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哥,”艾可中一邊看着酒樓下的情形,一邊向唐志大問道:“若是陸路不行,我等設法走海路怎麼樣?”
他和唐志大原本安心在遼陽爲核心的地方做自己的皮貨生意,收貨是在開原和撫順關,還有寬甸三處,出貨就是從遼陽往關內出,當然一層層的剝皮,過了錦州到前屯一帶,他們就不管了,往京裡更是不敢想的事。
象京裡的六家做皮貨生意的大商行,比如寶和店這家大型官店,一年的皮貨進貨量都接近十萬張,但這個數還是遠遠不能滿足大明士紳階層和富裕階層對皮貨的需要。
當時的大明,到秋冬之時比後世冷的多,春天也是,除了燒炭取暖就是火坑,要麼就別出門,這導致稍微有些錢的,肯定想買皮貨禦寒,而富貴人家,不僅要禦寒保暖,還要美觀,甚至鬥富,你有玄狐皮,我便是有白狐皮方可,所以從奢侈品到生活必須品,皮貨都是當仁不讓。
當時棉花的種植只是江南一帶,以松江府爲最多,山東的濟寧府也有棉花種植區,除此之外,全國沒有第三個地方能大規模種植棉花,出產少,還被大量用爲軍事物資,皮貨的重要性自然就比後世重要的多了。
唐志大和艾可中原本是有了雄心,他們是遼陽到撫順關一帶的大商人,如果能搭通往京城和北直隸到山東河南的路子,一路殺過去,一年獲利最少要翻一番上來,要緊的就是物流要殺破地方的關係網,平安到貨,最好是順字行還能代售,否則自己開店,到處典鋪子,僱夥計,還得被地方牙行爲主的地方勢力敲詐,大明的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
現在看看有些要黃,艾可中有些急了。
“老實說,我在復州和金州中左所都有一些小船,不過那裡幾乎沒有商人落腳,只有一些小船用來走私貨物到天津,那邊的守將都十分貪婪,小宗貨物送些賄賂還敢過去,要是大宗貨物,只怕會血本無歸。”
大明的海洋貿易現在是南方特別發達,北方仍然處於沉寂期,最爲關鍵的就是嘉靖到萬曆年間,屢次有河漕改海漕的呼聲,如果成功,從南方到登州,天津這樣一條長長的海運水道就會貫通,也會帶動起北方沿海的船運和海洋貿易。
結果在張根生居正的主持下,高拱主持的海漕被中止,這件事上,張居正失分頗多。
當然,這幾個商人不會知道這一點,對他們來說,海路不通是現實,只有復州和金州中左所一帶的漁民,還有小型的商船會往來於海峽對岸,但規模太小,而且山東按察司根本不會過問地方之事和海貿的事,就算被洗清貨物甚至被殺害,以遼東行都司和山東按察司現在的德性,估計被搶了或殺了,根本也就沒有人過問。
“海路亦不通,罷了,我們還是老老實實的在遼陽賺一份安穩銀子吧。”
“倒是林家倒了,叫我等有些難受。”
“是啊,餵飽了的大蟲被打死了,再來一羣餓狼,我等又要大出血本了。”
說起
這事,三個商人也都只能是苦笑連連。他們是遼陽坐商,當然不止林家一家的關係,但林家是遼陽都司,其實正經的稱呼是遼東行都司最強的勢力,林家一倒,再來新的都指揮,怕又要重新賄賂拉關係了。
在遼東,和文官保持密切關係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武將集團,撫順關,寬甸,哪一處都是武將駐守和當家作主,文官大佬們纔不會去那樣的地方受苦,是以真的換人的話,對商家來說確實不是好消息。
“好了,他們似乎要開始了!”
三個大東主當然不會閒的跑來看熱鬧……最要緊的,還是要看清楚遼陽鎮和張惟功是怎麼行事,這才能真正推測出遼陽城和遼東都司的未來走向……李成樑雖然是遼鎮總兵,但勢力在廣寧,遼東都司就在遼陽城中,可想而知,未來張惟功的影響會越來越大,遼東都司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只是遲早的事情。
“這位被護衛的大官想必就是總兵官了?”
