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似乎面色不愉,有什麼事煩心麼?”孔學最善查顏觀色,一眼看出張惟賢面色不愉,便是打探起來。
“大都督怕是過於操勞疲乏了,還是要小心節勞,不可太過疲憊啊。”
王曰乾這廝心黑膽大,也向來以屬下自居,不象孔學乾脆以家奴清客自居,口稱老爺,王曰乾卻還是以官職相稱,只是拍起馬屁來面容誠摯,一副主子你要保護自己身體的誠摯模樣,看不出來一星半點的驕矜之色。
“卻是有一點煩心事。”張惟賢淡淡一笑,捧着蓋碗小飲一口,說道。
“主辱臣憂,”孔學道:“大人有煩心事就是我等的罪過,還請大人說出來,若是我等能出一份心力最好。”
王曰乾亦道:“是不是遼鎮之事?”
主動向皇帝稟報遼鎮之事是王曰乾的主張,如果張惟賢是在這事上吃了掛落他的責任就大了,是以問詢時不覺有幾分緊張之色。
“和遼鎮無關。”張惟賢淡淡的道:“不過,亦是有關。”
他也不怎麼賣關子,三言兩語,便是將經過向兩人說出。
孔學道:“聽老爺說鄭貴妃似有明顯的買好之意,當着皇上的面也不怕犯忌諱,恐怕近來傳言的皇上欲立太子一事爲真。”
王曰乾道:“鄭貴妃是何等大膽之人,入宮不久就敢摸皇上的頭,聽說還拍擊爲樂,皇上似乎有承諾與她,現在看來,實在也是受皇后及外朝逼迫不過,並不是心甘情願。”
“幫太子和皇后,這是理所當然之事,那些大臣講什麼嫡幼長序,迂腐不化,我等行事自是不必如此陳腐,如果鄭貴妃真有拉攏之意,老爺不妨應下來,看看再說。”
孔學的所謂“看看再說”,當然是指助鄭氏奪嫡一事,這話就算暗室私語也不能說的太直白了,是以他說出來時,還看了看張惟賢的臉色。
張惟賢心中十分滿意,這兩個幕僚最叫他看重的地方就在於此,舉一反三,明快果決,也絲毫沒有那些“頭巾客”的迂腐和食古不化,凡事都以利益爲重。當然,表面上是以張惟賢的利益爲重,其實張惟賢越往上,他們的利益當然越大,這一點,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沒有說出自己已經叫夫人走鄭氏路線,而是以指擊桌,作沉吟狀。
看他如此,孔學和王曰乾都是閉口不語,目不轉睛的看着張惟賢。
“兩件事要解決。”張惟賢道:“第一,與貴妃着實的接洽和聯絡,得建起這一條線來。我等不能平白無故就做事,另外要叫鄭家的人把他們這一條線上的勢力給我們交代清楚。此事,孔學去做。”
“是,老爺,小人一定竭力去做,定將此事做好。”
孔學面露得色,在各府邸之間走動是他的強項,鄭府他原本就走動過,和鄭國泰鄭承恩父子還算能說的上話,此番帶着任務過去,想來能接洽愉快,不會費什麼事情。
“
第二,”張惟賢面露陰狠之色,接着道:“申時行屢次給我使絆子,我們乾脆想想法子,請這位老先生回家啃老米飯去吧。”
“這件事容易的很。”王曰乾微微一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顯露出來。
不過他也不敢得意太久,張惟賢的性格可不是太好,萬一拿捏過度了,倒黴的還是自己。
當下緊接着又說道:“申閣老和言官的關係向來緊張,這幾日御史黃大成上書言皇長子出閣講書一事,言多曖昧,想來皇上心裡十分不悅,往常這事都是交給申閣老處理,申閣老又向來不喜言官,當今吏部尚書朱薰對申閣老向來阿附,如果這件事能查出來確係皇上交給申閣老辦理,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你是說叫我們拿此事做文章?”張惟賢大搖其頭,擺手道:“皇上心裡有數的很,能做這樣的事肯定是我錦衣衛,鬧出事來,得不償失,何苦來!”
