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某想不到辦法……”
眼前的事情不止是疏浚陰溝這麼簡單,還有每天產生的生活垃圾,大糞堆倒是隔一陣子會有城外的鄉民來慢慢運走,肥料不會有人嫌費力,只是運力不足,經常搞的全坊惡臭,流民叫花子小乞兒,都在這些惡臭滿天的地方遊走廝混,惟功身邊的這些少年,都曾如此。
這個天大的難題,徐渭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只能認輸。
“不知道少國公有什麼良方?”
“請老先生估且待之。”
惟功其實早就規劃好了,不過現在沒必要把自己的辦法詳細解釋出來……無非就是管理學和規劃這兩塊,合理的利用資源,他甚至不需要從自己的小金庫拿錢出來賠累就能完成大工工程,就是管理和規劃,加上適當的輿論宣傳……沒有人想和瘟疫疾病爲伴,就算以賞心悅目來說也是如此。
“好罷。”
徐渭有點悻悻然,不過也沒有辦法,只能點頭表示自己會等候惟功的動作。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滿臉虯髯的孫承宗不停的取着眼前的黃羊肉片,感受那羊肉的紋理和無上的美味,邊吃邊飲,十分陶然。
他們三人的形跡可稱是怪異之極,四周倒是沒有人圍看,大家都被剛修成的大道吸引住了,對這邊的關注就少的多了。
不然的話,一個一臉陰鬱的老者,一個如唐初虯髯客般的青年秀才,還有一個滿臉昂揚奮發的張惟功,這三個人,太有看點了。
“不知道老先生對京營整理一事,有什麼看法?”
“呵呵,此事麼,不提也罷。”
“爲什麼呢?”孫承宗一生酷愛兵事,他在萬曆六年十六歲多的時候就中了秀才,然後到京師來,居住在兵備道房守士的家中,替他家教導族中的小孩子們開讀啓蒙,算是一個青年蒙師的角色……當然,不是爲了賺錢,而是爲了磨礪自己的心志,增長自己的見聞……孫承宗是一個少有大志而性格十分沉穩的人,認定了目標就一定要完成,他在萬曆二十年前後又曾經跟隨任大同巡撫的房守士到大同,在邊關幾年,更加熟悉邊關軍務情形,爲他將來擔當大任打下了紮實的基礎。
不恥下問,有疑必問,坦坦大方,不怕被人恥笑,身上永遠有一種光風霽月,坦坦蕩蕩的氣息,這就是孫承宗。
看着孫承宗,一肚皮不合時宜的徐渭的脾氣都好了很多,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冷笑一聲,然後才答道:“那三個人,無一不是在京營有大便宜佔着的,整頓京營,整來整去是整自己嗎?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有,告訴某,也好長長見識。”
“那如果是換了少國公主持呢?”
孫承宗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這個問題給拋了出來。
“呃,他麼……”
饒是徐渭向來傲視公卿,曾經有過瘋疾,真真是誰也不在乎的脾氣,當着惟功這個正主兒在的時候,也是有點兒猶豫了。
“青藤先生但說無妨。”惟功很坦然的笑笑,道:“我斷不會因爲言語就惱了的。”
“好罷。”徐渭捻了捻自己的山羊鬍子,對着兩個人道:“我看過一陣子邸抄,少國公在京營一事上用的心血極大,種種蛛絲馬跡看下來,這件事幾乎就是少國公你一手促成的……我說的沒錯吧?”
惟功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堂堂鬼才徐渭要是連這麼一點眼神也沒有,那就太叫人失望了。
徐渭又接着道:“不過我覺得少國公是操之過急了……京營的事,哪有這麼簡單啊,這潭水太深,太深啦。”
惟功笑道:“我看我那堂哥有和我別苗頭的想法,沒準他還能攪和成事呢。所以縱然是我不成,他們三人合力,也能做出一些成績來,徐老先生你太悲觀了。”
“呵呵,你們太年輕,太年輕啦。”
徐渭原本是狂放不羈的性子,這會子倒是真的老氣橫秋,京營的毛病由來已久,哪有說的那麼簡單?眼前這個英少國公,看起來英明天縱,不過對京營的事,感覺還是沒有真正把着脈在哪兒。
他笑了一笑,答道:“少國公,你叫我姑且待之,那麼,京營的事,你也姑且待之,如何?”
惟功這幾年事無不順,雖是剛剛受過一次挫折,但大工工程也是做的十分順利,心氣仍然很高,對徐渭他雖久聞大名,現在剛剛見面,還談不上有多敬服,這時代的智者,如宋堯愈等人,在惟功看來只是官場經驗足一些,真的做起事來,未必比自己強到哪兒。
當下點了點頭,對徐渭道:“但依老先生所說,這樣罷,我們再賭一次東道好了。”
他這是擺明了要拉攏徐渭,找機會再見面,徐渭還沒答應,孫承宗難得起鬨,拍桌道:“就這麼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麼一鬧,徐渭也不好回絕,只得笑着應承下來。
待徐渭離開之後,惟功見孫承宗沒有走,因笑道:“愷陽兄有什麼打算?”