“是他,衣着樸實無華,神情怡然自得,護兵也多……遼陽鎮的參將也沒幾個護兵,能這般多護兵的,只有總兵官一人。”
“唉,但願風平浪靜,但願這位總兵官大人,如傳聞中那樣,行事謹慎而愛民。”
“呵呵,唐老哥你這可真是善禱善祝,罷了,我們也一樣吧。”
在這樣關鍵時刻,大明政治版圖裡根本沒影的商人只能雙掌合什,默默祝禱了。
……
……
惟功自然不知道,他在鐘鼓樓下經過時已經被三個大商人密切關注着,現在的他,心思自然是用在眼前之事上。
四千多將士除了一個局留守總兵衙門,還有幾個局看守城門和軍需之外,其餘的將士全部分散在城中,在這樣的武力震懾之下,原本人心不服,羣情洶洶的遼陽城立刻冷靜了下來。
人們當然處於爆發的邊緣,但在強力之下,這種洶涌的人心也會被迅速給壓服下去。
在大槐樹百戶這裡,杜忠感覺嘴裡含了整支的黃蓮,真真是說不出來的苦。
一個旗隊的遼陽鎮兵負責這一片,四十名穿着軍服的士兵,加上他們手中精鋼所制的武器……長槍,腰刀,鐵戟,當然還有弓箭,有一個小隊十來人,每人手中拿着的是五尺左右的長管火銃……聽說就是這東西一舉滅了林家的家丁,十分的兇狠霸道,每當那黑洞洞的槍口轉向衆人這邊時,每人都感受到了真切的恐懼和害怕。
不少人家,都是一家大小聚集在一起,臉上的悽苦之色十分明顯……在衆人聚集在一起,沒看到這些全副武裝的士兵之前,似乎所有人都有信心與強權抗爭,一定要爭出一個事非曲折出來,到看到這些強悍的不象話的軍人站在自己家門前不遠來回巡視着的時候,衆人才猛然驚覺,自己這一方太弱勢了……人家若真的鐵了心去做,怕是自己這一邊,真的是一丁點兒機會也沒有。
“百戶,一會兒要強叫咱們離開,你任事不理,只說聽命便
是。”大槐樹下,杜老爺子和一羣老人聚集在一起,不少人都是須發皆白,甚至十個有九個腰都是彎了下去,大半都是駝背,這個年頭,營養不良,年紀不大的人就早早彎了腰,杜老爺子是杜忠的長輩,平時都是用排行叫他,今日此時,老爺子卻是正兒八經的用官職相稱,杜忠心裡着實不安,吞吞吐吐的道:“二叔,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話是正理,所以叫你們不要爭,老老實實的聽他們的安排,受人家的教。”
“那您老呢?”
“我們這羣老不死的,跟你們到城外去吃苦?”杜老爺子呵呵一笑,笑容裡有從容,有看破世情的滄桑。
“叔,這不能!”
“聽你叔的沒錯。”
“不死點人,人家當我們是泥捏土塑的,沒有脾氣,以後還得折騰你們……不論到城內城外,這遼陽方圓幾百裡地方就是人家的地盤,不給他弄點麻煩事出來,以後有你們的苦日子過了。”
杜老爺子這話一說,杜忠也知道說的是無上至理,不論大家搬到哪兒,這一次僥倖能存活下來,如果還有下一次呢?城內城外,豈不都是一樣,哪裡不是豺狼當道?
李達往地上一蹲,抓着頭皮上,草葉和塵土在光線下亂飛:“入他孃的這世道,真不如去韃子地界,要不然就去當杆子。”
往常這時候李達胡說八道,總會有人斥責他幾句,今天卻是沒有人出聲了,杜老爺子眼神幽幽看向遠方,他今年其實才剛過花甲,身子骨一向硬郎結實,總以爲活過古稀沒有什麼問題,現在看來,今天可能就是斃命之時了。
“對了,”杜老爺子突然想起件事,對着杜忠正色道:“我家那倆貨都不是好脾氣,他們一回來,你就勸他們走,甭在這裡停留,也別想着報仇,沒有那份力量,就不要自不量力。”
“嗯哪,叔你放心……”
說話的功夫,又有大隊的兵馬過來,看到這麼多衣甲鮮明的兵士過來,衆人都是凜然,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李達喃喃道:“難道是老子平時說的話叫人報了上頭,他們是來拿我的?”
“大人來了。”
“見過大人。”
大槐樹這裡是張豬兒本局下的一個旗總部,另外就是通事局的財務處的人帶着一輛馬車過來,士兵們佈防,通事局的人則在一邊說笑閒談,目前來說,通事局的人員全部是順字行出身,當年大量的培養人才在現在有了豐厚的回報,並不是每個順字行的人都擅長習武和打仗,有一些天賦不夠的,又在這些年學習了足夠的文化知識和不錯的算術和計帳的本事,通事局和侍從室總務處,參隨處,充斥着這些精英人才。
至於宋堯愈這樣的後加入的老夫子和秀才們,則做一些參謀,書啓,奏疏等工作,真正的深入內裡的工作,還是自己人在進行。
不過隨着遼陽鎮底下勢必會發生的大肆擴張,人才的進一步培養也必須要早早提上日程上來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