“不,我等不直接拿這事做文章,而是把消息打探好了,到時候申閣老一出手,咱們將消息給那幾個言官,到時候,咱們就等着看熱鬧好了。”
這個計謀確實很妙,禍水別引,等若是在兩幫人頭頂上用鬥草給兩邊“搭鬚子”,以申時行和言官之間視同水火的關係,就算鬥起來也肯定不會有人疑到張惟賢和錦衣衛身上,而皇帝對申時行越來越弱的掌控力也肯定早就不耐煩了,這一次再出事,就算不會成爲壓跨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最少申時行也會灰頭土臉一番。
政治鬥爭就是這樣,兩邊鬥生鬥死,絕不能放過任何一次打擊政敵的機會,很可能最終的勝利就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頭。
況且眼前這事,也確乎不是什麼小事。
“好,就照王曰乾說的辦。”
張惟賢用讚賞的眼光看了兩個幕僚一眼,對着屋角的長隨吩咐道:“一會叫帳房那邊給老王和孔學家裡各送五百兩銀子去。”
“小人不敢。”孔學趕緊躬身謙謝。
王曰乾也道:“爲大都督參謀計劃,呈獻微薄之力是下官的職責,不敢當此重賞。”
張惟賢確實是大手筆,萬曆皇帝賞賜閣老一級的大臣,最多也就五十兩三十兩的,一個知縣能拿到手的年俸也就四十兩左右,當然算上灰色收入肯定不止如此,一任知縣幹下來,三年撈個幾千兩問題還是不大的,但在京城之中,京官收入遠不能和外官相比,冰炭敬印結銀子數目是有限的,普通的武官就更困難,吃空額喝兵血那是勳貴和世家出身的大根腳們才能乾的事,他們只能按俸祿過活,很是艱難,象孔學這樣賣卦的江湖術士,這一生怕也賺不得幾百兩銀子到手。
以往張惟賢也賞銀,一次不過十幾二十兩,每賞一次,其實也等於這兩人一年或大半年的收入了,此番一出手五百兩,倒是真的十分罕見。
“此非常之時,有很多事我要和你們商量,你們的精氣神得全部放在我這邊,家裡
自然顧不上,我亦不能叫你們餓着肚子跟我辦事,區區幾百銀子,張某人這一點氣量還是有的。”張惟賢從容一笑,用結束談話的口吻道:“一會領了銀子回家,總能叫家人高興一些兒。”
“是!”王曰乾一副士爲知已者而死的神情,鄭重道:“下官才力雖然低劣,但從此往後,定要一心用在最近的亂局上頭,請大都督放心好了。”
孔學也是感激涕零的模樣,躬身道:“小人着實感激,請老爺放心,小人一定竭力報效。”
“好,你二人去吧。”
兩人這一次齊齊一躬身,從綠天小隱出來,但見天色黑沉,滿天星斗和半輪彎月掛在天空,空氣雖然燥熱,但一陣陣的帶着水氣的涼風不停的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兩人身上殘留的汗意燥熱頓時就被吹的無影無蹤。
他們知道張惟賢離了書房就到湖中的水閣中起居,那裡的環境更加舒服,也更爲涼爽,甚至爲了防止潮氣溼氣,晚上還需蓋被睡覺,這在京城別的地方,着實並不多見。
“四處湖居,再以建築引風,到處‘穿堂’,光是這建築就是百年世家纔有的格局氣度啊,思想起來,我等這一生再撲騰又有何意思?”
孔學一路穿過來,身上道袍吹的噼裡啪啦直響,嘴裡說着這樣恬淡的話,臉上的神情卻滿不是那麼一回事。
“野道士你別裝。”王曰乾笑罵道:“你這廝最近這兩年撈了多少當我不知道?我們倆還這麼瞞來騙去,有意思麼?”
“得,咱們大哥不說二哥,你可也沒少弄銀子。”
“哼。”
王曰乾和孔學其實彼此爭鬥嫌隙甚深,兩人都在張惟賢身邊得用,都很得張惟賢的信重,是以彼此間爭鬥頗爲嚴重,只是兩人都沒有能致對方於死地的把握,現下只能互相隱忍,若是外人不知,看兩人說笑的模樣,定會以爲兩人是多年的摯友。
至帳房處管帳的已經在等着,張惟賢並沒有用英國公府公中的帳,他這些年弄的土地莊園和相當的好處都是落了自己的私囊,錦衣衛和內操要用錢,誰也說不得他什麼,張元德父子幾個都是打公中的帳上支錢用,排場越來越大,漸漸弄的青黃不接,年頭的銀子弄到年中就差不多快用完,下半年就開始打饑荒,得等年底莊子上的糧食和銀子送了來才能接濟的上……日子過的這般荒唐,張惟賢早就沒力氣去管,況且他若不是被惟功再三再四的刺激,好幾次爵位差點不保,在當年那種孤苦無依的境地裡時,他下定了決心,此生一定要掌握權力,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的權力,對錢財女子一類的享樂他反而是淡了許多,若非如此,恐怕今日英國公府荒唐的一羣人中,必定也會有他一個。
因爲張元德父子的荒唐,也爲了不叫宗人說太多怪話,張惟賢早就和父親兄弟幾個分清楚家財,自己另有一本帳可用,也有獨立的帳房,若非還住在綠天小隱之中,幾乎就算分家另過了一樣。
(本章完)