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三四層高,甚至五層高的建築在兩人眼前比比皆是。
道路兩邊原本那些低矮破舊的平房已經被拆除乾淨了,那些原本就是二百年前修起來的衛所軍人的住所,破爛不堪,早就該重修。
現在遼陽鎮在原本的地界修築了幾個大軍營,緊密而精緻,軍營並沒有修圍牆,只是沿着軍營的地界修了笆籬,栽植了不少鮮花,李達和杜義兩人隔着遠遠的看,哪裡還象個軍營?
他們兩人還不知道,以前每次鎮軍訓練時,都會圍着一大羣人,開初男男女女都有,後來時間久了,就全是婦人和老人帶着孩子,站在笆籬外透着縫隙,看裡頭訓練的情形。
這自然也是故意設計的,軍人的辛苦在這個時代無疑也是排前列的。九邊的邊軍,標配負重是八十八斤,每種技藝都要純熟,平時流汗,戰時可能喪命和流血。
正是因爲九邊的軍人,邊牆之內的百姓才能安生立命。然而軍人做的還不夠,女真人和蒙古人輪流入侵,他們搶掠和屠殺邊民,甚至深入到海州復州這樣的極南的軍鎮,蒙古人一直打到過京師城腳之下,河套故地,到現在也沒有完全收回!
真正坐享其成的是保定以南的南方,除了浙兵被調在北方充實防禦之外,大帝國的力量沒有完全用上,北方人的鮮血和付出,南方並無感覺,一直到江山更迭,異族入侵時,南方的紙醉金迷和太平歲月才被無情的打破,南人才知道其中的殘酷之處。
在目前而言,就算北方的普通人也並不完全明白和理解軍人的崇高之處,當然,這個時代的軍隊將領貪婪殘忍,兵丁也經常違背軍紀,特別是遼東鎮兵,軍紀之壞,當是各鎮第一。
如此一來,最少在遼陽城中,修補形象,提升軍民之間彼此的認同感,也就成了遼陽鎮中軍部着力進行的一件要緊之事了。
最關鍵的,遼陽鎮希望麾下將士絕不是完全爲了俸祿餉銀而訓練,打仗。也不僅僅是爲了報效惟功一人……當然,宣傳和暗示來講,全鎮只效忠惟功一人是最重要的訓導內容,但軍人的榮譽,也絕不會是爲了一個人而去打仗。
軍人榮譽感,保家衛國所帶來的至高榮譽,也是全鎮上下所汲汲而求之事,惟功也相信自己會與全鎮將士同心同德,並不因爲這一類的軍人榮譽的教育,失去這些軍人對自己的效忠之心。
相反,他相信越是這樣教育,全鎮官兵,反而會越發的效忠於他!
所以在杜義和李達眼前,大街上有高大的各式建築,臨街一邊,山牆又高,又有種種裝飾,比如鮮花,樹木,種種細節,構成了極爲漂亮的圖景。
在另外一邊不遠處,是遼陽鎮的城南兵營,大隊的新軍將士,正在進行艱苦的體能訓練。
道路已經由充斥着糞便和尿液味道的泥地變成了大塊的方磚鋪成的磚石路,兩邊原有的明溝排水變成了加了蓋的暗溝排水,所有的道路兩邊都種植着樹木,此時正值盛夏,樹木可能是春天種下的,現在已經全部是鬱鬱蔥蔥,雖然枝葉還並不繁茂,看起來亦是頗有可觀
之處了。
破舊低矮的房舍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放眼看去,普通的小院門前也是乾乾淨淨,外牆粉涮一新,並且加種了花草樹木。
那些高大建築,有一些是順字行的商會建築,有幾幢是遼陽鎮的有司衙門,並沒有修成四四方方的模樣,而是設計的各有奇巧之處,給遼陽城這城南地界,增添了不少光彩。
還有幾幢是遼商所修,他們也是和順字行一樣,建成商會,或是大型商鋪,用來會議,接待,或是招徠生意。
城南最大的建築,則是重修的上帝廟,這是最得城中人心的舉措,整個廟宇,修築高大了十倍有餘,香火極旺,還有其餘幾座道觀,也是重新修葺了一下,增添了不少香火上來。
最叫杜義和李達驚奇的,便是街角處的一座青牛雕像。
底基就有兩人高左右,加上幾人高的生鐵鑄成的牛身,光是這一座雕像,就足叫人驚奇。
設計也好,看起來栩栩如生。
在雕像四周,是草坪和花園,還有曲折的道路,兩邊全植上樹木。
“你們倆看呆了吧?”
