,鎧甲也不如明軍,所以蒙古披甲需要以人多優勢,才能敵的過明軍精騎。
以前,明軍精騎人數相差不多,每次蒙古入侵,看似十萬二十萬,其實披甲最多萬餘,而遼鎮精騎會齊也
有這個數字,相較之下,戰術運用得當,明軍自然勝多負少。
“李成樑……張惟功,都等着吧!”
會齊了千軍萬馬之後,把兔兒等大酋策馬閱衆,均是意氣風發。
……
……
“皇上,北虜又進逼遼東,逼近瀋陽一線了。”
“哦?李成樑在何處?”
“李成樑殲滅阿臺醜類之後,回師廣寧,聽到瀋陽警訊,已經又率兵趕赴瀋陽,巡撫周永泰鎮守廣寧,以備炒花,曖兔,貴英等部。”
轉眼間,時交八月。
京師在這個時候,西山的紅葉開遍了,中午時太陽照下來也不是炎熱的感覺,而是暖烘烘的叫人感覺十分舒適。
滿城的桂花都開了不少,行走在大街上,時不時的就能聞到桂花的香味,連那些街上泥土裡浸染的尿液糞便的臭味都掩蓋了許多。
時隔一年多了,惟功當初在京裡當清理大工提督的遺澤,幾乎已經一掃而空,轟轟烈烈的清理工程在人們腦海裡只剩下一個“那英國公府的小公爺好生能幹”的印象,別的東西,再也不剩下一丁半點。
萬曆已經正常御門聽政,眼看就要到萬曆十一年,自張居正逝世已經也過去兩個多月,在這一段時間裡,大政因爲固有的慣性還在繼續前行着,各地仍然不停的報田畝清理數字,報減免的徭役銀兩數字,報各省衛所軍和營伍兵的數字及餉俸,萬曆朝編的會計本冊也在不停的下發,今年算是大明不怎麼順利的一年,打年頭準揚水災開始,然後是杭州兵變,接下來就是寧夏兵變,然後是張居正死,然後是杭州又發生民變,新巡撫率東西大營兵平亂,當場斬首百餘人,後來斬五十餘人,萬曆對巡撫的果決十分讚賞,而對民變之中蘊藏的東西,視若未見。
再下來便是山西大飢,平涼,固原等城的城外挖大坑五十餘處,掩埋死去的饑民,時交酷暑,大坑處處皆滿,滿坑臭爛,令人不忍目睹。
再接着蘇州水災,太倉,上海,崇明,嘉定,吳江諸縣狂風大起,暴雨如注,河漲海溢,大風拔樹木,毀田畝,受災達百萬畝以上,漂沒民居十萬餘間,淹死兩萬餘人。
這樣的大災之後自然還有大疫,萬曆算是真正“親政”了,而目睹的一切,均是叫他有焦頭爛額之感。
正因如此,萬曆心心念念要清算張居正和其政治遺產的打算,不得不擱置了好幾個月之久。
而原本張四維也爲充當清算的急先鋒,到目前爲止,張四維上的幾個條陳奏摺,居然都與張居正無關,反而是和順字行有莫大的關係。
“着李成樑提調麾下將士禦敵,傳諭……傳諭薊鎮戚繼光小心戒備着,莫使北虜得了空隙來佔便宜,欽此。”
萬曆的話,立刻被司禮監的隨堂太監疾筆如飛,寫成諭旨,然後送到內閣,附署之後,便可飛馬傳遞到前方。
“呵呵,首輔有趣的緊,”萬曆看着另外的奏摺,不覺笑出聲來,“又是叫他麾下御史彈劾順字行,請將統銷軍糧之權分散各鎮,毋使商家掌握軍國重事……看着有理,其實……”
萬曆已經非吳下阿蒙,對這奏摺裡的烏七八糟的事兒心裡明鏡也似,當下微微一笑,將這份奏摺給留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