“老實說,”孫承宗露出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想跟着少國公,看看底下疏通溝渠等事是怎麼進行的。”
“也好,老兄就跟着我吧,我管飯。”
“哈哈,既然這樣,晚生就厚顏相隨了。”
孫承宗在房家的族學裡也就是掛個名,主要還是以遊歷爲主,當然他也是奇人了,一個不滿二十歲的秀才能在京師這種地方找到官員家族居住,還能教導人家的子弟,說明不論是他的人品還是學識,都足以叫人放心。
而且在此之後,孫承宗花了很久時間在遊歷邊關和家鄉耕讀,一直到萬曆中期時,他才參加進士試,一下子就是名列一甲,接着就是翰林,帝師,督師,大學士,步步往上,腳步走的十分沉穩了。
能將這個未來的名臣帶在自己身邊,惟功也是很開心,他看到張豬兒和本坊的坊正等人已經趕過來了,便也站了起來,對孫承宗道:“請吧,這就要開始了。”
……
從奉詔爲提督整頓京營的主官之後,張惟賢就杜絕會見親朋好友,連在此前支持他的那些英國府的京營將門都被他拋在一邊,不加理會。
正如惟功所料的那樣,張惟賢已經年過二十,頗有一番建功立業的心思和想法。
這些年來,眼看着惟功從一個山村帶回來的野小子走到如今的地步,張惟賢若是不動心纔有鬼。
但事情想的容易,做起來卻是十分的複雜,這些天來,眼看着李如鬆將五城兵馬司囊入巡捕營,每日操練,已經很有一個樣子,而張惟功更是在大張旗鼓的修路挖溝,全城裡甲街巷各坊都被動員了個遍……光是從動靜來說,惟功這邊絕對又是排在第一。
不管怎麼說,張惟賢也是佩服這個堂弟,做什麼都能在人先,不落人後,做什麼都能搞出諾大的聲勢出來。
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京營的事動靜全無,張惟賢急切之下,準備去定國公府,當面催促徐文壁早作打算,不能事事落在人後。
就在他打算出門的時候,門上張福親自來報,卻是徐文壁來訪。
張惟賢趕緊迎出門去,長身玉立,一身錦袍的徐文壁已經到了門前,張元德站在一側陪着,他也是聽到信息,趕來迎接。
定國公說起來是中山王徐達一脈,一府兩國公,死後封王,生前備受信任,在猜忌心極強,刻薄寡恩的太祖手裡,徐達簡直就是一個異數,他的子孫原本是封魏國公,靖難事起,府中另有一脈支持朱棣,靖難之後,就成了現在定國公的祖先。
這樣的家世,猶在英國公府之上,現在的實際權勢也是定國公府稍強一些,所以對徐文壁的到來,估計整個英國公府都十分慎重。
張惟賢一看到徐文壁,趕緊就迎上前去,躬身致禮,說道:“國公前來,下官未能遠迎,實在是太怠慢了。”
徐文壁攙扶起他,笑道:“世兄何必這麼見外拘謹,我們在家裡就說家裡的話,不要鬧官場的規矩了。”
張元德也道:“定國公來是有要緊事情要談,老大不必客套,我們趕緊落座吧。”
“是,兒子聽父親的吩咐。”
張惟賢知道徐文壁這樣必定是有十分要緊的事,因此也不敢怠慢,連忙將人帶到自己居住的上房,等下人們送上茶水後,他就揮動右手,叫所有人都趕緊離開。
“世兄,你我兩家都是與國同休的勳貴國戚,今日蒙朝廷信重,委我們整頓京營的大差,世兄心裡可有什麼定論?”
落座之後,徐文壁連茶杯也不曾碰,劈頭便是開始詢問起來。
張惟賢想了想措詞,才笑着說:“此次確係大差,如果辦出成效來,我們會……”
“世兄!”
徐文壁打斷他的話,正色道:“自永樂之後,歷次派出幹練大臣整頓京營,嘉靖之後,乃定勳貴領各營之制,太監爲監軍和掌管武庫之制,你可知道,到如今,整頓京營之議和措施有多少次了?”
張惟賢也曾下過功夫,不過倉促之間也想不起來,只能默然搖頭。
“三十七次了!”
徐文壁伸手,在張惟賢眼前連續晃動好多下,張惟賢瞠目無語,張元德卻是開始微微點頭,顯然是站在徐文壁的一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