兩人看的發呆,已經足足站了一刻鐘功夫還多。
光是放眼看去的地方,以前要麼是破舊的居民區,要麼就是衛所舊營房,中間夾雜着茅廁和菜地等殺風景的東西,現在看過去,全部是這樣漂亮的景緻,全部設計的這般漂亮,而且錯落有致,並不顯的擁擠。
兩人站着的這站臺也有一米高的臺基,方便馬車上下客和搬下貨物來,極目看去,朦朦朧朧的景緻真的如圖畫中的那些仙人地界一樣,看呆了也是理所當然之事,若是形若無事,那纔是怪了。
“是看呆了。”杜義聽到聲音,臉上立刻露出喜色,笑着道:“是忠哥,你怎麼來了。”
“還不是收了你的信?杜禮那小子沒人影,況且他也是秀才,雖然他小,能指着他肩挑手提?”杜義這一次回家,也是難得有了假期,李達也正好有假,兩人就結伴而回。杜廉卻不是隊官,所以假期還得再等等。
兩人回家之前,正好南貨船隻早就到了,順字行在中左所有一間佔地好幾畝地,鋪位過百間的大型綜合商鋪,也這商鋪之大,也是肯定突破了兩人的所有認知。
所以哪怕兩人再戰戰兢兢,生怕花錢花冒了,在這順字行的商鋪裡頭,還是轉悠了整整一個半時辰,每人都買了兩三個大包裹的東西,加起來就足有三四百斤的重量,兩人雖然是壯漢,可也沒法扛着這幾百斤的東西走回家,到了城裡再僱傭夫子實在不成話,所以在先回家之前,就是一封書信寄了回去。
這也是變化之一,以前人寄信,就算貴爲宰輔也沒有那麼方便,需要有熟人知交回鄉的時候,請幫帶書信,如果是急件要件,比如張居正的信件,當然是由驛站帶傳,不過那是大人物的特權,普通的閣臣都不要想,更不必提中下層的官員和百姓了。
而遼陽的變化就是順字行郵車的出現,從遼陽爲中心,除了遼西地界不能去之外,連瀋陽中衛和開原鐵嶺
撫順關都能到,甚至信件還能送到棟鄂部等女真人的地界,再往東一直到鴨綠江邊,往南當然是遼南四衛,寬甸,鳳凰城,全部包括在內。
每日都有大量的郵車奔馳在路上,幫着送信,還可以代寫,反正是順手的事兒,價錢也不高,每封信送到了就是幾十個銅子兒,還可以帶東西,按重量收錢,今日杜義和李達這哥倆的幾百斤東西,如果是從遼南送到遼陽,還真是不便宜,不比人在車上,補半份的行李錢就成了。
這是因爲代送東西,上下全是順字行的人手,自己坐車帶行李,只要車輛承受的住,反正上下是你自己的事,夥計最多給你搭把手,這價錢自然就便宜的多了。
“嘿,還真是方便……”杜義笑道:“發那信的時候,就覺得不靠譜,想想又是順字行的產業,還是花了錢叫人送,不料就真的送到了。”
“你們在遼南怕是不知道。”杜忠笑道:“咱們遼陽已經每一家一戶都編了門牌號,這信送來是按門牌號送到各家,斷然不會錯的。”
“好傢伙,真是……”杜義想了半天,竟是想不到什麼形容詞來說。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李達神色活見的補了這麼一句,三人都是大笑起來。
都是健壯的壯年男子,又曾習武和參加艱苦的軍訓,三人分別拿這些包裹就很輕鬆了,這麼從大道上一路行前,看着中間的雕像和花園,杜忠笑道:“這是咱們忠孝前坊的坊市花園,咱們遼陽重新分坊,按忠孝、節義、仁愛等地名來分,城中一共十坊,再分前後,其實就是二十坊,地方都不大,每坊十里,每裡一百一十戶,十戶爲里長,每戶都按坊名,里名,戶名,這樣弄好,斷沒有錯的。”
“這不就是關內民戶的裡甲嗎?”杜義神色凝重,緩緩道:“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我們家當着里長沒有?”
“老太爺就是第一里的里長啊,怎麼了?”
“這可壞了事。”杜義臉色一變,焦急道:“能辭不能,能辭趕緊辭了……里正這可是徭役,分當年和和見年,一旦輪到,破產是小事,破家也是常有。要徵收稅糧,徵不齊你就包賠,那是城外的廂裡,咱這坊裡,要辦運上貢物料,支應官府應用,比如皁隸,禁子,門子,庫子,鬥級,全部出自裡甲,學校生員的進項,鄉官的年例禮物,地方上鄉飲牛酒費用,送生員趕考的路費,爲進士之家和節婦建的牌坊,饋送過往官員的贄敬,支應驛夫的鋪陳酒食,刑場上殺人的木樁石灰,全部由各里輪流備辦。就算咱遼陽的總爺清廉,下頭的都司也都規矩了,光是正份供應,各里就斷然承受不來。所以當里長的,就得自己包賠,一年裡正當下來,不破家是不可能的事情!象關里人家,一旦輪着,以一科十,中飽私囊,這是最常有的事。里正老實的自己破家,不老實的就勾結上頭,減貧增富,使裡甲之中貧者愈貧,富者愈富……老實說,這樣的差事,不是我們杜家能勾當起來的,還是勸三叔趕緊辭差,我看遼陽都司和我們遼陽鎮上下還算清廉,不成的話,我和李達求求我們上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